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戚文谦篇(七)回家的火车
他们走了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原本计划刚好只给我请了10天的假,当妈妈离开后请假的时间也正好好结束了。
似乎有种妈妈专门在等我一般。
我当时是坐大舅的车来的,手机没电也没有钱,那我该怎么回去呢?
最后一天我一边考虑着回去的对策,一边收拾着妈妈的卧室,尽力的按照往日她的习惯为房间恢复原样,竭尽所能的想把他们居住过的痕迹全部都驱除出去,努力地把妈妈的别墅恢复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终于也是发烧了,头痛得厉害,因此平时很擅长做家务的我干了一整天,稍微收拾一下就感觉身上的骨头痛得厉害。
因此我从早上6点起一直收收停停到布满黄昏的下午7:30。
我最后收拾了自己的房间时,在抽屉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了很多年前小姨偷偷塞给我的红包。
“哼哼,给你红包你妈总要推脱,小姨我偷偷放这里总可以了吧。”
摩挲着红包上是小姨尖锐锋利的留言字迹,我依稀回忆起了关于小姨的故事。
……我一直还是很怨恨为什么小姨来不了,这么多天一直耿耿于怀她的缺席。
妈妈和她的亲戚们并不是十分亲密,外公外婆依次病逝后家族关系更是稀疏,我也仅仅匆匆见过舅舅们几面而已。
我更与小姨熟悉,她的姓名简池的发音经常让我想起了迟姐姐。
小姨是家里的老幺,是妈妈小了8岁的妹妹,听妈妈说当时外公的要求下差点要把小姨打掉了,可惜外婆舍不得这个最小的孩子,冒着高龄孕妇的风险,还是生下了她。
因此外公对这个最小的女儿并没有像对大孩子那样的严厉管教,他更多的像年龄大了,所以把这个小女儿当孙女养。有可能因为他信奉适者生存,优胜劣汰。总认为这个小秋葫芦(江城方言意思是年龄大的父母所生的孩子)的出生没意义。所以听妈妈说外公对小姨总是淡淡的。本来就浅薄的父女情在小姨18岁高考后外公的突发脑溢血去世便戛然而止了。
我6岁的时候外婆也病故了,因此对外婆印象不深,看照片似乎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去世的那年对妈妈打击很大,总忘不了妈妈讲外婆的故事的时候,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看见平时一直很要强的妈妈在我面前掉眼泪。
最让我对小姨印象深刻的是,她是一名不婚主义,她接受恋爱但是不能接受结婚更不会生小孩了。
彼时,刚刚离婚的妈妈去参加小姨的博士毕业典礼,听到了她的不婚主义观念,震惊了许久。
连平日对她不管不顾的哥哥们也为此劝了小姨很多次,却依旧改变不了倔强的小姨改变主意。
因此妈妈一直有些内疚,是不是因为自己婚姻的悲剧导致了妹妹的不婚思想,为此感到惭愧的妈妈只好对小姨咎由自取了。
因此小姨在我心目中总是一个工作工作忙碌但是很自由洒脱的状态。
我顶多在妈妈这边过年的时候见见她,她们俩经常因为小姨要给我红包而吵架。
我还大概记得她们上次争吵的内容。
“喏,给你的红包,戚文谦——要考个好初中哦。”
我都没反应过来,妈妈立刻推了回去。
“给个什么红包啊?你不是不结婚吗?你又不生孩子,你都回不了本——”
“哎哟,这点小钱算什么呀,我这个小姨年到头都没见外甥几次面,给点红包怎么了……”
“你快攒着吧,老了住养老院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我要住不起养老院就更要讨好戚文谦指望我外甥给我养老了,别拦着我要给他的红包。”
“你烦死了——”
当时她们俩扯皮扯了很久,我还以为小姨搞不过妈妈妥协了,看来小姨还是把红包偷偷的塞到了我的抽屉里,最后还是她赢了。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红包了,如今小姨她在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因律师工作抽不开身,而我们却在北半球。
拆开红包里小姨给的钱,我最终准备用这笔钱买票回家。
阴差阳错的,我似乎感觉小姨因为自己的缺席而对我感到抱歉,所以时隔多年的今天我能用她的红包给自己买回程的票,有一种她在为我送别的感觉。
如此一想我不禁对她的怨恨淡了些许。
收拾完了房间,我最后收拾了一下自己,洗去了身上的汗与灰尘,我这么多天,终于有空注意自己镜子中的脸。
薄薄的雾气吸附在镜子上,我刘海头发长长了不少,黑眼圈和苍白的肤色都很恐怖,与卫生间的白炽灯相对应,我感觉自己像被镜子封印的男鬼。
……开始有咳嗽的征兆了,赶高铁的时候还是找个口罩戴吧,尽量不要传染给别人或者因为自己的脸吓到路人。
我最好还要给自己找点感冒药,洗完澡我感觉我头晕的更加厉害,自己这样的状态真害怕晕倒在半路上都没感觉。
小药箱不在客厅平时的位置了,我徘徊片刻还是决定找找妈妈的卧室抽屉里有没有备感冒药。
五斗橱都是一些杂物以及工作用品,那床头柜会有吗,我拉开抽屉。满眼白花花的处方药剂,刺痛了我的眼睛——那一整个床头柜抽屉里的全都是妈妈抗癌的药。
我跪坐在地上愣住了许久,轻颤的手指都没有寻找药物的勇气,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里写满了各种医用词汇,那一瞬间我感觉我本该麻木的心被狠狠得捅了很多刀。
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哭,可惜眼眶干得厉害,根本掉不出一滴眼泪,可能我真的就是葬礼上他们所说的白眼狼吧,从妈妈走的那凌晨后,我再也没有哭过。
算了,应该撑得住的,毕竟再怎么重的病,也不会有妈妈的病重了。我第一反应是要把这些药全部倒掉的,但是我没有勇气再次抽出抽屉,索性狼狈的离开了。
那日我收拾完所有东西为整栋别墅停水停电后,天已经快黑了,我心情很复杂地站在玄关最后观察了客厅,一切大概是我熟悉的陈设了,可惜不会再有我想见的人了。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告别。
“妈妈,我走了——”
我关上院子门,抚摸着栏杆上有些生锈掉漆的痕迹,有点留念此处又有些逃避不敢面对沐阳的人。
我当然想他们,但是我不敢见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要不干脆就不解释了吧。回去正好是五一假,休息个5天,应该能调整回原的状态上学吧?
一个人生病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次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吧?尽管我现在头痛脚轻得厉害——我还是得回去,得尽力好好的,总不能让别人我担心吧。
我郑重的回头,对着那栋逐渐淹没在月色的别墅道,“妈妈,我回……”家字在嘴边没有说出,我还是改口成,“我回去了……”
毕竟我在沐阳也没有什么家,我回三中公寓都比回家亲切。
我用小姨给我的零花钱久违地用现金走人工窗口买了一张火车票,现在大多窗台全都是手机支付或者电子支付,总感觉用现金买火车票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抱着背包排队上车,瞥到了对面现在已经十分少见的绿皮火车。
当然现在交通工具日益升级,火车早就换成了高铁,但是我依旧会怀念很久以前的绿皮火车。
我这么多天的夜晚基本很难睡着,无论是坐着出租车或者乘着月色候车我都毫无睡意。此刻坐在高铁座椅上关注着对面的绿皮火车我难得地在高铁坐上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中我不觉回忆起妈妈和火车的故事……
我和妈妈的每次见面与分别几乎都是火车站,我小时候非常惊喜能坐火车,那时每次坐火车都有一种探险的兴奋感。
小时候我坐的是绿皮火车,我和妈妈去外地旅游也是,慢悠悠摇晃晃的火车上,我扒着玻璃窗观看外面的场景,窗外的景色变化对我而言就像电视一样神奇,每过一个隧道,我都惊喜万分,这小孩子而言,那似乎像电视的换台时的停顿转折。
后来时代进步,火车变成了高铁,妈妈有的时候会开车来接我,我和她的时间,没有春天和秋天,只有冬天和夏天。
高铁的速度飞快冲驶,我与她的地理位置越来越近,但是见面什么的也越来越少。
然后每一次在火车站见到她,她每一次在火车上接到我都会感慨我的变化。
我天天看着镜头的自己并没有感觉自己变了,渐渐的我也懂得,感受到了她也在火车的出口站一次次改变……
慢慢地,她原本仅仅是发型服饰改变得最频繁,后来,随着我慢慢长高,从仰视她变成了平视,妈妈的脸庞,身材也缓缓地被流逝的岁月光阴穿梭里慢慢侵蚀衰老……
在我记忆里妈妈她一直很抵触变老,经常染发只为了遮白头发。
有次与我打趣道她把准备给我的婚房彩礼娶媳妇的钱给全砸在医美的项目了。
看着她艰难地与时光做斗争,我并不太能理解,老去是个很难接受的事情吗,人不都会变老吗,慢慢的老去不好吗?
嗯……不过,我妈妈不会变老了呢,她的模样与年龄永远地停留在了今年的四月份的春天里。
我别过头,换了一只手支撑额头,我好像发烧了,刚才那只手掌上全是额头沁出的汗。
咳嗽渐渐按压不住了,我感觉喘气越来越艰难,一步一步的出火车站。我打上了一辆去往三中的出租车。
终于要回来了呢,我的枕在座椅上,司机问我明天都要放假了,怎么这么晚了才来学校。我鼻音很重的敷衍了几句结束了话题。
高估自己的身体素质了,现在大概已经烧到38度了,我是不是应该回城南养病?
嗯,我不想见到戚思嘉吴阿姨,有他在根本就养不了病,戚思嘉能把我吵死。已经选择这条路了,硬着头皮走下去吧。
我背着背包走上公寓,走一步都万分艰难,眼前黑了一阵一阵,终于电梯到了楼层我走出电梯。
看到右边韩筱筱熟悉的房门,我心底泛酸,好想敲响她的门,和她说说话,但是看出租车的时钟表已经快两点多了。我怎么能打扰她的休息。
明天就放假了,我还是装作还没有回来的样子吧,等状态调整回来,她收假了再好好向她解释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吧……
我尽量地控制最小的音量合上了房门。扔下背包狼狈地坐在门口。
身子好烫好难受……我还得起来烧水,洗澡,铺床单才行……
但是真的好不舒服,我当时差一点睡在了门口,如果在这个冷地板上睡着了,那身体就会更糟就会更难受了。
我艰难的督促自己起来,一鼓作气的烧了水后非常艰难的冲了澡。
洗完澡后更是感觉自己头晕眼花,随时都要晕倒的状态,我摸索到了桌子上,终于戴上了久违的眼镜,翻出了感冒药消炎药给保温杯里装上开水慢慢的喝。
嗯……果然中国人还是觉得生病了喝开水舒服,我迷迷糊糊的给自己灌水,热水甚至冲淡了药物对空腹胃部刺激的不适。
我真的是太难受了,实在是没力气换床单了。我挣扎地爬上床用最后的力气关了灯。
希望明天起来能好点,我应该快速回归状态才对,不想让周围人为我担心,影响本属于他们的五一假期。
发烧时睡觉不是救赎,简直是受刑。
总感觉做了很长的梦,不停的醒来又睡着,看着闹钟的时间流逝。
刚才天蒙蒙亮的时候是韩筱筱敲门了吗?嗯……这个点该去学校听放假安排了。
我睁开酸涩的双眼,花了很久才勉强的起身,昨晚的急病乱投医喝的药根本没有一点用,我感觉更难受了。
是在医院的时候感染了还是哪天着凉了吗?我艰难的坐起发呆。
一想到医院我都想起了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苍白的墙壁、刺眼的白炽灯还有妈妈在手术台上最终断了气的模样。
闭眼都驱散不了这恐怖的回忆。
要不出来继续去附近的诊所灌药吧,我勉强的收拾好自己,靠着墙壁调整呼吸,刚准备出门时。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并且伴随着陌生又耳熟的女音。
“戚文谦你开门行吗?我知道你在的——戚文谦?”
那是谁……?
——是迟昭涵,迟姐姐吗!
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迟昭涵找到我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怎么回来了?
我从小确实一直很尊重,很喜欢迟姐姐,但是她上了高中之后就冷淡了很多,我开始以为她是因为学习压力烦恼但是她上了大学我们在一起玩也没有小时候的感觉了。
我此时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心情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怎么办?她的出现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是开门还是装作不在家……等会儿,旁边是韩筱筱的声音吗?
她有我的钥匙我记得,曾经她忘了带钥匙把自己拴在门外,我们俩互相存了对方的备用以便不时之需。
想不到当时方便的决定成为了现在逼迫我的手段。
迟姐姐……这莫名的感觉你和妈妈有点像?总是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消失不见,我好不容易说习惯不需要你了,你就突然闯了回来,打乱我的一切计划让我溃不成军。
因此,迟姐姐一开门我就有些她的身影和妈妈混淆了。
……你为什么又要回来,我现在不太想见任何人……
我实在是烧得厉害,感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不受自己身体的控制,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说的很伤迟姐姐的话,但是那其实并不是我想说的。
谁抛弃了你啊!
无论是迟昭涵还是韩筱筱,不都想在尽力帮你吗,你为什么又下意识的推开了?
别说什么自己现在好得要死,你以为你很了解这种话了,她们是真心对你好的人才对——唔,干嘛拿出手机火上浇油,现在舅舅他们应该恨死我了,果然手机被他们打爆了。我到底在干嘛?
医院?
——我不要去医院!昨晚的回忆又席卷了我,消毒水的味道仿佛又充斥了鼻腔,还有白炽灯白墙以及……
都离开算了吧,我一个人就好了。
“你们都不要我,都抛弃了我……都走开吧——”
我听到了我自己的说出。
……别走,我上前想阻止房门的合上身体却行动不了半分。看着她们最后对我满眼失望的模样以及关上门的行为,我为此感到痛苦万分。
我不该说出这种话的,对不起。
我竭力地移动着自己,想要靠近门前,刚挪动一步。
就听到了心脏,咚——如同钟敲的声音。
心脏好痛,头痛得快要裂开一般,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阵阵发黑。
嗡——
是耳鸣了吗?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终于随着耳鸣的逐渐消失,我感觉自己沉重的身体变轻,终于视野消失不见一片漆黑,我听见了自己身体摔倒在地的声音……
是谁立马抱起了我,是韩筱筱吗?她是哭了?
别伤心我没事的……大概是太久没睡觉了吧。
后面我的意识就彻底的断掉了,我感觉我睡了很久很久,我梦里不断回忆着十天前的事情,一直到与迟姐姐争论,感觉到自己眼前一片黑晕倒在地的声音。
我突然醒来起身,惊觉自己又处于医院的一片白静,我又回到了十天?!
“啊——”浓烈的恐惧笼罩着我,我捂头抗拒着,“我不要在医院,我不想在经历妈妈的离开了——”
“没事,你现在不在医院,我不会离开你的。没事的——”有人立马上前避开了我手上的针管毫不犹豫的抱住了我。
瘦小但用力的怀抱紧紧的抱着我,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浅浅似有似无的香水味。
我眼里立刻湿润了,也用力的抱住了她。
是妈妈香水的味道,是韩筱筱。
我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