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从美国爆发

20世纪末，一种新型的自由放任资本主义风靡全球，它通常被称作新自由主义。此前崛起的超级大国美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昔日的大不列颠帝国拉下世界霸主的宝座。就像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债券助力英国人称霸世界一样，保险、不动产和消费信贷等金融创新则为美国的崛起提供了助力，美元因此而成为全球性的主导货币。

自1980年开始，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及其追随者按照新自由主义的理念，放松了对金融市场的种种管制。他们废除了20世纪30年代世界经济危机之后由美国政府确定并颁布的一系列管制法律，压制了工会，并为富人降了税。自此之后，在美国，管理阶层的收入增加了900%，而普通人的实际收入则只增长了12%。收入的不平等已经和100年前即富裕惠及大众之前一样极端了，新自由主义者们为人的贪婪统治世界经济开了绿灯。

诸如雷曼兄弟等投资银行早早就嗅到了财富的味道而介入进来。雷曼兄弟的老板理查德·福尔德（Richard Fuld）向他的员工承诺，他们都将大发其财。他在那些煽动性的演讲中向员工吼叫道：“快来一起发财吧，你们这些蠢货！”投资银行家鲁道夫·沃策尔（Rudolf Wötzel）——我在几年前曾经见过他——说在那些演讲现场的感觉，如同身处某个极权性的政党中。他担心福尔德可以随时炒掉他，他笑着谈道。不过，还是有很多银行家和他一样，出于贪婪而一起兴奋地参与了这场资本造富的狂欢。

那时沃策尔每月最多收入8万欧元。晚上，他安坐在酒吧里，任由他的保时捷钥匙滑过他的手指，以此引诱酒吧中的女性。他谋划了很多交易。他怂恿一位德国集团公司的女老板，以数亿欧元的价格吞并该集团的一家竞争对手——该公司老板在外度假，毫无防备。2001年9月10日，她提出了要约购买。一天之后，恐怖分子驾机撞击了纽约世贸大楼，股市随之崩溃，竞争对手的公司变得更加便宜。这场敌意收购成功了。

今天，沃策尔有些语带嘲讽地看待这场交易。彼时，有经济杂志将这场交易评为“年度收购案”。这种具有高度风险性的投机交易是非常普遍的。经过10年的疯狂投机，2008年，沃策尔的东家雷曼兄弟破产清算日的丧钟终于敲响。雷曼兄弟倒下之后，紧随其后的就是席卷全球经济的一场冰雪风暴，经济出现了自“二战”结束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崩溃。次级证券可以成为一项有价值的金融创新，它们将卖给贫穷的购房者的不动产贷款的风险分散给众多的投资者，这样，这些风险就不会仅仅落在一家银行头上——如果不分散风险，这家银行可能根本就不能向这些购买者发放贷款。而在金融危机之前，这些次级证券却被滥用到了那些鲁莽的投机中。

这些证券展现了双重的面孔，就像1637年荷兰郁金香投机狂潮中那些郁金香衍生物那样，一枝郁金香居然价值一幢住宅——作为贪婪的工具，它们摧毁了经济体系。货币从而被证实是个坏主人，它被用作武器了。

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一种假如善加利用就会成为社会进步发动机的因素遭到了损害，这种因素就是信任，金币和纸币曾借以通行的法宝。但是在2008年秋天，人们已经不再信任货币了。银行不再像以前那样每秒借钱数百万次。老百姓清空了他们的账户。当年法国的腓力四世把廉价的黄铜掺杂进金币之中时，老百姓采取的对策是私藏黄金。同样的故事，在2008年重演。

这种不确定性让世界经济陷入了瘫痪。数百万人失去了工作，仅仅在美国，就有900万失业者。这场崩溃在欧洲最终酿成了一场欧元危机，伴随金融危机而来的还有右翼民粹主义者的崛起。美国的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和英国的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都攫取到了权力——他们同时声称废除与西方国家的伙伴关系，退出气候保护协定，退出自由贸易或者推动脱欧进程。经济学家莫里茨·舒拉里克（Moritz Schularick）认为，从历史上来观察，右翼民粹主义者所获得的选民票数，大部分是在金融危机之后加倍的。

右翼民粹主义者致力于寻找某个强人，能够解释谁是所谓的应该为造成危机负责的人。至于为什么移民应该为银行家的金融危机承担责任，则至今都是他们的秘密。

一旦各国政府允许那些玩金融把戏的人毁掉投入货币的信任，他们就将现代国家推到了濒临深渊的绝境。14世纪法国的腓力四世操纵金币玩掺假的把戏时，地球上居住着不过4亿人口。而今天，这一数字达到了近80亿，并且各国之间在经济上的联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密。为应对金融危机，国家必须承担高额负债，而中央银行必须投入巨量的资金。10年之后，为了在经济上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危机，通过更多负债的办法变得更加艰难了，因为各国现在都在承受高负债的压力，而中央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在金融危机中早就已经膨胀起来了。

2008年的金融危机使人们对货币产生怀疑，它让投资者逃到了更具安全性的利率产品中，而各国中央银行却又降低了利率，这两者都会降低普通储户的收益。这场危机还加剧了不平等，因为投资家们数年以来攫取了过多的好处，但是危机的后果却要由全社会来买单。这场金融危机也给比特币等数字加密货币提供了发展的契机，因为人们对国家货币的信任出现了动摇。以脸书设计推出的数字货币天秤币为代表，它们正在攻击美元和欧元。

因为所有这些新的发展创新，货币本身发生了剧变，其变化之大，已非我们所能理解了。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巨大的信任问题又重新出现在我们眼前——像美元和欧元这样没有利息的货币，能赢得老百姓的信任吗？人们能够信任无现金支付吗，尤其是由苹果、阿里巴巴或者亚马逊集团这样大的数字巨头所推动运营的无现金支付？对比特币或脸书的天秤币这样的私营货币，能给予信赖吗？这些金融创新是会给人类带来进步，还是像哈布斯堡王朝的腓特烈三世时期的假币辛德林格一样，不过是新的障眼法式的骗局？对利率、现金和国家货币的攻击，究竟将通向何方？我们每一个人作为消费者、储户和选民，又该何去何从？伴随着现金的消失和新的数字货币的出现，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历史剧变——这样的历史时刻，不亚于国家发行的在今天被我们视为钱财的纸币诞生之时。在这样的时刻，至关重要的是以全社会的福祉为目的来塑造这场剧变，这样，就不会出现仅仅是少数巨富和巨头受益的局面。我们正处在这样关键的转折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