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是个坏主人
像大英帝国崛起这样的故事,从未能够清除货币本身所包含的不安和活力。古巴比伦人早在4000年前就知道了利息的存在,很可能他们将货币的增值视为和牲畜的增殖一样的事情。但是亚里士多德在大约2000年前就已经斥责说:“货币是为了交换的目的而被发明出来的,但是通过利息来增值是违反其本质的。”基督教、犹太教等世界性的宗教都或多或少地严厉禁止利息的出现。卡尔·马克思将货币确认为是世界市场的代理人;西尔维奥·格塞尔(Silvio Gesell)——1919年曾担任巴伐利亚苏维埃共和国的财政部部长,曾企图取消利息。直到今天,这个想法还在刺激着德国绿党的政治家。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这件事也刺激着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1920年,其计划中曾要“打破利息奴役”。
“显然,像货币这样的新现象要能在经受各种攻击之下站住脚,它需要具备为人类和社会服务的重要品质才可以。”欧洲中央银行首任首席经济学家奥托马·伊辛(Otmar Issing)总结道。14世纪那些资助威尼斯充满风险的航海贸易的信贷发放者们,如果发现自己的资助不能获取利息,会如何行动?货币恰恰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它能有效地实现好的或坏的目标。伊辛的论断是:“魔鬼并非存在于货币之中,而是藏在人自身之中。”
假如取消货币,就能一下子消除世间所有的罪恶吗?“这么说就像是人们能够将火灾的责任推卸到火身上一样。那是不是应该说,普罗米修斯就不应该盗取火种带到人间呢?他将火带到人间,也就将如何运用这项创新的责任交到了人类的手中。”货币是一种有效的工具,但是在滥用这种工具——就好比滥用枪炮武器,它也是一样的有效。
它的有效性也通过这样的事实得到证明:除了以货币为基础的市场经济,至今尚无人发展出另外一套有效的(经济)体系,更不用说与之对应的货币了。货币市场总的来说,带来的是进步。
德国著名历史学家海因里希·奥古斯特·温克勒(Heinrich August Winkler)在他的《西方通史》(Geschichte des Westens)中曾如此论断道:“工业化时代曾是一个普遍贫穷的时代,也是一个肆无忌惮地剥削人的劳动力的时代:其情景之骇人听闻,就如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1845年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Die Lage der arbeitenden Klasse in England)中所描述的那样。但是假若没有工业化劳动所带来的可能性,这种贫穷还可能会加剧不平等。”工业化本身并没有导致贫困化的继续深化,而是像马克思所预言的那样,“导致了无产阶级的崛起”。
市场经济在历史上首次为亿万民众带来了富裕繁荣,很多人因此拥有了良好的医疗保障,人的寿命也延长了一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安格斯·迪顿(Angus Deaton)在他的《逃离不平等:健康、财富及不平等的起源》(The Great Escape:Health, Wealth, and the Origins of Inequality)中曾描绘了西方人是如何逃脱贫困的炼狱,通往大众富裕的王国的。借助市场经济的威力,中国等新兴国家也续写了同样的造富故事。
缺乏一套有效的货币体系,在今天已非幸运国家的标志,而是象征着贫穷。类似的情况在历史上也是如此。在中世纪的时候,当钱币从日常生活中消失之时,人们又倒退回了物物交换的境地。对此,比利时历史学家亨利·皮朗(Henri Pirenne)在其《中世纪欧洲经济社会史》(Sozial-und Wirtschaftsgeschichte Europas im Mittel⁃alter)一书中写道:“在8世纪末的时候,西欧倒退到了纯农业经济的境地。”人们只好用公牛作为计价单位,有时也用女仆或者松鼠皮毛;在听起来名头响亮的“神圣罗马帝国”里,人们栖身在茅舍之中,每天喝酒以防感染病毒。
从耶稣到马克思,钱财批评家们在有一点上显然是正确的:钱作为工具,在使用上是盲目的。它会创造财富,但是却不会分配财富。在独裁社会中出现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正是货币这种盲目性的写照。西方殖民者掠夺南美洲、非洲和亚洲的财富,奴役其人民,同样也反映了货币的盲目性。货币就像是人类手中的工具,它被滥用时就像一种武器。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认为,货币是一个好的仆人,“但却是一个坏的主人”。
如今,工业化所带来的繁荣富裕惠及大众,因为左翼的政党和工会人士通过针对国王和工业大亨的斗争赢得了这一切。温克勒认为,在所有工业社会中,工人不断增长的实际收入“主要归功于工会为之做出的决定性贡献”。
这就是从历史中所汲取的教训:货币得由人来把控。作为工具,货币不仅仅要为少数人所利用,而且应该尽可能多地惠及大众。与新自由主义所宣扬的有所不同,今天的市场和货币秩序不应该再像19世纪那样运行了。它必须被予以社会性的修正,它需要民主、严格的法律及强有力的利益代表。这样,大众才能够分享到整个社会的繁荣富裕——而非仅仅由部分资本所有者独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