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成长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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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各生欢喜

这段日子她和顾子期住在木兰镇的一家寻常客栈里,付账的银子是顾子期来的路上‘不小心’顺手牵羊得来的,白花花的几块银疙瘩中还埋着几颗金豆子,顾子期是个惯会享受的,如今手头得了钱,自然就不愿意受委屈,寻了间看得过去的客栈暂时住了下来,顺带着养病。有钱能使鬼推磨,元容不知是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其他,顾子期付了客栈三倍的银子,单挑了个小厮负责给他去医馆抓药,至于元容,被他看的死死的,几乎寻不到逃跑的机会。

幸好顾子期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就好得差不多,可以去楼下吃东西,无需小二端上来,元容也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

这日,俩人如往常般在店内吃东西,清炒蕨菜,辣炒肉片,又要了几个馒头,元容抱着馒头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就耳尖的听到隔桌两名游商再聊天。

“听说军里进了奸细,贺将军怕是不行了。”游商嚼着花生米,又饮了口酒,继续,“烽火狼烟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还让不让百姓活了。”

南阳贺家,是赵衷的母族。

元容支着耳朵,自从赵涉在顺州起兵,贺将军第一时间就被赵衷派去西梅河岸,那里易守难攻,赵涉想尽了办法都没夺下来,若是主帅被杀,军心多半要散的。元容心里盘算着,即便她很少听赵衷与她讲朝堂上的事,经过这么久她心里也明白,那高高在上的庙堂,独立于悬崖之巅,摇摇欲坠。里面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一边是视若虎狼姻亲盘根错节的王爷,一边是个病弱无妻族可靠的帝王,想也知道朝廷内会乱成什么样子,赵衷怕是根本就无多少人可用。

现下西梅河岸一乱,不出意外赵衷会立刻起身回中都才对。执筷的手顿住,元容猛然抬头看向同样听消息的顾子期,就见他冲她一挑眉,夹了块肉放在她面前的碗碟中,“你回不去了。”

赵衷一离开回廊,她就彻底回不去了。中都盘查一向严苛,以她的身份根本无法入中都城,别说入城,光是能不能活着过回廊都是个问题,她的存在本身就太敏感。

啪——

筷子被狠狠地拍在桌面上,震得元容手心微红,也骇了周围的人一跳,她忍了又忍才没发作,只甩袖离开,三步两步上了楼。

徒留下顾子期,依旧吃相斯文。

木兰镇短短几日,元容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西梅河岸的消息成了压垮她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事后跟着顾子期多半有些认命,虽然她一直不清楚顾子期为何非要带上她,他一个人走,要容易许多。

路越走越远,距离蜀国也越来越近,元容常常回首眺望,望着一望无垠的大地,却又不知道该寻些什么。

元容彻底安静了下来,相朵被烈阳烤干了的花骨朵,不再跟顾子期斗嘴,被他说得狠了就离他远远地,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显然,顾子期不这么想,身边的女子毕竟是他真真切切喜欢过的,这么些年,他自认为把俩人间的一切都尘封在过去,无论是之后在皇宫内再见,还是事后默许赵涉杀她,他都可以冷静对待。他有着自己的使命,他不能让元容成为他的绊脚石。

可事实就是这么可笑,当那个女子再度出现在身边,用着熟悉的语气,周身都是他熟悉的味道,那些沉睡在内心深处记忆蠢蠢欲动,开始苏醒。

在外人看来,他与元容的身份隔着鸿沟,商人再富有,也攀不上官宦人家,何况是名门贵胄。

好些秘密他知道,姜承畴知道,姜老太爷亦知道,但元容不知,世人不知。

那时候的元容,娇娇小小,就像认准了他,任凭姜夫人怎么劝怎么罚都不回头。

“嫁给我,可就不是官娘子了。”顾子期记得那年那晚的风很凉,怀里的身子很软,那是他第一次抱她。

“不在乎的。”说着一只小手滑到他的脖颈,猛然一拽,线断裂的声音,一枚小小的玉佩就这么被元容攥到了手心,她看着他,眼里流光溢彩,却问的异常认真,“你会不会娶我?”

“会。”顾子期鬼使神差般点头,述说着他根本无法做到的承诺,“等我回来就娶你。”

当年,又是当年。

顾子期闭眼,再往前就是平津了,过了平津就是蜀国的土地,他中途让捎了信回去,只要入了蜀地,他便可以放开拳脚,不用这么畏首畏尾。

而元容,不能入蜀。顾子期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带这么个麻烦,他与显后之间还有一场博弈。

“要分开了吗?”元容身上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没有了珠宝的点缀,少了华贵多了点清秀。她伫立在风中,阳光投映在她的身上,荡起一层金边,柔软温和。

过了平津他就不用再躲赵衷追查的兵马,也不用再担心显后在半道上给他使绊子。马蹄声哒哒地敲击着地面,元容看着不远处灰白色的城墙,黑色的大旗镶着金边,迎风飒飒。

元容话音将落,缰绳便被顾子期狠狠地握住拉起,马儿嘶鸣过后,安静下来,垂着头吃草。

“终须一别,下车吧。”顾子期目视前方,没有看元容。

“好。”元容毫无迟疑地应下,拎起裙摆跳下了马车,她就知道,顾子期还是会抛下她的。

许是元容应的太快,顾子期扭头,表情有些麻木,他掏了掏袖口,从里面摸出一小袋银子,握在手心沉甸甸的。

他坐在马车上元容立在马车下,就这么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眼神刚对上,元容就快速的移开,想了想,才伸手从顾子期手里拿了装满银子的荷包,这应该是给她的。

她睫毛扇动,脸盘如玉不施粉黛,干干净净的模样似他离开那日,风暖的醉人,她轻轻挥着手,盼着他早日归来。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去。

顾子期看着元容不留痕迹的掂掂荷包,继而收入怀中转身离开,片语未留。

“驾——”马蹄声响起,渐渐远去。

元容把钱袋子又往里收了收,沿着马车来时的压痕往回走,吸吸鼻子,元容抬头望着天空,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不停给自己鼓劲,好不容易都活过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容儿。”脚步声和男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下一秒她就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顾子期的身影笼罩着她,脸颊贴着她的发丝,麻烦也罢,不安也好,感性战胜理智,这次没有人拦着他,他便无法放她一个人离开,“你要不要跟我走。”

要是没有这几年的经历,元容早就不管不顾的应下了,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孤身一人更让人害怕的?就像快要淹死的人,哪怕是给一根稻草,也会死命地抓住。

可是这根稻草,她不敢抓。她宁愿立刻绝望,也不要在握住希望后承受更大的绝望。稻草无法救人,而顾子期也给不了她木舟。

“走,走去哪?”元容没回头,“我怎么跟你走?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我曾是南晋的皇后,蜀国可会容我?便是改了身份跟着你,平林公主可会容我?还有那位林家小姐,如此机敏聪慧,你不还是把她放在南晋,平林公主怕是根本就不知世上有这么个人罢。可你却说带我走,你心里该明白的,我去蜀国只有死路一条,到时你真的能抛开一切护我周全吗?”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你会放弃我的,就像当年一样。”从小到大,都是她一味地痴缠,“你向韩夫子求教史经,我在书院门口等了你一个时辰;你参加王公子家的诗会,让我自己去放了孔明灯;你曾说要和我去踏青,结果因着著书记错了日子;哪怕你说要娶我,结果一走就没有回来,我日日夜夜的盼,盼来的就是你娶了别人的消息。”

“容儿。”

“我在你心里,从来就不是第一位。”元容抬手捂住眼睛,许久才松开,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挣开顾子期的怀抱,“你答应我的,要让我父母兄长安全。伺候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每一次都是元容目送顾子期离开,可这次她不想再送他了。

顾子期看着元容的背影,瘦小却挺拔,就像一根坚韧的青竹,努力地把自己伪装成菟丝花依附在大树下,当大树没了,她才变成原本的样子。

“你只要回头,我便带你走,护你周全。”顾子期心里默默念着。

然而这一次,元容未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