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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险些忘却的人间

白日做梦好事多,虽然承东市的冬天漫长,但天气一冷,人就容易珍惜仅存的暖意。

孟宁语记得自己在厨房做饭的样子。那时候黄昏傍晚,窗外夕阳色彩浓重,在天边拖拽出霞光,只有奇妙又瑰丽的红色亮透半边天。

她干什么都半吊子,实在不机灵,但做饭的技能点却是满级。孟宁语刚上学的时候,个头还没有灶台高,已经学会踩着椅子去炒菜了。因为她妈妈精神不稳定,又一个人带着她,所以现实让孟宁语早早学会喂饱自己,顺带还要照顾母亲。

后来连她唯一的亲人也走了。

那时候她还住在自己家里,老房子地处闹市边缘,交通十分便利。那一代算是现代化城市里最后的老街区了,片区缺少规划,拥挤不堪。一栋房子里住过的人能数出上下五六代,早算不清是什么年月盖起来的,统一只有六层高,根本没有电梯。

周末双休,学校没课,于是孟宁语连着两天都不愿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收拾屋子,安安静静吃饭睡觉。

周日的时候,家里来客人了。

她在厨房刚做完饭,听见敲门声,意外发现是邵新来了。

他的科技公司近几年发展势头很猛,参与慈善助学项目,因此他才能作为她的资助人。但邵新本人只在助学仪式上露过面,根本没和孟宁语在私下见过。除了热搜上关于最新AI机器人的新闻之外,她甚至很难找到和他相关的消息。

孟宁语十分独立,自己上学,早就习惯一成不变的生活了,因此邵新突然来访,她还是感到惊讶,但很快就客客气气把他迎进门了。

她挠挠头,不知道怎么称呼邵新,纠结半天,对着他大义凛然地叫了一声:“邵叔叔好。”

邵新明显震惊了,那年他才二十七岁,被她喊得僵在门口,半天都没动。

孟宁语一看他表情不对,赶紧改口说:“邵大哥?不行,这也太江湖气了。”

“……”邵新冷不丁被她逗笑了,清清嗓子提示:“邵新。”

“哦,邵新。”她一点不客气,从此直呼其名,没大没小。

孟宁语不见外,她的狗也不见外。一道黑影对着邵新扑过去,绕着他的腿嗅来嗅去,不肯走。

十五岁的孟宁语终日和一只狗作伴,那狗还和她同龄,普普通通的中华田园犬,一身黑毛。

她给邵新讲它的来历,是她妈妈当年在路边捡回家的,说是陪她长大,于是她们娘俩把它从小黑养成大黑,现在已经是条老狗了。

大黑老当益壮,那段时间突然有了精神头,见人就扑。

孟宁语示意邵新别怕,“它牙都掉光了,咬人也不疼。”说着那天大黑果真争气,说话之间,它对着邵新的裤腿来了一口,确实没咬出什么,只把邵新又逗笑了。

很快大黑就像完成认人仪式一样,摇着尾巴不叫了,跟着他四处溜达。

邵新本身的行程是去会展中心参加研讨会,回程偶然经过这条街。他看见路牌,对这地方有印象,想起是孟家的地址,于是顺路过来看望。

他身上还穿着正装,但似乎非常怕冷,于是又在铅色的西装之外披了大衣。人的身体一弱,轮廓也显得极其易碎,让他周身莫名有些微妙的气质。

孟宁语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场面,偏偏记忆犹新。

因为邵新突然出现,活像个摆错地方的金贵物件,她都不知道该让他坐在哪里才合适,觉得周遭老旧的一切和他不相称。

她起初还有点手足无措,很快就屈服于自己颜控的劣根性,本能地和人热络起来,大致带他转了一圈。

家里主卧是她父母的房间,一直原样空着,摆着遗像,这几天她重新擦拭过,鲜花也是新换的。

孟宁语招呼邵新去客厅,却发现他停在屋里,似乎在看遗像。

她解释说:“我妈的忌日到了,所以我没出去,这两天想陪陪她。”

邵新向逝者致意,很快也走出去了。

大概是她沏茶倒水的态度过于平静,让他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我听说你母亲是病重走的,什么病?”

她家客厅的小沙发实在太挤,还被她的练习册占据了扶手的位置。孟宁语都不好意思和他坐在一起,干脆蹲在茶几旁边接话:“我爸走的早,我妈受了刺激,精神不好。前两年趁我上学不在,她从家里跑出去了,一个人在路上乱晃,被车撞了。”说着她又指指脑袋,示意他,“一开始昏迷不醒,医生说最好情况就是植物人,后来大概熬了一年多吧,情况不断恶化,基本没希望了,确诊脑死亡,实在没必要维持了。”

十几岁的孩子总急着装大人,孟宁语在心里压着情绪,把一番话说得轻松,只有尾音发颤。

邵新以往只知道她的大概经历,没有仔细关注过,此刻他听她说完,意识到提这些不合适,很快补了一句:“抱歉,我之前不清楚。”

“没事,我不难过。”她赶紧摇头,生怕他以为自己卖惨,于是拍着腿站起来说:“就是有点可惜,我妈昏迷的时候,我总觉得她能醒过来,因为她还有我。这人脑子再糊涂,总该记得还有牵挂吧,可是她后来的情况越来越糟,医生说这和个体的求生欲也有关……我想她可能真的放下我了,不愿意疯疯癫癫变成我的累赘,只想求一个解脱。”

邵新把大黑抱起来,放在腿上摸了摸,告诉她:“没有母亲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只是植物人促醒一直都是个难题,现在的医疗水平有限,一旦脑死亡确实不可逆,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救治了。”

“我知道,不怪她。”孟宁语听懂他的安慰了,笑笑说:“她是怕拖累我,所以我现在没有时间难过,我要赶快长大,这样她才能放心。”

邵新任由大黑蹭在自己怀里,抬眼定定看她。

孟宁语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年那些话随心而已,她一个小屁孩,说不出什么深意,却好像让邵新十分触动。

他们没聊两句天就黑了,邵新起身打算走。

孟宁语傻乎乎地盯着他看,看得直咽口水,脑子已经跟不上嘴了,突然问他说:“你吃饭了吗?”

邵新的脸色在屋子里缓过来不少。他看向厨房,多少有点意外。紧接着他脚底下的大黑先窜过去了,一把年纪的老狗还是没出息,听不得动嘴的词。

明明邵教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没想到他竟然对“吃饭”的提议十分感兴趣,他没有推拒,大大方方在她家拥挤的小客厅里坐下了。

那天晚上吃完饭,她送邵新出门,问他:“好吃吗?”

邵新点头说:“没想到现在的小朋友都会做饭了。”

孟宁语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我妈说人是铁,饭是钢,只要饿不死,天塌了都不怕!”

这种盲目的自信可能真是遗传。

“西红柿可以再炒软一点。”他还评价上了,回味一下说:“嗯,那个豆腐不错,我真是第一次吃。”

“那是红烧灰豆腐,我妈教我的,她的家乡菜,独门秘制。”

他点头说:“汤汁稍微有点咸了。”

她虚心接受意见,“下次一定改进。”

邵新也没客气,后来他几次顺路过去,都是去她家蹭饭的。

梦境把一切加速,很快孟宁语记得自己上高中了。

她有时间茁壮成长,但对于大黑而言,它已经是超常发挥的老寿星了,最后连它也死了。

大黑毕竟是条老狗,能陪她的日子有限,早晚都有这么一天。

孟宁语记得它走的时候很干脆,没挣扎也没病,唯一的异样就是前一晚非要在她床上趴着一起睡,再到白天的时候,它好像只是趴着趴着,直接就在墙边咽了气。

那时候她还在放寒假,又蹲在家里好几天,直到邵新有空去看她。

她破天荒没心情做饭,麻烦他开车带自己去郊区,然后找到一片湖,算是个风水不错的地方,亲自去湖边的一排树下,把大黑埋下去了。

母亲走的时候她没哭,后来年年忌日她也没哭,但大黑突然离开,彻底把她死绷着的那股劲儿给逼垮了。

孟宁语以为自己能乐观面对生活,强撑着最后一堵墙,但如邵新所说,她再坚强也只是个小屁孩,所以在那种时候,她怎么都撑不住了。

她站在树下哽咽撒土,和大黑告别:“你也算寿终正寝,我们没让你这辈子遭过罪,尽力了。你好好走吧,我明白,你陪着我……也尽力了。”

不知道是因为苦日子太多不堪细想,还是孟宁语天生达观知命,反正不管什么事落在她身上,总能变成一种豁达的体谅。

她不和自己为难,经历风雨却依旧善良,她吃过太多苦,却相信这世上还有光。很多成年人一辈子都想不开的事,到她这里迎刃而解。

她知道,那些生命里所谓的缺失,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天依旧是个黄昏,湖边风大,山水萧条,几乎没有人。

孟宁语记得自己迎着风瑟瑟发抖,身前的树是市区不常见的种类,有层叠柔软的树皮,枝头还剩下最后一点点白花,倒十分应景。

她站着舍不得走,最后被邵新拉起来,于是她心里决堤一样,怎么都堵不住了,突然扯着他的大衣,站在湖边嚎啕大哭。

他拿纸给她擦眼泪,说他可以照顾她的学业,问她愿不愿意搬去和他一起住。

她有点哭傻了,抬头抽泣着说:“我没钱付房租。”她更难受了,“而且你都替我交了那么多学费,这样我更还不上了。”

邵新表情为难,想一想说:“那你过来帮我干活,半工半读,做饭抵债。”

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永远天不怕地不怕,孟宁语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回去的路上才反应过来。

邵新说过他的家庭情况,过去时代局限,高学历的人并不多,但邵新的父母都是高知,也是国家级的科研人才,一直忙于工作,原本不打算要孩子,直到年纪大了之后才意外有了邵新。他是家中独子,等到他成人的时候,父母已经是古稀之年,在他工作没多久之后就相继去世了。

所以他家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

邵新开车送孟宁语回城,她坐在他车上的时候,越想越紧张,却只记得盯着邵新的侧脸看,好像能从他脸上分辨出这人有没有歹意,最后看出他脸色苍白,风一吹手指的颜色极深。

他眸子里透着深深浅浅的光,另一只手微微侧过去,撑着半边车窗,其实那姿势并不刻意,但却让他显得轻松又勾人。

非亲非故,一个男人,突然说要收留她,她却很盲目,三观跟着五官走。

窗外只有寂静树林飞速掠过,孟宁语几乎不敢眨眼,只觉得连他的影子都不真实,而眼前的路不断延伸,全世界的光仿佛都被拢进车里,就像能直接开进未知的世界。

孟宁语脑子里冒出无数科幻片的情节,故事里总会出现一个怪博士,找借口拐走美少女,然后少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器官不翼而飞。

眼下她这位“美少女”正坐在副驾驶位上,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邵新:“你、你们不会是做人体实验的吧?”

邵新抽空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她抓着安全带,不敢说话了。

邵新声音低沉,问她:“后悔了?”

孟宁语吓得哭都没地方哭了,脱口而出:“要不算了?那个……我傻,基因不好,没什么大用,真的!”

开车的人一脚油门,直接上了高速,扔给她两个字:“晚了。”

似乎是病房中的音乐起了作用,《夜色奇境》唤醒了孟宁语最向往的记忆。

她的童年不堪回首,没能感受过温馨的家庭环境,长大之后才慢慢知道什么叫做家,因此“回家”对于她而言,永远由着非凡的意义。后来她长大,那条回家的路始终和邵新相关,而冬日里隐藏的零星暖意,源头也都在他身上。

所以这一次孟宁语在梦里又哭又笑,为了那些最最琐碎的片段,原来人的记忆可以被梦境渲染,如同沉浸式的影片,让孟宁语完全忘记昼夜。

后来钢琴曲似乎停了,黑暗之中隐隐有光线波动,病房里有人来了。

她没有立刻转醒,人还睡着,又突然看见自己开始工作。毕竟一切都只是做梦,她没有选择,顺着意识沉下去,下一秒的自己已经在警队里了。

她第一天去市局报道,没想到会遇见申一航。他们是在大学时认识的,虽然不是同一所学校,却都在大学城里。孟宁语毕业后通过社会招聘进入市局,意外发现对方已经是支队长了,而且刚好是自己的领导。

申队大概也没想到会在局里见到熟人,见面不计较。他拉着孟宁语,干脆让她叫自己师兄。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命好,虽然磕磕绊绊,但上学和工作这两个重要阶段,开端都很顺利。

她又看见那时候的自己一边做晚饭,一边跑去和邵新吹牛,说等她长本事锻炼出来,没准能上一线,他的资助意义重大,为国家培养出了新一代的女警花。

邵新点头,眼皮都没抬。他让女警花别再做猪脑汤了,那玩意补不了脑子。

事实证明,孟宁语没能长本事,也没能抓住锻炼的机会。她明明是最清楚命运无常的人,却学会了祈祷,希望一切都只是误会。

最后的冬日仓皇而来,根本不给人任何演练的机会。

孟宁语脑中飞快闪过画面,旧日里的记忆混乱行进。

她睡得很不安稳,队长申一航找她说过的话,还有当时局里同事来往的身影,甚至连那一片巨大的灰色建筑都跳出来了……最终景物混在一处,黑色的暗涌铺天盖地,逼人陷落。

她的潜意识十分抵触,连呼吸都挣扎起来,不愿自己再回到那个冬天,紧接着她又听见了那句话:“欢迎来到新世界。”

孟宁语骤然清醒过来。

她看见邵新坐在自己身边,正伸手慢慢调节仪器上的旋转按钮,直到她的呼吸稳定,心跳恢复正常频率。

她有些错乱,迷茫地又盯着面前墙壁上的日期,四月二十八日。她这一觉可真是睡够本了,从昨天下午一直到如今,此刻已经是正午了。

很快屏幕上又浮现出一段话:

And again I closed my hand, and when I opened it there was naught but mist.

But I heard a song of exceeding sweetness.

再一次,我握紧了手,张开却一无所有,只剩下迷雾。

但我听到了一首歌,温柔无比。

——纪伯伦

邵新亲自给她把脸擦干净,低头的时候不经意问:“这次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去找我吃饭,后来大黑死了,你带我回家。”

他也想起那段日子,笑了笑把音乐的声音彻底关闭。

十年过去了,他这会儿才和她说:“我一问,你还真就同意和我走,估计把你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孟宁语觉得自己这觉没白睡,起码现在感觉浑身上下好多了。她的声音也痛快不少,张口就接:“就您这风吹就倒的身子骨?得亏有我,不然让你天天吃垃圾食品,早晚能把自己也吃成垃圾桶。”说着她对自己的厨艺十分得意,“诶,我跟你说,人类做饭这事不会轻易被机器人取代的,尤其是家常菜,就在那些老师傅眼里,火候、颠勺、什么时候放多少油……还有他们手上的力度,多一点少一点全是功夫,个人的感觉特别重要,弄个算法精准计量可没什么用。”

“是是是。”邵新由着她敞开嗓子说话,看看她的脸色,评价道:“我看你真是好了。”

孟宁语说完喘口气,胳膊一撑,竟然就自己坐起来了。

她感觉四肢百骸都归了位,恢复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仿佛噩梦被击碎,她突然复苏,再迷迷糊糊睡一觉,醒过来就能一切如常。

她坐在病床上试着挪动腿,一边蹭一边问:“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啊,为什么没见到医生,你就光弄个机器人过来糊弄我?”说着她想起还有一个不人不鬼的护士,“哦对了,还来了一个小姐姐,也不说话。”

邵新正对着墙上的屏幕看参数,想一想回头问:“你希望她说话?”

孟宁语莫名其妙,“当然了,哪怕就和我聊两句也好啊。”说着她四处看一看,又发现病房最里侧的墙壁上有一扇窗。

她再一次涌起某种奇怪的感觉,仔细回想自己昨天躺着的时候,总觉得没见过它。不过她当时直挺挺地被“机器人”摆弄,和尸体没什么区别,这会儿突然看见房间里有窗口,又觉得有点突兀。

这间病房的明暗一直都靠灯光调节,自然光线已经许久未见。

孟宁语傻里傻气揉揉眼睛,确定眼见为实。

那扇窗户此刻确实存在,只是被遮光的窗帘挡住了,帘子和邵新一直带着的围巾都是同样的灰,没有任何纹路,简单实用。

她有过猜测,毕竟从病房的细节也能看出来。三年而已,市区里最大的综合医院也不可能做到全智能化控制,于是她问他:“这里不是普通医院吧?”

“不是。”邵新在墙壁前回身,看她一直在打量窗户,很快将窗帘拉开,又说:“这里是集团在承东市新投资的医院,只有神经内科,今年开始单独接收植物人患者,利用最新的促醒技术帮助病人康复。”

孟宁语一听这话就心里发憷,当年出事之前,她也不断听到启新研究院里的相关消息,邵新在研究人脑神经元对信息处理的课题,想要融合突破,将最新技术延伸到临床医疗领域。

她问他:“你三年前推进的实验就是它吧。”

他点头,很快转过身说了一句:“但在今年才真正成功。”

没想到她反而成了受益者。

孟宁语慢慢挪动自己的腿,窗边的机械臂很快跟随过来,让她借力。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医疗院区看到的病人信息,低声问他:“所以三年前院区进行的实验……有过失败案例?”

邵新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他离开屏幕旁的控制屏,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伸手接过杯子,顺着动作又拉住他的手,执着地问:“你告诉我,你们的实验是不是曾经导致病人死亡?”

孟宁语对植物人的护理有过相关经验,过往她妈妈出事躺在医院里,不堪回首,所以她明白,病人亲属非常煎熬。在传统医学领域,重度昏迷的患者真正有机会成功复苏的例子少之又少,时间拖得越长,希望越渺茫,所以当时启新研究院公开招募患者的时候,有很多人参与,就是因为大家都把这项科研成果当成了救命稻草。

科技不断在发展,人工神经网络本身受到人类大脑结构的启发,从而创造出来,在AI智能领域有所突破,日新月异,同时人类脑科学领域的认知也在不断加深。邵新希望通过最新的科技手段进行尝试,对人脑受损区域进行修复,将神经网络在高度专业化的环境下应用于生物环境,这本身不是天方夜谭。

但当年所有的科研细节全部被封闭在研究院内部了,但凡是实验,必定存在风险,而相关风险信息显然没有对外公布。

她需要他的解释,此刻银色的金属杯仿佛也有温控,40°的水温让人感觉不到烫,一切刚刚好,如同她醒过来看见的一切。

孟宁语还在提问:“如果对病人的脑部促醒失败,会造成什么后果?”

邵新摇头,他松开手叹气,然后告诉她:“宁语,我不知道你在院区看见了什么,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杯水无法平息心底的疑问,毕竟孟宁语脑子里的记忆清清楚楚,她急着喊他:“邵新!”

机械臂延展,替她拿走水杯,而身前的人轻轻做了个“嘘”的动作,指着监控屏上她不断波动的情绪曲线,示意她不要胡思乱想,“这些事都过去三年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你刚醒,绝对不能再受刺激了。”

她想起当时在屏幕上看见的灰色头像,脑死亡三个字历历在目,当下克制不住开始发抖。她嘴里的话飞快往外冒:“我妈当年就经历过这些,我很清楚病人脑死亡意味着什么。邵新,无论过去多久,发生过的事不可能被掩盖,如果研究院里真的存在非法实验……”

人命关天。

他打断了她的话,“那么多警察,不止你一个。”

孟宁语顿时哽住了,他说的没错,警方针对研究院立案调查,她却发生意外,倒在床上昏迷三年,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根本不知道,而如今邵新还守在这里,显然他的促醒实验取得了成功。

还有她脑子里那些坠楼的画面,和醒过来遇到的遭遇完全不符。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话,先管好自己。”他看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又被逗笑了,摸摸她的头发说,“孟警官,如果局里真等着你这种废柴调查案子,黄花菜都凉了。”

废柴眼前狗啃的刘海飘来荡去,直接把她一肚子的问题给憋回去了。

孟宁语心里发慌,只能揪着一缕头发恶狠狠警告他:“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行,正义的化身,摸摸你的肾还在不在?”邵新冷下脸,比她还恶毒。

孟宁语一愣,脸都白了,还真的伸手去摸,因此活动了两下,感觉自己发僵的手脚迅速找回了力气。

虽然她这半吊子警察脑子不好使,但四肢发达,要比精神头,她可从来没输过。

邵新已经笑出声了,“全套心肝脾肺肾,外加眼角膜、骨髓……你躺在我这里三年,院里能有千万美元的获利。”

她意识到自己又被涮了,人蠢还不承认。她抬起肩膀动一动,嘟囔着说:“变态科学家,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啊,也没准你成心跟我说这些呢?实际上是打算给我困在什么虚拟世界里……”她一边胡扯,一边偷偷打量邵新。

今天他还是毛衣配围巾,露出来的皮肤浅淡,白到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人还是那个人,但三年后他行走如常,脆弱的身子骨变得坚强不少,一笑一动之间,确实没有那么病态了。

“是啊,都是假的。”邵新目光中透出赞赏,微微侧过脸,压低声音和她说:“欢迎来到新世界。”

他说着往旁边让一让,示意她放松心情。

孟宁语不依不饶,但窗外的景色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记忆中的承东市永远沉浸在冬日之中,仿佛只有铺天盖地的大雪,好不容易赶上天气好的日子,那点可怜的日光也隔着云,但今天外边显然是个久违的晴天。

这里应该是二层楼,角度刚好,能看见楼下平整的草坪,满眼浓郁的绿,远处还有树,午后的太阳在地上晒出一片灼人的光,再看远一点,无遮无拦的林子之后还藏着半边天,朦朦胧胧,不知道是建筑还是桥梁的影子。

她昏迷三年,险些忘却人间。

这感觉太好了,一个长久被困在梦里的人,突然睁开眼看见窗外,满眼都是草木,触目所及的一切都透着旺盛的生命力,让人动容。

孟宁语心情大好,动动腿就打算下地。邵新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浑身发软,直接就往地上跪。

“免礼平身吧。”他伸手抓住她的领子,姿势无奈,只好说:“慢慢来,先坐在轮椅上。”话音刚落,门后的轮椅自动行驶过来,他低头抱她。

孟宁语十分挫败,配合他伸胳膊,感慨自己这只野猴子的进化过程实在坎坷,只能挂在他身上贫嘴:“诶?邵教授挺有力气的,这两年你还真把病治好了……”

说着她手下一顿,突然想起当天在医疗院区发生的一切,当时邵新也是这样把她整个人抱起来的,于是她心底的恐惧感突如其来,忽然推他说:“别!我自己能坐!”

他的手还在她身上,人也离得近。

她清清楚楚看见邵新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下压,隐藏着一小片晦暗不明的光。

他没有松手,只是抬眼盯着她,那双眸子的颜色愈发浅了,迎着她躲闪的姿态,目光之中似乎带着宽慰。

面前的人轮廓非常清楚,近在咫尺,连温度都熟悉,让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梦中的复刻。

孟宁语又开始怀疑自己摔傻了,心里的话没头没脑往外冒:“我不是自己掉下去的。”

很快,邵新向下抱住她的腿,孟宁语简直像条件反射一样尖叫起来:“放开我!”

邵新没松手,他将她直接按在怀里,又挪到轮椅上。

“我记得那天发生的事,确实停电了。”她一个激灵,直到平安坐稳,嘴唇还在发抖,“很暗,我走到窗边才发现没有路了,身后有人追过来。”

他听见这话并不意外,只是走到她身后,手动接管轮椅。

孟宁语没想到邵新竟然是这种淡然的态度,又急忙开口说:“我坠楼不是意外!我再傻也不可能自己找死啊。”说着她在轮椅上扭身看他,“研究院里有人想灭口!”

邵新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激动,又说:“昏迷是深度的意识丧失,对外界刺激失去感知能力。你之前脑部受伤,一直处于这种状态,而促醒技术需要不断刺激你的感知区域……”他又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通俗点说就是,昏迷的人不会做梦了,但这项技术的突破就是重构受伤区域的脑神经,把各种断掉连接的感知力重连,相当于一步一步让你从做梦开始,恢复全部意识。”

她越听越茫然,“你的意思是,促醒的过程中在强迫我做梦?”

“你在昏迷的时候梦见的事情很可能超出常理,不合逻辑,很正常,那是意识恢复的第一步。”邵新很有耐心,提醒她,“所以你一醒过来,是不是觉得自己对坠楼的事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对你来说那天的经历太可怕了,你在潜意识里印象深刻,要是换了别的病人,没准还能梦见点好事。”

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孟宁语一时难以消化,但有一点她还是能判断出来的,“不,那不是梦,那就是我的记忆。”

“那你看清凶手是谁了吗?”

她心里压抑的秘密轰然被撞开,她抓着轮椅扶手,一动都不敢动,只记得盯着邵新,眼看他面色平和,她又不敢说了,“我……”

“你看,肯定有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你刚刚才醒,所以我没有着急和你说这些,主要就是因为你复苏时间太短,在这个阶段,你的很多记忆都容易发生混乱,都是正常情况。”邵新推着她慢慢向前走,一起走到窗边。

他的声音轻轻缓缓传过来,“不用勉强,等你好起来,一切都能查清。”

孟宁语还在摇头,她不死心,同时觉得古怪。她没有死,在三年之后死里逃生,可是一切直接跳过了那个冬日来到如今,邵新避而不谈,让她无法接受。

房间里的提示音突如其来:“请保持冷静。”机械臂旁的红光闪烁,自动提醒需要使用镇定药物。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意识到这间病房一直全方位在对她进行监控,立刻说:“我没疯。”

“不是你想的那样,人的睡眠对于脑部恢复很有帮助,系统必须维持你的神经营养。”邵新示意她不要再想了,“疗程是由程序统一分析后执行的,必要的时候需要让你休息,但不是强制性的,别紧张。”

孟宁语想起昨天自己一用药就睡到日夜颠倒,瞬间不再争辩了。

眼前的一切都藏着秘密,她需要答案,必须保持清醒。

邵新把她推到窗边,他好像很满意今天的天气,说了一句:“我记得你过去总是抱怨下雪,天天盼着出太阳。”

很快,孟宁语看见玻璃之外的世界了,阳光永远能让人焕然一新。

窗外确实有一片宽敞的草坪。此刻她可以仰头看天,顶上蓝天白云。她很难相信承东市会有这样好的天气,简直像是画出来的标准背景,竟然有些不真实。

“我喜欢晴天。”孟宁语的心情好了很多,看见邵新也静静站在光影之中,连眉眼都显得格外温柔。她不自觉地犯起老毛病,嬉皮笑脸地歪着脑袋和他说:“主要还是因为喜欢你,谁让你怕冷呢。”

邵新直觉大事不好,赶紧说:“停,打住,别来这套。”

她开始笑,一边笑一边开始冒土味情话:“莫文蔚的阴天,孙燕姿的雨天,周杰伦的晴天,都不如什么?你猜,别查啊,快问快答。”

邵新拉着她的轮椅打算往后撤,“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这是孟宁语唯一能赢过他的游戏,一看邵新回答不出来,她乐得直捶腿,“都不如你和我聊天。”

他微笑,让她闭嘴,“我就不该给你机会说话。”

看在她如今可怜巴巴还要坐轮椅的份上,邵新由着她胡扯,站在墙边耐下性子陪着她。

她已经飞快地想起下一个段子,非要逼他回答。

邵新满脸不屑,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

他发现孟宁语此刻的笑容无比真实,像一丛炙热的向日葵,生机盎然,烈烈迎风。

只要他还能看见她的笑,一切都值得。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孟宁语身上有种惊人的生命力,轻易就会感染身边的人。承东市的冬天太长,可无论经历过多少湿冷的日子,只要天晴,她永远雀跃。

他的小朋友不漂亮也不聪明,却从不灰心,骨子里保有对生活的热忱。

邵新记得自己刚见到孟宁语的时候,他其实没有想到她会那么惨,一个女孩,失去双亲,只能靠母亲的赔偿金度日,被迫在逼仄拥挤的小房子里独立生活。他去的那天是她亲人的忌日,她身边明明只有一条狗,还不忘抱着大黑冲他笑。

那时候的孟宁语才十几岁,命运发疯一样非要把她压垮,可她不诉苦也不抱怨,她只会做饭,就想着把仅有的一点点温暖也拿来分给他。

因为孟宁语,邵新才渐渐理解,即使科技进步,一切都可以更新换代,这世界好像没有什么独一无二了,但有些人事永远不可替代。

就像他记忆中的女孩,刻骨铭心。

他相信,只要让她缓过一口气,她永远都能向阳而生。

孟宁语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不可自拔,直到把这两天没来及说的废话都说够了,她总算累了,又趴在窗边晒太阳。

这似乎是个新建起来的医院,环境非常好,左右都是草坪,根本看不见尽头。

她渐渐安静下来,心里反而越发没底。空间上的迷失,无疑让人缺乏安全感,她不知道这栋楼有多大,只能感觉出面前的窗口只是其中一间。

她在阳光下伸出手,又盯着远处的树林,发现树旁的影子位置已经发生了偏移。她下意识又往头上看,日光灼灼,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扒着窗口继续晒太阳,手上却不觉得烫,日光似乎没能带来预想之中的暖意。

孟宁语回身看时间,她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才是正午,那会儿刚过十二点,而此刻墙壁上的显示屏竟然告诉她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时间过得非常快。

她盯着自己的手,依旧毫无灼热的感觉,又想到自己睡了快二十个小时,可她此刻完全不觉得饿。

孟宁语想不通,却心惊肉跳,于是她逼自己保持冷静,装作什么都没察觉。

她不经意开口问邵新:“我隔壁还有其它病人吗?”

“都是住院患者,和你一样。”

“这里太安静了,天气这么好,怎么都没人出去?”

她趴在这里放风,除了草坪就是树林,能看见的地方没有步道,所以半天也没有看见路过的人。

邵新有点想笑,替她拉上半边窗帘挡光,又说:“这里是医院,又不是菜市场,有的病人复苏好久都不能下床,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幸运,一醒就能动。”

“那你带我出去看看吧。”孟宁语靠在轮椅上,抬起一条腿,“我都快躺成面条了,让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见见活人。”

活人没见到,病房里先响起一声提示音,然后门外溜进来一个“垃圾桶”。

它还是一成不变的童音,带着欢快的语调说:“恭喜发财!”

孟宁语仰靠在轮椅上大声叹气,“咱们商量商量,你别让这玩意负责我的病房了。”

邵新好像对“垃圾桶”十分放心,指指它说,“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它说。”说着他扫了一眼时间,又将窗帘关闭,眼看就要离开,“行了,你今天说这么多话太累了,恢复过程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我送你上床休息。”

孟宁语觉得自己好像刚刚才到窗边,不知道是谁的时间概念出了问题。

她一着急反而突然想起来,昨天也是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有人过来,当时她老老实实听从“垃圾桶”的安排用药,结果就是睡到不省人事,今天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个心眼,不能听那鬼东西摆布了。

她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麻烦,立刻和邵新说:“我很冷静,能自己休息,别让它瞎指挥了。”

“好。”邵新没有强求,把她抱回病床上。

墙边四处溜达的“垃圾桶”规规矩矩靠边站,又替她播放起那首钢琴曲,缓和她的情绪。

孟宁语看见邵新在床边整理仪器上的数据,出声问他:“你又要走?”

他低头安慰道:“还有工作,你好好休息,赶紧睡觉,等你醒的时候我肯定在。”

她闭上眼,马上又睁开,一脸不踏实的表情说:“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机械臂,还有那个什么监控都关了吧,不然我老感觉自己像个犯人似的,等你来了再给我检查。”说着她抬手保证,“你放心,我死不了,肯定好好睡觉,恢复脑子。”

她嘴里唠叨提出一堆要求,邵新想一想,似乎也懒得和她解释了,他干脆如她所愿,把灯光调暗,又让病床边的系统暂时下线,只说了一句:“那让‘垃圾桶’陪着你,有事就说。”

很快邵新离开,留下孟宁语一个人沉浸在《夜色奇境》的音乐里。

病房重归冷清,墙壁上又显示出诗句,如同高级屏保。

They say to me in their awakening,

"You and the world you live in are but a grain of sand upon the infinite shore of an infinite sea."

他们醒来时对我说:“你和你存在的世界,只是沙粒,在无边之岸,无涯之海。”

——纪伯伦

孟宁语无聊看着它,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脑中被忽略的碎片记忆渐渐拼凑完整,让她想起三年前的冬天,她去书房找邵新的权限卡,那时候卡片就被他胡乱夹在了书页之中,而书的封面上有暗金色的字,就是纪伯伦的《沙与沫》。

她躺在病床上暗暗较劲,试了试自己手脚的力气,然后翻身,直接和床边的“垃圾桶”大眼瞪小眼。

它头上一圈黑色电子屏,闪出一对蓝色的大眼睛,十分努力想要表达可爱的表情。

孟宁语没想到连它都会卖萌了,总管它叫“垃圾桶”也不太合适,毕竟这玩意没准有好几百个,缺少辨识度。她问它:“我有只狗是你兄弟,它叫富贵,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吧?”

它变成心心眼,马上答应:“好呀。”

孟宁语的病房里白花花的,只有它的眼睛在发蓝光,于是她随口就说:“那你就叫蓝精灵了。”

机器人情绪稳定,欣然接受。

孟宁语此刻和它沟通还算不错,她马上指挥起来,“你帮我拿点能看的东西来,杂志啊报纸之类的,要传统的,我从小一看印刷的字就困,没准看两眼我就睡着了。”

蓝精灵头上的灯光闪烁,十分痛快就答应她了,很快往门边移动。

她在床上盯着它,打算等它出去拿东西之后就往外溜,没想到门外刚好有人过来,直接把一叠杂志似的东西递进来,全程没说一个字。

这也太快了。

孟宁语依稀看到人影,好像又是昨天来过的那位护士。她照样用口罩挡着脸,目光平静,仿佛一点表情都没有,送完东西关门就走了。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无缝衔接的送货服务,根本没能找到空档。她只好自认倒霉,拿着那几本杂志躺在床上瞎翻。

大概因为这里是邵新的医院,能送来的杂志都是乏味的科技读物。好在孟宁语只是找个借口,她一边翻一边走神,又问时间,显示屏上的钟点已经飞速跳到下午五点钟了。

混乱的时间,奇怪的医院,而邵新也有所隐瞒。

她醒过来的世界处处透着可疑,无论如何,她必须想办法溜出去看看。

很快,孟宁语的目光落在那些杂志的封面上,有一本上边印了巨大的黄色标题,非常惹眼,刚好还和邵新相关:《改写人类未来——走进启新研究院》,下边的导语寥寥几句,更加吸引眼球,大意是说研究院在仿生学上有重大突破,正在进行一个名为“引渡者”的科研项目。

她过去从来没听邵新提到过,因而越看越迷茫。她发现这本杂志是今年年初发行的,也就是在她昏迷的这三年,研究院一直还在继续科研。光看字面意思,所谓的“改写未来”是说仿生科技发展下去,将会有仿生机器人问世,所以报道的噱头都集中在科研伦理矛盾上。目前尖端科技发展迅速,最终目标绕不开关于仿生人的研发。这种项目一旦成功,无疑将开创人类历史的新纪元,但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的未来社会,显然已经在无数科幻作品里被预见过了。

没想到科学杂志还能提神醒脑,一点都不无聊。

三年前孟宁语在研究院里看到的AI助手都是机械外型,根据不同用途划分,有着各种奇葩的样子,天天被她吐槽,总之他们研发的机器人完全没有拟人化的趋势,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引渡者”是什么鬼?

她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疼,冷汗直冒,可惜这种杂志也有标题党的嫌疑,翻来翻去什么干货也没说,绕来绕去都是科研宣传。它先提到了早期仿生学的积极意义,以及人造器官在医学上的突破等等,最后才进行隐晦猜想,认为启新研究院已经在进行仿生机器人的研发,但因为涉密,所以报道用词含糊,只有一张潦草配图,主体图案是启新研究院的Logo,后缀多出一个灰蓝色的机械人形标志,以此代表“引渡者”项目,真实性存疑。

孟宁语盯着那个人形,发现它连五官都没有,实在有点可笑,可惜她也没能笑出来,毕竟这种报道能被发表,不可能全是信口胡诌。

这下她的心情更复杂了,装模作样地又看了一会儿,抬眼瞥墙角,发现蓝精灵挺安分,依旧贴墙而立。

它顶着硬邦邦的桶状外壳,一点都没有拟人化的宏图伟愿。

孟宁语突然翻身,装作腰疼,手里乱推,直接把那本杂志甩到床底,又叫它说:“快,帮我捡一下。”

“好的。”

蓝精灵的服务意识很强,它移动到床边,机械身体的好处是可以迅速调整,于是它马上降低自己的高度,直接滑进了床底。

孟宁语看着它的金属脑袋消失在床边,想也不想抬腿下地,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出乎意料,孟宁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跑出去了。

按理来说,蓝精灵是个机器人,很快就会发现病人的异常行为,因而连接系统,但几分钟过去,她预想之中的提示音根本没响,也没有任何阻止她离开病房的警报。

孟宁语感觉四肢有些发软,但这段时间恢复程度惊人,此刻下床走路竟然不成问题了,于是她一个人站在门外的走廊里,毫无方向,只能向前去。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她万万没想到,三年之后,自己竟然还在启新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