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泪(第三部):梅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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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昆仑雪映孤寒月(六)

若寒不愿细说,独孤云逸也不便深究,只能接着问道:“殿下在救出大王之时,大王便已是……驾崩了吗……”

“嗯。”

“那新王便是真正的王?”

“嗯。”

“目前大王驾崩的消息还未外传,一旦公诸天下,塞洲难免会再起震动。”

“这是你们南塞的家务事,怎么处理,本宫不会置喙。至于会对北塞有什么影响,本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无需丞相劳心挂怀。”

“新王目前无嗣,天下默认明月公主为我南塞储君。但他日新王有嗣,公主又该如何自处?”

“你希望她如何自处?”

独孤云逸被若寒这么一句反问给问住了,但也只是犹疑片刻,遂道:“云逸不过是臣子,更无权插手。”

“你倒是很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本宫要能有你这般心性便好了。”若寒也不为难追问独孤云逸,接着道:“本宫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成为本宫真正的妻。”

“可是有件事,本相也必须让殿下知道——公主此次寒气入体,日后无法受孕,为殿下诞下子嗣。王室凶险,母凭子贵,没有子嗣,举步维艰,还请殿下多为公主考虑,再三思量。”

独孤云逸故意把话说得绝对,他仔细地捕捉着若寒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直到最后才迎来若寒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神,唇边勾出讥诮的笑:“那不是挺好,那本宫这辈子就完完全全只能爱她一个,而她这辈子,也只能爱本宫一人。”

独孤云逸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答案了:“如此,甚好。”

蓝月在迷糊的梦境与现实之间周旋,在美梦与噩梦中交织。在终于睁眼,看到守在她身边的若寒时,她仍然分不清到底是幻梦还是现实。

“萧郎……”蓝月出声唤他,干哑苦涩的喉中,涌出一股浓郁的药味。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已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一见到他,她就抑制不住地想哭。

这到底是一个美梦还是一个噩梦,难道又是一个未知?

“这一次,是梦……是真?”

若寒守在蓝月身边的时候,听到过数次她梦中的呓语,那些呓语中带着无措与张皇,是现实中的蓝月从未有过的。

原来她这么害怕……

若寒吻上她的额头:“是真的,都是真的。”

蓝月一把就想握住他的手,却发现若寒的手被重重纱布裹着,白色的纱布上还有血迹,再看一眼自己的手,也是被纱布一圈一圈地缠着。

蓝月哑然失笑道:“你我还真是天造地设。”

若寒轻笑一声,扶她起来,将药端来,用仅漏出的手指,捏着汤匙的柄:“来,先把药喝了,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他缓缓将药喂给蓝月,每一个动作都是专注与虔诚。

蓝月看着若寒的眼睛,流动的药汁,竟然卡在喉中。她眼眶发涩,却不知是不是被汤药的热气熏的,可他明明是将药吹凉了,才喂给她喝的。

待最后一勺药饮尽,若寒刚拿起帕子准备替她擦去嘴角的汤药,却又一把丢开,将她圈在怀中,吻了下去。她大病刚醒,他不敢用力,可只要触到了她的唇,他就忍不住深入,不肯离开。将那些惶恐,不安,愤怒,疯狂,尽数倾泻在深吻之中。许久,他才离开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喃喃道:“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知道……”泪水顺着蓝月的眼角淌下,再快流到下颌的时候,被若寒擦掉。

“那你怎么敢以身试险?”

“对不起……”蓝月的声音哽咽,颤抖,又在楚怀寒心上重重地捶着。

“说过多少次,不要说对不起。从来都只有我对不起你,是我来迟了……”他用力地抱着她,只要她在他怀中安然无恙,他便能原谅这个不公残忍的世界。

“你……是怎么找到昆仑之巅的?”

若寒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骗她,瞒她,可他还是没有做好准备直接告诉她——为了能找到她,他将自己置身于凤凰山应明月的棺椁,通过青铜鬼面具残存的气息,让元神离体回到封印石之中,将那个带着魔性的楚怀寒回来的现实。他只能先在心中自己与自己对抗,之后再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一切都告诉她。他避重就轻,只提了青铜鬼面具,便暂时岔开话题。

“纳兰繁峰和花离雨死了。”若寒简要地告诉了蓝月二人的死因。

若寒抱着蓝月,能感受到她的背脊在颤抖。纳兰繁峰和花离雨之死,成功转移了蓝月的注意。她不惜犯险,就是为了护纳兰繁峰和花离雨离开,可终究还是没有护住。蓝月将头埋在若寒的怀中,苍颓无力。

只有待来年山花插满头之时,再去寻找他们的归处。

“他们黄泉同伴而行,若有来生,一定不要再卷入这些纷争之中……一定要长久幸福……”

这是她最后能为他们做的,献上她的祈祷祝愿。

“还有,蓝林驾崩了……”接着纳兰繁峰和花离雨的死讯,若寒道出了蓝林驾崩的消息。

若寒感受到湿热的液体顺着他胸前的衣服渗入,炙烤着他的心脏。可他和她从来都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再残酷的真相,他们都会选择直面,而不是逃避。

若寒还记得千年之前——应老将军战死的时候,她也是那样靠在他的怀里哭。应府上下一片肃穆,白色的灵幡挂满整个府邸,白色的蜡烛跳动着惨淡的火焰,燃烧着成烬的纸钱,被风一吹就是四散的灰。父母俱亡,幼弟年幼,应家本家之人觊觎着应氏嫡脉的家产地位,想趁着他们孤女幼子,弱小无援,取应氏嫡脉而代之;而更多的是外姓之人,觊觎着应家军的军权,整个应家的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在人前,她是应家长女,迎来送往吊唁宾客,面对那些人面兽心,不卑不亢,坦然大方,不能外露任何脆弱无助。只有夜深人静,私下无人的时候,她才能靠着他的肩肆意的哭。

应老将军辞世之时,尚有这许多纷争。南塞王蓝林驾崩,更是一场滔天巨浪。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前世明明有那么多美好的记忆,可是总是会想起一些共同经历的悲伤。

自从在闲鹤口中听到“先王”二字时,蓝月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这最坏的打算被证实的时候,还是一阵心如刀搅:“其实……相比将军,我对大王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他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只是一个父亲的概念,我们不过阴差阳错之下相处数日,可听到……我还是很难过,很难过……”

“我知道,我都知道。”

是啊,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