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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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四-12苍蝇

太子口里的“他”,是道长。

太子说,为了救十四,他说出自己姓唐,是唐洁早就暴毙的长子唐长。

而那本失踪的《毒方》,在他身上——可当太子真的要,他却拿不出,只说要太子先放了十四。

太子信不过他,所以才让十四去逼供,逼他交出《毒方》,然后杀了他。

由十四来做这件事实在太合适不过了,因为道长对她有愧,她对道长则只有仇——毒杀她全家六口人命的仇。

事情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

十七年前,十四还不叫十四,她是汴州乡下佃农的女儿,叫丁葵。丁葵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有个才四岁的小妹妹,一家七口,穷,但和睦。

那年端午节前,汴州一片麦黄,全家都在地里割麦。连四岁的小妹妹都得顶着烈日捡麦穗。正午时丁葵回家做饭,再送到地里给全家吃。

那天她如往常,将全家要吃的窝头装进饭筐——那是个用了很久,底部被磨得黑亮,边缘却已经开始破裂的旧竹筐。因为能用,所以没有换的必要。穷人家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隔壁老奶奶央她挑水,十四就将饭筐暂放在院中老槐树下的矮桌上。狗在一旁吠,她没理。挑完水回来继续送饭。

到地里时,家人停下吃饭喝水,她则接过哥哥手里的镰刀,继续割麦。

小妹妹亦如往常,边啃窝头边跟着她,埋怨三哥毛躁,害她麦穗怎么都捡不完。她边割麦子边安慰,嘱咐小妹妹别被麦茬扎了脚。

就是那时,小妹妹突然倒地,七窍流血。

她慌忙喊娘,却发现全家都倒在了地头的大树下,个个七窍流血,面色灰青。

她的爹娘、三个哥哥和年仅四岁的小妹妹,就这样死在她面前。

那一年,丁葵九岁。

她还没来得及哭,罪魁祸首唐洁长子唐长就来了。

那时候唐洁已经成名,但十四并不认识,自然也不知道唐长,只看到他是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十四、五岁年纪,头发束得高高,系着跟衣裳同色的带子,看起来意气风发。

可就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公子哥亲口承认:是他把毒药下在她家的饭筐里。

他说他误会了,以为那是喂狗的,毕竟人不会吃那样黑乎乎的东西。

十四看着还被小妹妹攥在手里的“黑乎乎的东西”,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杀人诛心。

后来唐洁也来了,却没理十四,反而一径安慰儿子,说用毒之人,发生意外是常有的事。何况他是第一次出门游历,没有经验,认错就认错了,至少他的独门配方效果惊人。

十四就那样看着唐洁安慰唐长,像看另一个世界的人演绎父慈子孝。

而她全家六口人的尸体就躺在那。

死不瞑目。

日头西移,树影像吝啬的被子抽走,小妹妹的身体开始被太阳暴晒。

她抓住唐长华丽到滑手的衣服,心里明明有让他做什么的冲动,可嘴巴却不知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长脸色潮红,在烈日下开始淌汗。

唐洁却一脚踹向她,说不就是要钱吗。

那年十四九岁,心口被成名的唐洁踹中,三个月后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可当时她愣是没撒手,没有放掉毒死她全家的杀人凶手。她就那么死死地抓着唐长滑得该死的衣角,一直捱到东家兼里长来。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里长会主持公道。

谁知几句之后,里长的话却变成了:“这个关头你弄死我六个劳力,让我怎么办?眼看天要下雨,我可还有几十亩麦子没收呢,难道都烂在地里发芽?那今年还吃个屁!官府又天天催缴粮……”

十四绝望了,手再也抓不住唐长。

耳朵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以致将唐洁的话记了十七年,一字不差:“那小的也能算个人?得得,你把剩下这丫头也算上得了,七条命一共多少钱你说了算,条件我只有一个:给我儿子摆顿压惊酒,记得换几斤白米,他吃不惯面!”

十四全家七口人的命,就这样在里长和唐洁的一来一往中被定了价。

后来村里人帮忙收尸,十四只记得小妹妹脸上趴着三只苍蝇,黑得令人作呕。小妹妹是最讨厌苍蝇的,说它们好坏,老来挠她痒痒……

那三只苍蝇从此亘在十四心里,挥之不去。

在第一次出任务杀完人回去的路上,她就特意绕道回乡杀了里长。

但是对唐洁一家,她却迟迟未能下手,一来自然因为唐洁是闻名江湖的毒圣,她剑术初成,没有杀他的十足把握。

二来,她全家遇害没多久唐洁就对外宣布:长子唐长突患恶疾,不治身亡。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唐长的消息。

十七年间她不断打听,除了唐长被宣布暴毙当年,唐洁派人往五台山送过一次东西后,就再没异常。不过十四也因此怀疑唐长没死,而是被父亲藏在了五台山。

但她后来又想:唐洁是江湖大佬,自己不过乡下村姑,后来进杀院也早改名换姓,所以唐洁根本没有防她的必要。八成也早就忘了她这个人。

那便只剩最后一种可能:

唐长良心不安,内疚出家。

她努力回想十七年前惨案发生的那刻,唐洁自是对她全家人命视若草芥,但唐长确有悔意。

当然,全家六口人命,血海深仇,她才不会因为唐长有悔改之心就心软放过。只是,她后来去五台山,却根本没找到唐长,也没打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之后十七年亦是,唐长仿佛人间蒸发,连和亲生父亲唐洁都再无联系。

所以十四才蹉跎了十七年,一直等到院主让他去杀唐洁夺《毒方》,才感觉机会到来。因此故意透露消息,以便让自己的失手中毒更显自然。

而中毒双目失明,却是实打实的。

她在赌。

赌唐长没死。赌他确有悔改之心。赌他得知全家被杀不会无动于衷。赌他知道凶手是个年龄恰当的女人不能不怀疑。赌他会来找她。

这其中,每一步她都没把握。

每一步失败,她的眼睛都会白瞎,还可能因此被十七年间结下的各路仇人追杀。

可她还是赌了。

因为报仇,是她从九岁开始十七年来唯一真正想做的事。

甚至,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

为了这个理由,她愿意堵上一切,包括性命。

好在,她赌赢了。

唐长真的没死,也真的来找她,甚至给她治眼睛。

十四知道,所谓污医凌源,不过是挡在唐长前面的障眼法而已。真正为她解毒治眼睛的,就是唐长。所以才能前晚抱怨看不到豆儿,睡一觉直接双眼复明。一切都是唐长。

她唯一没想到,是他弃佛改道。

所以枉她天下大小佛寺走遍,寻不见他。

她早就打算杀他,等豆儿的事一了,眼睛一好,就杀了他,报仇雪恨。

即便现在,得知他是为她才陷身太子掌中,她仍然没有怜悯之心。

小妹妹尸身上的苍蝇,十七年如一日地萦绕她,折磨她。

血海深仇,切肤之痛,她忘不掉,也抹不去。

永远。

所以唐长必须死。

且必须死在她手里。

她甚至,开始感激太子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