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卑微
事实上,后来的事实也无比清晰地告诉了我那一餐的代价是什么——曾经嬉笑玩乐的朋友渐行渐远。不过再远似乎也已经无所谓了,当人本身就处在一个极端冷漠的环境中的时候,来自朋友的那些小小隔阂相比起来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温暖的味道。
但我也很清楚,我骗不了自己,事实就是我也很无力。谈其的蛮横霸道,毫不讲理;莫岚的死缠烂打,绝不言弃;以及我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向来都是,不管情况多糟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自己喜欢并且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人。没有人能理解我的选择,自然更没有人告诉我我该做什么,可以怎么做。甚至我都只能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在彻底让莫岚退出来之前,我不能放弃。那是我的爱情,只能我去捍卫。
所以,纵使心怀绝望,在一个寒风萧瑟的午后,我还是收拾行囊,趁夜回到了雅岐。
“你现在回来的话住哪里?我也没空照顾你啊!”谈其和我说,似乎女朋友远道而来这件事,并不值得他如何欣喜。
“没事,徐爽还没放假,我去她那里住。”我回复他。虽然在脑海里,我演练了无数遍的是谈其告诉我——你来吧,我给你安排好。但出口的话是落地的石,绝没有收回的余地,我自然不会再向谈其提什么要求。况且我是了解徐爽的,她向来热情,和她在一起总是很安心——从我高中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就这样。
“人家的宿舍,你去住不好吧。”谈其说。我当然知道不好,但是该做点什么的人什么都没有做,我又能怎样呢。
“我住一个周,然后就回家了。”我很淡定地把一行字发了过去,但心里却是失望的——他比谁都清楚,我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不管怎样,在徐爽的安排下,我还是住进了她大学的宿舍。为了对她们的收留表示感谢,我很真诚地请她们宿舍的人吃了一顿饭。我记得那个位置,近日广场一家安南本土火锅店——香如木樨。女士先到,谈其说他要从南市区赶过来,需要一点时间。所以点好菜之后,我郑重地在边上给他留了一个位置,再放上一套清洗过的餐具。
“能不能把具体一点的位置告诉我?”他问我,我已经看出了几分不耐烦。
“近日美食城。”我说,“远远可以看到惹麦广场几个字。”
“阿筱,谈其过来了吗?”在我发信息的时候,徐爽问了我一句。
“快到了。”我说。
“我们就等等他吧!”徐爽有些抱歉地对她的室友说。但是很长时间了,谈其还没有出现,舍友们开始有些焦躁,我只能再打电话确定位置。
“你到了没有呀?”我问他。
“到了,不是让你把具体位置发给我吗?”果然话里没好气。
“近日美食城啊!我站的位置可以看到路对面37度烘焙的招牌。”
“我就在近日美食城门口,37度烘焙下面啊!”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空空的马路上什么都没有。于是再跟他确定了一下:“我这里看得到方中广场,你看得到吗?”
“宋清筱你是疯了吗?你知道惹麦广场和方中广场中间隔了多少吗?你要吃你自己去吃,我回去了,妈的!”谈其一通火发得我大脑空白——更可怕的是,当时的我还非常确定是自己错了。为了弥补过错,只能一个个打他电话,但打一个他掐一个,到最后似乎除了放弃,我并没有别的选项了。
当然,很多年后我再次路过那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37度烘焙有两个招牌,成直角立在店的两边。那天,无论谈其还是我,只要有一个人转过90度,就可以看见对方,一切的矛盾自然也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可惜的是,时光从来不会倒流,情景从来不会再次上演。
回到店里,虽然内心抱歉,也只能装作看不到徐爽舍友已然不愉快的表情,用能维持基本的体面的状态浑浑噩噩吃完。只有最后回到学校,只剩下我和徐爽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的时候,才实在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爽依然是那个善良的爽,但是面对毫不顾忌别人眼光放声大哭的我,她也手足无措。只有把我轻轻拉到路边的石桌边上,不停地安慰我,耐心地听着我那些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的无助和绝望。
半个小时后,同样无助的徐爽打通了谈其的电话:“你快过来看看阿筱吧,我觉得她应该是你才能安慰好她了。”
听完电话的谈其风风火火,很快就赶到了学校。那是为数不多能看到谈其还是耐心的记忆,他给我披上衣服,小声安慰着我。
“你别哭了嘛,我这不是过来了嘛,又不是找莫岚去了。”
“你看看,声音再大一点的话,周围的人都要笑你了啊。”
“多大一个人,不哭了不哭了啊!”
……
记忆中是过了很久很久,我混乱的情绪才稍微得到纾解。插曲最终终结了,终结的方式是一顿深夜的烧烤,一席曾经我认为的真诚的话语,还有一朵在路边随手采来的野花。
而后,掐摸着舍友们已经起床上课之后,我回到了宿舍。
初来乍到,徐爽的舍友们表现了应有的客套,点头微笑,礼貌大方。白天她们去上课,谈其有空了我就出去找他,没空我就在宿舍里看看书。但是每晚和徐爽呆在一起是一尘不变的,为了尽可能不影响她们的生活,我也不会制造什么声音。这样平静的生活大概维持了三四天,或许是反应迟钝的我没有注意到宿舍气氛的变化,但该爆发的矛盾在那个下午还是爆发了,开端是正和谈其走在学校林荫道上的我接到了徐爽的电话。
“宋,你今天是不是出门的时候没有关门啊!我舍友的钱被偷了。”徐爽问我,语气里有浓重的疑虑。
“没有啊,我确定关好了才出门的。”我大脑一片空白,这段时间确实记忆混乱,但是印象中确实是反复确定门已经锁上了之后才出来的。
“她们现在火好大,我也不敢说什么,你快回来看看吧。”听得出徐爽语气里的泄气。
“好,那你等等我。”我说。
“发生什么了?”谈其问我,我把徐爽的话、我的疑虑原模原样地告诉了他。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看看,我就说住人家宿舍不好吧。”谈其甩给我一个不屑的眼神,看着他的脸色,我一脸绝望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说。不过最后我选择了不说,步履沉重地走回了宿舍。
走进宿舍,压抑扑面而来。徐爽站在自己的床边上,满脸委屈像个犯错的小孩。两个舍友脸上则是写满了不满与愤怒——“你住在这里,能不能至少出门的时候关一下门。你看看我们这里,都被翻成什么样子了。”
我看看和我出门时并无两样的宿舍布置,一下子明白了她们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我不知道她们到底丢钱了没有,但话都到了这种地步,我想我还是不能让徐爽为难,毕竟舍友对她的不满归根结底是对我的不满。
“不好意思,我最近确实记忆混乱,丢钱是我造成的,我理应赔给你们。”我说。
“算了,我们也不缺那点钱。但宿舍被搞成这样,谁也受不了。”满眼怒气从她白白净净的脸上快要喷涌出来。
我呆站了一会儿,定定神和大家告别。
“这段时间多有打搅,实在对不起,我今天就搬出去。”我说,她们听完不悲不喜,仿佛这并不能抚慰她们内心的不平之气。但我很确定我能做的也就这些,收拾好东西,徐爽帮我拖着箱子,我们一起走出了宿舍。
“我去我舅妈那里,坐个公交就行了。”我转头对徐爽说,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不好意思喔,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然后再装作精心挑选的样子上了一辆看起来能达到我舅妈住处的公交,一脸微笑跟徐爽告别。爽是善良的,看着我离开的身影,她满脸歉疚。
更落寞的是下了公交站后独自一人杵着行李箱站在熙熙攘攘街头的我的身影。
最后,落寞的我还是找了个酒店住了进去。莫岚从前分享过的细节我记不大清楚了,但我永远记得——谈其虽然口头上说都可以,其实是个挑剔的人,所以还是找了个相对可以的连锁酒店。作为无产阶级,给钱的时候有点心疼,但想象谈其来到之后至少不会大发雷霆的样子,还是自我感慨了一下——一切值得。
痛哭一场后独自居住在外的我同样没有迎来期待中的谈其的转变。记忆当中,那时候我的劝服自己的理由是要理解他,毕竟他还在上学,上学的地点又在南市区,那么远。不过我没有预料到的是他没有转变不仅仅是因为上学,有时候他明明离我很近了,明明也没有什么的要办的事,却还是借口没有来,这让我给自己找的理由完全无法劝服自己。
这种无效的自我劝服终于在某一天压破了我守在雅岐的最后一条线,最后讪讪离开。在谈其给我的信息中,那是一个他一整天待在家里没有任何事的日子。
“那你过来嘛,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对谈其说。
“算了,我妹妹要来,晚上还要去机场接她,接完她还要送她去酒店。”
“你不是没事吗?怎么一约你就有事了?”气急了的我忍不住质问了他。
“怎么?人还不能有点意料之外的事?”他的阴阳怪气成功把我的气压了下去,我吸了口气,狼狈地转换了话题:“你妹妹?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每次办案跟法医沟通,他们就一副就是不爱鸟你的样子。实在受不了了,就在在雅岐医科大学报了个法医专业做二专,她是我法医专业的学妹,关系比较好就认做妹了。”在莫岚身边那么久,妹妹意味着什么我不是不懂。既然有人能让你百忙之中抽空,那为什么那天回雅岐,你让我一个人从机场回来?一股醋意涌起,再想想这些天的委屈,眼泪又不争气爬出眼眶。谈其似乎也觉得他说的话着实有点不妥,第二天一早就提着早点来到了酒店。
“老是这样一个人住着也不是办法。”他说,“我给你买了回家的机票,你先回家,也给你爸妈讲讲我们的事。等我这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我再给你买机票过来,带你好好玩几天。”
那时候的我,单纯地以为他虽然有休息,但确实也很忙,陪不了我还能帮我想这么周全,实属难得可贵。根本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妹妹来了,他哪里还会有时间管顾我。而有限的时间要周旋两个人,是件风险很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