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冷窗疏雨(2)
是日,雨。
雨声滴答滴答,闻孤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这几日都没有来扰她清净。他在给她时间,去接受腹中的孩儿。
花半目光幽深,看向殿外的大雨。
大雨嘈嘈杂杂,乱珠落盘,雨脚不歇,她的心也是一团乱。只要她一想到腹中的孩儿,她就会陷入纠结。
究竟要怎样除掉它?
闻孤不想她的孩儿知道,它的母亲是被它的父亲陷害,它的母亲对它的父亲有着深仇大恨,它的母亲明明是才貌双绝的公主,却要被迫装成一个疯子生存下去。
只有装成疯子,他才不会赶尽杀绝。
这么多年来,花半一直谨小慎微的生存在宫中。即使她表现出失常、不知礼数,她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目光中对她若有若无的怀疑。尤其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知何处而来的自信每次都令她慌慌张张。
那日闻孤的两句话惊到了她。
第一句,“你,其实没有疯。”
话中是肯定,他当时的眼神也没有半点犹豫,似乎心中笃定了这是事实。
这个眼神,在五年前,她质问他是不是闻孤杀了父皇的时候,他也是这个眼神。
但是,闻孤当时目光中的冷漠,成了她一辈子的伤痛。
第二句,“太医说,你有了身孕。”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话中带着喜悦,眼角微微上挑,进一步可以确定是喜色,好似平常人家要当爹了一样。
不,他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花半偏执地认为。
雨声越来越大,遮掩住了世间一切杂音。
花半被拴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平时宫女侍奉都要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于是,花半只能狠下心来撞柱子,这幅皮相在她眼中已经半点都不值得怜惜了。
但是,第一次撞柱子就被宫女逮到了,很快,花半就被换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听说,她撞柱子这件事情被他知道以后,他少见的动怒了,把侍奉的宫人责骂了一通,差点动刑。
此后,宫人侍奉的时候就更加谨慎了。
花半怀有身孕的期间,闻孤也不来给她添堵,只是每天差人去汇报情况。宫中进进出出的人也被严格盘查,闲杂人等擅自出入即刻处死。
这大概是闻孤夺位以来,刑罚用得最多的一个时期。宫人们无不终日惶恐,让她看了心里愧疚。只怕,这也是他的计谋。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妊娠反应也开始明显起来了。花半吐得很厉害,一吐就面如菜色。之后就是嗜睡,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但是,好像腹中的孩儿一切都好。渐渐地,花半好像能感知到腹中的孩儿,这又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临盆那天,也是大雨。
花半在里面忍着阵痛分娩,却不知道闻孤就站在门外,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那天的雨,又冷又凉。天空也一片昏暗。
直到屋里的尖叫声停止了,太医抱出哇哇大哭的婴儿,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但是,太医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后,崩。”
两个字,让闻孤险些晕倒在地。
闻孤脸色煞白,瞥了一眼哇哇大哭的婴儿,婴儿的脸皱巴巴的,全身粉红,就像一只猴崽子。
他的疯子皇后貌美如花,怎么会因为这个丑东西而死?
气氛的闻孤转身就走,留下一群太医跪在原地面面厮觑。婴儿的啼哭声被淹没在雨声中。
雨,冷。雨打梧桐。叶疏,风冷。
他自酌一杯冷酒,残灯半盏,好不凄凉。
如果不是他的冒失,或许她现在还在殿中听戏,像一个没有疯的公主一样端庄娴静。然后再等几年,让先帝寿终正寝,她还是可以甜甜的对他笑,唤他一声夫君,两人还可以同赏月色,吟诗作对。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对花半的感情始终如一,没有半分虚假。可是造化弄人,同巢而栖的鸟儿两向飞散。她放不下她的父皇,他舍不下他的皇位。
家国天下,她选择了家。江山美人,他选择了江山。他们都如此默契地选择了与彼此越走越远的方向,覆水难收之时唯有两处感伤。
爱一个人很难,把一份爱小心翼翼地呵护下去更难。上苍既让他们相遇相知,又玩笑意一般地让他们因嫌隙分散。
他将杯中的冷酒一口饮尽,恰巧礼部的官员来问公主的名。
原来是一位公主,要是像当年的她一样才貌双绝就好了。但是,不要死脑筋,看不到别人的真心,最终含怨而去。
闻孤双眼迷离的晃了晃酒杯,脸上一片潮红,“含怨,就叫含怨。”他一口说道,掷地有声。
礼部的官员一脸茫然,陛下醉酒之言不知该不该听。闻孤见礼部官员久久未动,怒将酒杯摔在礼部官员的面前,吼道:“怎么?嫌朕落魄了,连朕都话都不听了?”
落魄二字,多少凄凉心酸。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普天之下谁敢对他用落魄二字?
他画地为牢,非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那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份美好在自己的指尖划走,又无可奈何。
他忘记了世间有一言,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自己种下的恶因,只能自己把恶果吞下,世间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礼部官员唯唯诺诺的退下了,他换了一个新的酒杯,接着喝酒。残月高升,隐过树梢。
秋夜的风,吹起来彻骨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