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二十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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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天台山賦》接受與朝鮮朝遊山賦創作

權赫子

孫绰以高情远致、文才冠英而著稱於世,《遂初賦》《遊天台山賦》二作最體現其情遠辭工[1]。《遂初賦》正文雖佚,但其賦題及其内涵呈現的基於老莊思想的“止足之分”與“歸隱之意”,對後世影響頗大。海東文人多用“興公賦遂初”來表示歸隱之意,將歸鄉與歸隱並提。大儒宋時烈尤喜《遂初賦》,多次提及,其身爲朝廷重臣而常有歸隱之意,但儒家的積極入世及修身、治國的責任意識又使他猶豫猶疑於出處之間,而這種苦惱只有在與友人的書信中傾吐寫到,如“遂初之賦,日夜上口默思,以爲當去不去,必有後悔。且念不悦者林立出入追陪之際,人必指笑,此苦如何忍耐耶”[2]、“當初竊不勝憤鬱願忠之心,而他有所不可恤,實有首鼠之意。旋有多少曲折,竟尋遂初之賦”[3]“仍審解脱職名,將賦遂初。快適則可想,而不免爲明時憮然耳”[4]。《遂初賦》的“隱逸之趣”已具有“君子之出處,視時與道”的儒家内涵[5],因而體現了理學家的“遂初”認識。

相對於《遂初賦》,孫綽《遊天台山賦》作爲最早的名山賦之典範,得到朝鮮朝文人的普遍關注,對其遊山賦乃至名山文學創作都起到深遠影響。孫綽《遊天台山賦》是《文選》所載唯一的遊山賦,也是先唐名山賦之佳作。“興公賦”或“天台賦”屢見於海東文集中,被視爲名山賦以及神遊名山作之典範,天台山也成爲名山仙境之象徵,隨之出現了寫景賦句的引用、化用和高士情懷與哲理意藴的營造等多種接受表徵。海東山岳賦中有多篇遊覽名山而遊心、遊仙者,從用韻、謀篇、寓意等多角度學習《遊天台山賦》的創作經驗,李珥《遊伽倻山賦》、趙纘韓《遊楓岳賦》尤具特色。

一 朝鮮朝接受孫綽《遊天台山賦》之表徵

孫綽《遊天台山賦》是《文選》所載唯一的遊山賦,以遊蹤爲線書寫而收於“遊覽”類中,但麗藻壯采描寫天台山神秀勝景,又被指先唐名山賦之最[6]。《文選》在海東的刊刻之多、爲士子學習之普及,爲其提供了廣泛流傳和接受的文獻前提。《文選》賦類之單行本及删補本如《選賦抄評注解删補》《賦選》《選賦》等刊本,以及衆多手抄本均收録了孫綽的《遊天台山賦》。

“興公賦”或“天台賦”屢見於海東文集中,《遊天台山賦》作爲辭賦名篇,被指代擅長辭賦文體創作,如“行草須君王右軍,作賦讓我孫興公”[7]、“詞傳郢路陽春唱,賦有天台擲地聲”[8]。“擲地金聲”的典故,常用來形容優秀的賦篇乃至文學作品,進而延伸到其他領域,如用以形容朱熹、李滉之學問文章之高深:“兩賢有徽音,朗詠發深情。豈但天台賦,擲地金石鏗。”[9]

朝鮮朝文人遊山遇奇景而“如入天台山,詠興公之賦”[10],反映了對文本的熟悉。他們援引《遊天台山賦》中描寫名山勝景、仙界以及遊蹤、遊興的經典物象及賦句,如“奇挺”“赤城”“霞標”“懸磴”“琪樹”“迅征”“躡虚”“福庭”“凝思幽岩,朗詠長川”等,或直接引用或化用。如果説李宜顯的“我吟興公賦語,解道赤城霞起”[11]是直接引用,那麽李埈寫立岩村之詩句“千回石磴緣青壁,萬仞霞標對赤城”[12],以及黄俊良頭流山遊記中“天台已度石橋雲,靈源忽泛桃花紅”[13],顯然是化用了“跨穹窿之懸磴”“赤城霞起而建標”二句。

朝鮮朝文人因閲讀《遊天台山賦》而産生共鳴,或嚮往之或遊覽之,如“一日讀孫興公天台賦,忽發山水之興,飄然出門,遍觀楓岳諸勝而歸”[14]。在他們的意識中天台山已成爲名山仙境之象徵,李植的“仕不必執金吾,遊不必天台岳”[15],可謂直截了當。進而,他們將朝鮮半島的名山與天台山並提,或示海東山川之美,或冀摹景佳文之出現,或贊已有之美文。韓章錫以《遊天台山賦》爲准,盛贊李舜命《蓬萊唱酬録》中對金剛山勝景的刻畫:“雖孫綽賦天台,淵材累布橐,不足喻其多且美也。”[16]對金剛山的描寫超過《遊天台山賦》,那麽其實景之美則不言而喻。任弘亮將天磨、朴淵之瀑布之美,聯繫到孫綽、李白筆下的天台、廬岳之瀑布:“世稱瀑布之勝者,中國則稱天台、廬岳,我東則稱天磨、朴淵。余未嘗目擊其勝,未知比此如何,而孫興公賦天台之辭曰:‘赤城霞起而建標,瀑布泉流而界道。’李青蓮詠廬山之詩曰:‘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若使兩人覽此勝而賦此景,則未知當作何辭耶?”[17]對於本國勝景之贊美之中,内含對孫綽、李白善寫景之肯定與羡慕,客觀上又反映了江山與文人相助的文學現象。金錫胄認爲孫綽《天台》、蘇軾《赤壁》乃山水書寫中最佳者,而二景遇二人而益奇,進而指出山川與文學之相待,由此襯托了二賦之影響力。其《送徐兄道潤(文重)東遊楓岳序》中提及:因慕孫綽“夢天台”,自己亦“夢遊楓岳”,進而希望友人遊楓岳後效《遊天台山賦》而作賦,使名山更奇[18]。他直接與本國名山楓岳山(金剛山)、瑞石山等並論,從而彰顯本國勝景。現韓國廣尚南道陽山市有天台山,據傳因山貌之近孫綽賦中天台山而取同名,這種現象與“赤壁”“瀟湘八景”“武夷九曲”等勝景被“移植”東國相同。

徐宗泰將楓岳山與天台山並舉,指出孫綽賦之“模寫之工”,進而贊譽赤谷金益廉楓岳遊覽諸作,謂其摹狀較之前者有過之而無不及[19]。徐氏用“善模狀”之寫法,將不同題材和體裁歸爲一類,可謂别具慧眼。具體而言,司馬遷《史記》的人物描寫和謝靈運、謝朓、孫綽詩賦的山水描寫,屬於紀實與詠物的不同題材,又有叙事文和詩賦體裁之别,然而就“善模狀”而言,皆出類拔萃、脱穎而出,有異曲同工之處。總之,對於山岳奇景之高超描寫的肯定與需要是海東文人欣賞《遊天台山賦》的重要原因。

金昌緝遍覽古今名山記後編輯《澄懷録》(1682),因以詩文爲主,未載賦類,故孫綽《遊天台山賦》未入其中,然而在序文中提及:山水遊覽所産生的審美愉悦對人心之陶冶功能即“江山之在助”,每使高士名人流連忘返,如“向子遺宅而高蹈,許掾挺身而獨詣,謝客鑿重嶂而幽造,陶公望高岩而孤邁。茲寔升頓之極致,林澤之偉舉也”,至於不能身臨其境而遊賞者,可學“興公賦(天台)”的神遊,“少文(畫)壁”以卧遊[20]。這裏所舉名士皆魏晋及南朝山水書寫高手,正是“山水方滋”時期的代表性人物,孫綽及其《遊天台山賦》作爲神遊名山之典範而爲海東文人記憶,此又是接受表徵之一。或者直言“孫興公未嘗跡於天台,而凝思遐想,神遊於赤城瀑布之中,至今讀其賦,無異於足蹈而目擊”[21],或者用“天台夢”“夢遊天台”,代指遊覽名勝或遥想而未實現之遺憾。僅趙絅一人用多次,如《内延山龍湫》中的“茲遊定勝天台夢,顧笑興公擲地金”[22],《奉别嶺東按使姜學士(柏年)之行》中的“此行舉舉吾難羨,白首天台賦夢中”[23]等。一人而多次引用相同賦作,反映趙絅對《遊天台山賦》的熟悉、喜愛和肯定。

《遊天台山賦》鋪排描繪天台山之神秀,展示托懷玄遠之境,又於字裏行間感悟玄理,體現出高士情懷。高超的山岳描寫和玄遠的哲理意藴水乳交融,是此賦脱穎於衆多先唐山岳賦中的原因之一[24]。隱逸高士情懷、玄遠意境也成爲接受史的一大内容,因而往往與王子喬、葛洪、許掾、阮籍等人並提。洪柱國《贈俞晦伯出宰茂朱》吟詠:“病妨仙漏午門朝,强折南州傲吏腰。葛令藥成丹灶術,興公霞賦赤城標。”[25]趙鬥淳《西將臺》吟道:“天台一賦擬孫興,更憶蘇門倚嘯登。駐景共傾金屑水,會心留照玉壺冰。”[26]趙泰億《送淮陽俞使君》:“官事但須治蠟屐,吏人皆解鍊丹砂。仙遊浩蕩興公賦,道氣熏濃許掾家。”[27]《遊天台山賦》常與李白《廬山瀑布》、蘇軾《赤壁賦》並提,如金友伋《聖源以詩請同遊》詩:“逸士從來無俗氣,每於山水愛清奇。孫公興入天台賦,李白名留瀑布詩。只願乘風遊碧落,不關斜日對丹墀。隨君倘踏三清路,綺皓猶堪詠紫芝。”[28]這大抵因諸作所體現的“暢超然之高情”,亦可稱之爲“超然之仙氣”。

徐榮輔《冠岳》爲五言古詩,有賦之篇幅,通篇展現出《遊天台山賦》之意韻。較明顯的詩句如“兹山何奇挺,岡巒沓連延。結根彌五界,直指凌九天……晨策共冥搜,登頓指絶顛。凌緬倚丹梯,厲深渡清漣……幽竇足逡巡,仄磴身孤懸。傍搏削立屏,俯臨絶冥淵……振衣展遐眺,決眥無際邊。表裏窮形勝,修坰帶長川……雖乏伯昏分,庶追許椽便。高興一以盡,塵慮一以捐。平生獨往願,寄意徒空筌。攬物懷昭曠,委化屢醒然。豈充俄頃用,已輕區中緣。披雲嘯一聲,繼以招隱篇”[29]。此詩因遊蹤而步步升高,從不同高度和角度寫幽深奇險的山景,至頂後的如入超凡之界、塵慮盡除之興致,感悟自然之委化,滋生歸隱之志,是一篇山水之景、遊覽之樂、歸隱之道融爲一體的佳構。

二 朝鮮朝遊山賦对孫綽《遊天台山賦》的接受

《遊天台山賦》作爲典範之作,對海東文壇尤其是遊览类山岳賦的創作起到了直接影響。其中,影響較爲明顯的作品有文敬仝《遊清涼山賦》“用孫興公遊天台賦韻”[30],賦文第一段交代遊山之動機,第二段寫遊歷過程及所見實景,第三、四段夾叙夾議,写遊至山頂後入仙之感受。孫綽原作有106句53韻,文氏用騷體而依次次韻,用“赤城”“危磴”“靈真”等詞和一些句式的模仿外,對麗景而抒逸懷,使得賦篇充滿仙韻,且多次流露東國清涼山不逊於中土名山的比较意识。朝鮮半島的清涼山古稱“水山”,朝鮮朝改名,位於廣尚北道奉化、安東地區,風景秀麗,素有“小金剛(山)”之稱,又因奇岩怪石而列爲三大“奇岳”之一。賦文中的“金生舊窟”即金生窟,“孤雲芳蹤”則指崔致遠所居風穴台,他如桌筆鋒、“聰明水”都是山中景點。

李珥《遊伽倻山賦》在謀篇結構、寫景佳句、山水仙氣融會的意境方面,極近孫綽《遊天台山賦》。在前半部分,賦文直接提到孫綽賦之經典句和幽深明麗的景象,以及置身其中的暢情狀態。句式亦騷體間夾以六言、四言句,靈動而流麗,茲引如下:

遡元化而玄覽兮,求融結之攸始。寓至理於太虚兮,運玄機兮不已。伊開闔之孰尸,奠高卑而流峙。惟伽倻之奇挺,作雄鎮於火維。淑氣之所磅礡,神明之所扶持。齊維岳之峻極,等赤城之建標。蟠坤軸兮倚巇,没層霄兮嶕嶢。望秩之虞封不及,隨山之禹跡未履。雖闕載於常典,乃標名於奇紀。既遼隔於塵界兮,寔靈仙之所宅。非遥想而冥搜,孰超然而登陟。

嗟余之好奇兮,夙馳神於靈岳。掃塵累而高舉兮,整輕翮而迅征。際玄冥之司節兮,遭天地之閉塞。埋千峰於積雪,絶萬徑之人跡。爾乃履攙天之鳥道兮,扣洞門之石扃。誠已契於異境,冒垂堂而猶平。尋幽壑之窈窕,陟高岡之崔嵬。天台之瀑布界道,衡岳之雲霧初開。若其奇巖環列,翠屏四回,石題朱篆,波殷晴雷,此所謂紅流洞者也。疊石成峰,高出雲閑,巖梯削立,猿狖難攀,此所謂吹笛峰者也。

方丈接乎蓬萊兮,慌三島之鼎立。毗盧秀乎衆峰兮,若朝宗而拱揖。渡石橋而直進兮,歷九折而始休。沿松柏之修徑兮,散余步而遨遊。琳宫聳於高隅兮,露彩甍於林隙。五雲翼乎珠閣兮,掩中天之日色。攀層階而未半,目眩轉而神迷。憑危欄而四顧兮,氣颯爽而欲飛。窺十尋之深谷,俯萬仞之高陵。木葉盡脱,山骨稜稜。纖翳既絶,天真始露。層崖垂練,峻嶺戴縞。[31]

此賦結構上,先是導入部分,或總述山水之理或交代動機;繼而實寫遊山,寫遊蹤而摹景觀,漸入佳境至遊仙界;最後曲終奏雅,悟道而終篇。這種結構於遊山賦和遊仙賦是典型模式之一,既是《遊天台山賦》爲代表的“早期山岳賦與遊仙主題相結合後的一種結構模式”[32],也爲多篇朝鮮遊山賦或遊仙賦所繼承。所不同者,李珥專寫伽倻山之冬景“際玄冥之司節兮,遭天地之閉塞。埋千峰於積雪,絶萬徑之人跡”“木葉盡脱,山骨稜稜。纖翳既絶,天真始露。層崖垂練,峻嶺戴縞”,且寫景簡略,側重賦家之嚮往、遊蹤和心境。賦文後半部分通過夢境,與“上界散人,新羅學士,世稱儒仙者”崔致遠對話,得到指點和贈歌,謀篇似《後赤壁賦》,氣象意境卻接近《遊天台山賦》。結尾處,通過崔致遠贈歌中等待心上人的“山鬼”形象及心境,體現出追慕之或與之爲友的意願,實爲賦家追求的“超越現實,發現淡泊無欲的境界”[33],是對孫綽“山水以形媚道”[34]之發揚,這種意境與前面對伽倻山靈秀景色呼應,使得全篇意趣超逸,景與情與理渾融一體。

李珥多篇詩賦呈現出這一特徵。觀山水之景而得其趣而入道體,是性理學家李珥的山水觀,其《洪恥齋(仁祐)遊楓岳録跋(丙子)》云:目見佳景,深知山水之趣,知道體[35]。在遊觀松崖之後,又議論到:山水之真樂,非所有人所能得,古之聖賢“一内外”之故能得之,今人通過慎獨而禁人欲,則可得天理流行之妙,以此觀自然山水則可與之成爲一體,達到真樂之境界[36]。這仿佛孫綽“遊覽既周,體静心閑。害馬既去,世事多捐。投刃皆虚,目牛無全”之狀態。

趙纘韓《遊楓岳賦》前半部分交代遊蹤、鋪寫楓岳山景之幽勝,山岳描寫集中且典型,突出的風格是色彩繽紛、想像豐富、瑰麗虚誇,有氣勢,受《離騷》的影響更多。用“蒙、襲、佩、掇、擷、車、衣、駕”等動詞,寫遊者之行裝,借“蘭芳”“若英”“薜荔”“神馬”“泠飆”等修飾,體現遊者之品質與内修,繼而用“超、越、涉、跨、出、入、届、臻、宿、戒、涉、厲、逾、攀”等動詞寫遊蹤,急促而有氣勢,所歷形勝亦瑰奇。專意摹景部分,亦用“琪林”“瑶葉”“金蓮”“玉筍”“白虹”“神龍”等綺麗意象進行暗喻、借喻,呈現山中之奇景,營造瑰奇之境,宛若仙界。半部分則隨山靈而遊歷仙界,叙寫仙界景象、三教聖人之告誡,以賦家儒者之自省告終。寫景、謀篇、意境兼容《離騷》《遠遊》《遊天台山賦》之特點,主旨則是越釋、道二教而服膺儒家“反初服”之道,即歸乎初心。

吴以翼《卧遊名山賦》則專門議論神遊、夢遊山岳之現象及體悟[37],顯然已領略孫綽寫《遊天台山賦》之意。《卧遊名山賦》曾是光海君元年(1608)進士試賦題,崔有淵作有兩篇,均不見正文,僅餘序文,云:“昔李太白有《白頭吟》二篇,蘇子瞻有《赤壁賦》二篇,吁,此何傷乎?余少赴科場,有《卧遊名山賦》。辛巳初夏,内省滯直,甚無聊,更述一篇。觀者恕之。”[38]周世鵬《毗盧峰賦》[39],亦擬《赤壁賦》謀篇結構而隨處見《遊天台山賦》之痕跡。

三 附論:朝鮮朝山岳賦創作概况

“辭賦是詞章的藝術,以摹寫見功力,所以賦家形象地書寫名山已有的記憶,尤爲擅長”[40],《韓國文集叢刊》所載以山爲題的賦作共有30餘篇,就數量而言,在高麗—朝鮮朝辭賦創作中的佔比較大,更因所寫多爲本土山岳,寫法各異、風格多樣而頗具價值。這些賦分遊山、紀行、詠史、論道四類。申叔舟《捷雲峰賦》、孫昭《金烏山賦》、金時習和李魯的《胥山賦》、成俔《駐蹕山賦》、金誠一《首陽山賦》、梁彭孫《崖山賦》、申混《驪山賦》、黄汝一《鵄述嶺賦》等以詠史議論爲主;成俔《石假山賦》所寫非自然界名山,是人工假山;周世鵬《毗盧峰賦》以文賦體式寫海邊沙峰;李宜茂《雨霽遊山賦》寫日常祖墳所在無名小山;李裕元《萬二千峰賦》藉以闡理;吴益升《登老誠山賦》側重登覽,仿王粲《登樓賦》之構思、語句;李瑞雨《磨天嶺賦》、張維《鳥嶺賦》寫紀行經由,以山勢之險峻、山景之淒涼,抒發行役之艱難,寄寓賦家不平、不幸、憂患、頌德等思想感情;趙彭年《木覓山賦》應試之作,以山喻國、歸旨歌頌。這些都不屬於真正意義上的遊覽山岳之作。他如金麟厚《武夷山賦》、吴以翼《卧遊名山賦》,当属梦遊、神遊类,但有山景之描写和遊兴。《武夷山賦》夢遊武夷山且得到朱子教誨,遂生“耿吾既得此中正兮,乃斂神而反觀。寂靈襟而完養兮,審所行之無難”[41]

留有正文而真正描寫山岳之形勝或遊覽情形的賦作大致有:李珥《遊伽倻山賦》、趙纘韓《遊楓岳賦》、鄭弘溟《瑞石山賦》、洪敬謨《葱秀山賦》、文敬仝《遊清涼山賦》、成俔《踰大嶺賦》等篇。其中,鄭弘溟《瑞石山賦》专寫山景之作,以長篇四六形式鋪陳山岳形勝與衆遊人之態,以摹寫實景爲基調,爲金錫胄《海東辭賦》選録。此賦前半部分寫瑞石山(即無等山)之全貌、山中之動植物、山峰之奇峻,突出了雄偉險怪,被譽爲“閎奇踔厲,氣焰可畏”[42]。申惟翰《富士山賦》通過媧皇、神靈之語多角度刻畫此異域仙山,篇首對山之遠景的擬人化描寫極具特色:“崔巍聿兀兮,嶔磳崪硪,顝偃蹇軋。忽而參九霄兮,彼雲霞霮,渺溶溶其在下。夫誰斲琳瑰以爲笄兮,素娥之膚皚皚而婀娜。若望舒傞傞而逞媚兮,逴秋輪暠皦於長夜。”[43]其餘賦篇均由遊覽名山而寫遊心、遊仙,賦題中無“遊”字者如《葱秀山賦》也做到寫景、遊蹤、遊興兼顧,這些遊覽類山岳賦或多或少受孫綽《遊天台山賦》的影響。因其數量相對他文體如遊山詩、遊山記少,相關研究也極少。

(作者單位: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1] 房玄齡《晋書》卷五十六,中華書局,1986年,頁1544。

[2] 宋時烈《宋子大全》卷二十九《答李士深》,《韓國文集叢刊》第109册,民族文化推進會(下所引《韓國文集叢刊》皆爲民族文化推進會出版,以下僅注出版年份及頁碼),1993年,頁59。

[3] 宋時烈《宋子大全》卷三十九《與權思誠》,頁254。

[4] 宋時烈《宋子大全》卷四十三《答洪子晦》,頁348。

[5] 曹虹《“遂初”系譜的形成——孫綽〈遂初賦〉影響力探原》,《中國辭賦源流綜論》,中華書局,2005年,頁116。

[6] 許東海《山岳·文體·隱逸—〈遊天台山賦〉與〈北山移文〉山岳書寫及其文化意藴之對讀》,《勵耘學刊》(文學卷)2010年第2期。

[7] 趙正萬《寤齋集》卷二《和聾齋上元吟》,《韓國文集叢刊續》第51册,韓國古典翻譯院(下所引《韓國文集叢刊續編》皆爲民族文化推進會出版,以下僅注出版年份及頁碼),2008年,頁485。

[8] 鄭百昌《玄谷集》卷四《敬次使相贈鄭白衣(斗卿)韻》,《韓國文集叢刊》第93册,1992年,頁452。

[9] 申益愰《克齋集》卷一《次來卿讀陶山徽音有感詩韻并序》,《韓國文集叢刊》第185册,1997年,頁320。

[10] 宋秉璿《淵齋集》卷十九《西遊記》,《韓國文集叢刊》第329册,2004年,頁322。

[11] 李宜顯《陶谷集》卷一《送茂朱洪使君(萬恢)》,《韓國文集叢刊》第180册,1996年,頁324。

[12] 李埈《蒼石集》卷二《立岩村,謝諸公遠來》,《韓國文集叢刊》第64册,1992年,頁243。

[13] 黄俊良《錦溪集·外集》卷一《遊頭流山紀行篇》,《韓國文集叢刊》第37册,1990年,頁58。

[14] 金昌翕《三淵集·拾遺》卷三十二附録《行狀(金亮行撰)》,《韓國文集叢刊》第167册,1996年,頁296。

[15] 李植《澤堂集·续集》卷四《送忠清水使宋子真(英望)》,《韓國文集叢刊》第88册,1992年,頁231。

[16] 韓章錫《眉山集》卷四《與李舜命(偰)書》,《韓國文集叢刊》第322册,2004年,頁225。

[17] 任弘亮《敝帚遺稿》卷三《關東記行》,《韓國文集叢刊續》第40册,2007年,頁597。

[18] 金錫胄《息庵遺稿》卷八,《韓國文集叢刊》第145册,1995年,頁239。

[19] 徐宗泰《晚静堂集》卷十一《跋赤谷楓岳録後》,《韓國文集叢刊》第163册,1996年,頁231。

[20] 金昌緝《圃陰集》卷六《澄懷録序》,《韓國文集叢刊》第176册,1996年,頁450。

[21] 朴而章《龍潭集》卷四《山海關詩序》,《韓國文集叢刊》第56册,1991年,頁200。

[22] 趙絅《龍洲遺稿》卷三,《韓國文集叢刊》第90册,1992年,頁38。

[23] 趙絅《龍洲遺稿》卷四,頁60。

[24] 曹虹《“遂初”系譜的形成——孫綽〈遂初賦〉影響力探原》,《中國辭賦源流綜論》,頁119。

[25] 洪柱國《泛翁集》卷四《贈俞晦伯出宰茂朱》,《韓國文集叢刊續》第36册,2007年,頁238。

[26] 趙鬥淳《心庵遺稿》卷七《西將臺》,《韓國文集叢刊》第307册,2003年,頁177。

[27] 趙泰億《謙齋集》卷十一,《韓國文集叢刊》第189册,1997年,頁167。

[28] 金友伋《秋潭集》卷七,《韓國文集叢刊續》第18册,2006年,頁147。

[29] 徐榮輔《竹石館遺集》册一,《韓國文集叢刊》第269册,2001年,頁323。

[30] 文敬仝《滄溪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續》第1册,2005年,頁391。

[31] 李珥《栗谷全書·拾遺》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45册,1990年,頁464。

[32] 葉曄《遊與居:地理觀看與山岳賦書寫體制的近世轉變》,《復旦學報》2018年第2期。

[33] 鄭珉《朝鮮前期遊仙辭賦研究》,《道教文化研究》第10輯,1996年。

[34] 許東海《山岳·文體·隱逸———〈遊天台山賦〉與〈北山移文〉山嶽書寫及其文化意藴之對讀》。

[35] 李珥《栗谷全書》卷十三,《韓國文集叢刊》第44册,1990年,頁273。

[36] 李珥《栗谷全書》卷十三,《韓國文集叢刊》第44册,頁281。

[37] 吴以翼《石門集》卷三,《韓國文集叢刊續》第33册,2007年,頁580。

[38] 崔有淵《玄巖遺稿·别集》,《韓國文集叢刊續》第22册,2006年,頁561。

[39] 周世鵬《武陵雑稿》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26册,1989年,頁467。

[40] 許結《名山記憶與辭賦書寫》,《古典文學知識》2018年第5期。

[41] 金麟厚《河西全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33册,1990年,頁21。

[42] 張維《溪谷集》卷三《題瑞石山賦後》,《韓國文集叢刊》第92册,1992年,頁70。

[43] 申惟翰《青泉集·續集》卷五《海槎東遊録》第三,《韓國文集叢刊》第200册,1997年,頁4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