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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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序一◆
在游戏的界域上,窥见西方哲学的心灵

刘一民

伯纳德·舒兹(Bernard Suits)的《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终于要和中文世界的读者见面了,可喜可贺。这部书,除了是当代研究游戏的必读经典,也是通俗哲学书的代表作,是见证西方哲学概念分析特色的绝佳导览。这是一本可以带上飞机、放在床头、吹着海风悠闲阅读的“哲学书”,我强烈推荐给喜欢游戏、爱好思想、亟欲探访西方心灵秘境的朋友,基于以下五个理由:

一、重拾纯粹阅读的快感

玩游戏(playing games),是大家的亲身经验,许多哲学家对它抱着浓厚兴趣,其中以伯纳德·舒兹在《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一书的说法,最让人啧啧称奇。他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人类社会进化成理想乌托邦,一切都能心想事成,所有事务都有机械代劳,跑车、豪宅、大溪地的面包果都唾手可得,那么乌托邦里的人,剩下唯一能做的事,将是玩游戏,玩游戏将变成人类存在理想的全部。不可思议吧!有没有道理,读者要回到书中精致的推论里找答案。当然,经典之所以流传久远,能让我们不断回头,反省自身处境,不会只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特效。阅读《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没有一般哲学书的艰涩、枯燥,更多的是悠游在苏格拉底的智慧、《新约全书》的教导、莎士比亚的机智、《伊索寓言》的奇想、现代人的奇闻轶事以及许多让人喷饭的想象的长河中。稍不留神,还会变身蚱蜢、蚂蚁、柏拉图、搭电扶梯登上圣母峰的记者、装着导航器的高尔夫球、史上最强的间谍,一股脑掉进书中的对话风景,不能自拔。一方面,《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的题材丰富多元,处理手法大胆有趣,让人惊艳称奇;另一方面,它又拥有一颗很冷静的心,包裹着犀利的分析技法。热闹与冷静的交缠,极度挑逗纯粹阅读的快感。

二、培养和大师对话的气度

《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的论证基础,在于游戏既是普遍的文化现象,也牵涉人类根本的存在处境,是哲学研究的有效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哲学家,都曾经以它为研究主题的原因。其中最脍炙人口、影响当代游戏研究最深远的,莫过于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一书中,用“语言游戏”来澄清他的日常语言哲学。强调日常用语如“游戏”一词,是人为创造出来的,自成一个复杂系统,很难明确加以定义,就如同打牌、下棋、玩球、比赛,虽然都称之为游戏,却无法找出共同一致的特征,只能用“家族相似性”来指称。维特根斯坦认为“游戏难以定义”的说法,对西方人文及社会科学影响甚大,风吹草偃的结果,许多概念分析上热门的话题:什么是艺术?什么是教育?什么是玩?什么是游戏?什么是运动……渐渐悄然噤声,或转个大弯另找出路探讨。直到伯纳德·舒兹揭竿而起,展现游戏概念分析的具体成果,做了大师做不到的事,原本失衡的游戏研究,才起了明显的变化,使得两边势力,旗鼓相当,彼此有了平等对话的空间。这本书,培养了我们和大师对话的气度。

三、见识概念分析的精义

维特根斯坦围绕着游戏的种类、形态、胜负、有无、角色扮演等外在现象作比较,认为怎么下定义,都会有所遗漏。伯纳德·舒兹则深入游戏经验的内涵,强调游戏是出自人类的伟大想象,自己创造障碍,创造活动方式,创造活动规则,在实践团体共同认可的规则内,自我挑战或与人竞争,目标不是外在工具价值或俗世认可的求真、求善、求美,而只是为了让活动顺利进行,完成外人看似微不足道的登山攻顶、跨过栏架、球进篮框、官兵捉到强盗或小鸡躲开老鹰的魔爪等。依此,他给了游戏一个简明的定义:“玩游戏意味着自愿去克服种种非必要的障碍。”

伯纳德·舒兹为游戏所进行的概念分析非常精细、完整。他先从游戏的目标、方法、规则和态度四个要素,澄清语言上的混乱,排除概念上的分歧,分析要素间的关系,进而拟定游戏的明确定义;接着为游戏的各个要素,找出其必要条件与充分条件,作进一步的分析,建立论证,给出正反面理由,判断其有效性;同时,提出种种反例,包括一些表面上不合定义的游戏或不合定义却被称为游戏的活动,一一进行论证推理;最后,得到游戏作为存在理想的结论,并对结论再度作有效性的验证。《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是见识概念分析、贴近西方推理心灵的杰作。

四、开发自己的游戏想象

我和《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初识,早在20世纪的80年代,本书出版的第四年(1982年)。当时我在美国普渡大学读书,修了门课叫“玩的哲学”,研读20世纪有关“玩”(play)与“游戏”(game)的经典著作,《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名列其中。有关经典之说,授课老师特别提到,伯纳德·舒兹早在1967年,就开始以他独到的见解、精致的论证推理,进行游戏的概念分析。当时维特根斯坦十分火红,无人能撄其锋,伯纳德·舒兹的高调挑战,招来不少笔战,几年下来,舒兹愈战愈勇,而且视野更广阔,推理技巧更卓越,早已公认是游戏研究的翘楚。称《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为经典,不过是水到渠成之封冕。那学期的上课经历,非常特别,黑白与彩色,壁野分明。《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被安排在后半学期,前半学期读的是传统游戏哲学经典,对我那些高头大马、一派天真的洋同学而言,就一个“闷”字了得。轮到《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登场,大伙儿立刻脱了胎、换了骨,兴奋直接写在脸上。课堂上的讨论,火光四射。

苏格拉底、莎士比亚、文学、音乐、艺术、运动,大家如数家珍,妙语如珠。大家争先恐后,贡献了许多蚱蜢与蚂蚁的新版本,七嘴八舌谈新教伦理的虚与实,也对游戏作为人类理想的核心价值展开大辩论。大伙除了发言踊跃,而且对自己的说法,都能给出一套理据,展现深厚的人文素养。那段经历,给我很大的震撼,也让我对东西方的治学态度,有更深刻的反省。《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是激发游戏想象很好的触媒。

五、直通未来哲学的奥妙

《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虽然出道甚早,但它的命途多舛,一直没能打开市场,读者群不多,是一本叫好不叫座的书,所以《哲学的未来》(2006)一书的主编布赖恩·莱特称它是“20世纪最被低估的哲学书之一”。归咎原因,除了伯纳德·舒兹不是名校教授、出版社名气不大、维特根斯坦的学说影响力甚广、书名看似“不正经”外,也许宣称“游戏不能定义”真的比较省事。然而,进入21世纪后,《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仿佛通了灵、开了窍,变得越来越风靡一时,其中也许因为“艺术能否被定义”一直是重要议题,《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成了讨论的关键案例;也许是近年流行的“游戏化”议题,经常奉《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为鳌头;也许和当代哲学大咖如托马斯·霍尔卡、西蒙·布莱克本、科恩、谢利·卡根、奈杰尔·沃伯顿等人的强力推荐有关;或者也许《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根本就是一本为21世纪读者写的哲学书。诚如本书“导读”作者托马斯·霍尔卡所言,《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的游戏之玩,捍卫的是现代价值观,和古典价值观截然不同。如果他所言不虚,这确实是一本直通未来哲学奥妙的书。

本书中译本,来自博文视点2005年出的新版,除了原书外,增加了托马斯·霍尔卡写的导读以及三篇由伯纳德·舒兹撰写的文章作为附录。它们虽然很精彩,但我仍强烈建议读者跳过导读及附录,由书的第一章开始逐章慢慢阅读,享受作者精心安排的趣味,时不时加入对话的行列,体会概念分析的乐趣,论证推理的曲折险峻,以及把话说满、不怕别人挑战的决心。两位译者,对《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一向情有独钟,是痴迷的玩家,达人中的达人。她俩长期以来,在文哲内涵丰厚、笔意曲折灵俏的英文原著里打转,细心推敲,逐步酝酿出的文字,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实在感。翻译上,她们坚持不走快捷方式,不为外在诱惑,只为了挑战;而勇敢面对挑战,那股热爱游戏的痴劲,让人敬佩。

这部书,要慢慢读,逐章读,不要急着找答案,要乐于和书中的人物、昆虫、概念、论证、推理……打交道。互相点个头,说句话,交换想法,作点辩驳,玩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