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公道人心，自由决断
年轻的女律师完成第二阶段的会见后，带回来了两个消息。
“他希望结束对我的委托，让你们帮他找找朱坤，看看能不能说动他，让他帮代理这个案子。”
“另外，他留在家里的平板的密码是你生日年月最后六位。”
我怔了怔，努力把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对律师表达了感谢，顺便要到了朱坤的电话号码，然后就回了家。我给谈乐茵打了电话，明确了分工，她负责给朱坤打电话，我负责去面见朱坤。
“朱坤，荣获首届“全国十佳律师”光荣称号，曾受聘全国检察官论辩赛评委，因办理重大案件做出贡献荣立二等功，被授予‘全国优秀仲裁员’称号，被全国律协授予‘全国律师业特殊贡献奖’等荣誉称号。”“近几年，除非重大案件，否则朱坤一般已经不再出面。2017年代理过安南省政府重大贪腐案；2019年代理了安南著名水果大王的案件。”我看着网页上的一系列介绍，能得出的唯一结论是——这至少是个共和国法治建设史的见证人，但这个见证人的隐退之意昭然若揭。当然，我也清楚了谈其的目的——希望朱坤帮他逆天改命，一如他喜爱的某个电视剧角色，他想要胜天半子。
为何直到现在，他还是大梦不醒？为何他还觉得自己凭借虚假身份结交的人，在得知了他的真实情况之后，还会违背公序良俗地帮他？为何他还觉得曾经被他作践得那么惨的人，在他的到应有的惩罚之后，还会无条件地任他驱使？为何他会认为，自己做下的丧尽天良的事，律师有能力抹去事实帮他只手遮天？
我能想到的，是这大约也是无望的挣扎。但是是他的心愿，还是应该帮他了却。
所以我去见了朱坤。
“这个案子太小了。”朱坤听完了我自以为还算条理清晰的陈述后，他给出了判断，“我的话不好听，但你可以仔细想一想。首先，这个案子社会影响面太小；其次，他要有这个钱请我出山的话，他早就把那些人的钱还完了。换个角度，如果他有实力请我出山，那么他也不需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两两无言，但我是那个被大人洞悉一切的犯了错的小孩。
“朱老师，您需要做血糖检测了。”秘书敲敲门，径直走了过来。他接过秘书递过来的药，就着水一口吞了下去。
“朱老师，”我看着即将离开的人，鼓足了气还是喊了出来，“最后还想麻烦您一下，关于这个案子，您这边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
朱坤大手一挥：“小杨，你安排陈俊的团队接一下这个案子。”
“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而且已经完成两期会见了，很被动。”陈律师一脸严肃，“所以现在过来委托的话，一定要想清楚了，风险还是很大的。”
我点点头，“他做了多少事我大概能猜得到，尽人事吧，剩下的看他的造化。”
陈律师点点头。
“宋老师您不是他的直系亲属，委托协议我会直接联系他姐姐，签署完毕我才能全盘接手案子。”
我点点头。
“没事，不过他家人都不在雅岐，所以事务性的只能我来做。需要我做什么，您直接跟我联系我就行了。”
“好。”陈律师面色凝重。
在经过无数次一如以往委托律师的操作后，在谈其进到看守所半年后的一个寒风猎猎的冬夜，我们终于聚在了一起。
第二天是谈其开庭的日子。
谈乐茵拿出从西京带来的特产，放到了陈律师和他的助手面前，作为对他们最近一段时间忙前忙后的感谢。
“谈姐、宋老师，我这周才拿到卷宗。我们团队综合评判了一下，只能跟你们这么说，情况确实不乐观，你们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谈乐茵眼神一下就暗淡了下去。
“这是卷宗，你们看一下。从搜集证据到正式告发，他们大概准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搜集的证人证据都很充分，又是群发性诈骗事件，这种情况法律一定会给出一个正面公开的回应。想翻盘，太难了。”陈律师一边滔滔不绝，我们一边翻看，“更严重的是我昨天会见他的时候，他让我做的是无罪辩护。无罪辩护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当庭释放，另一种是最高量刑。从他进去到现在，已经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你要相信，没有确凿的证据政府是不敢这么做的，因为会涉及到政府执法信度的问题，还有国家赔偿，影响面很大。”
陈律师言之凿凿，只是慢慢的，我已然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看到了卷宗上的触目惊心。
有胡长良微信截图举证：
“你开玩笑，你谈哥，在新城那是横着走的好吧。喝酒喝醉了向来是警车开道，护送回家，就问你几个小崽子，谁能做到。”
“昨天我领导跟我说了，我只要好好把这三年干完，他走的时候提拔我就名正言顺，做个雅歧的一把手，那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永泽君你就看好了。”永泽君是村上春树笔下的人物，胡长良最爱的角色，以至于我们都是直接用它做了胡长良的称呼。
有新城公安卢局长的口供举证：
“他有次喝醉酒在酒桌上跟我吼：‘你他妈给我记清楚，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小小的公安局长，没有什么好嚣张的。还有，你也别忘了我当时给你安排的那个女大学生，我可是让她留下了点什么的，现在都在我手机上。我建议你乖一点，对你的仕途和家庭都好。’这一点胡长良他们都可以替我作证。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我我说这种威胁性的话，我跟他都没有什么交集，但我觉得，这样的行事风格在雅歧前几个月查处的政治掮客洪亮身上见到过，作为人民的干警，我有义务来检举这一行径，太恶劣了，简直就是新城的洪亮。”
有来自曦曦的微信截图举证：
“二十多万啊！我爸妈都在农村，攒点钱不容易，你要不是说买单位福利房做婚房，年底我们就办婚礼，他们能这么给你吗？你有点人性行不行！”
“我说了我在忙，你能不能别总在我忙的时候还给我添乱，我十一月过来和你订婚，谁要说话不算话了。”
有伊巴卡的口供举证：
“我是在华安西路的车上把现金给他的，没有录音，没有书面合同或者借条，只有取款凭证。他说他有一个短视频项目正在招股东，说让我相信他的办事能力，我投钱的话稳赚不赔。后来我才知道，确实有那个公司，但是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有已为人妇的杜杜口供举证：
“我们是在一次和朋友的饭局上认识的，那个时候他在饭桌上，一桌人都对他惟命是从。听说他是市委领导的秘书，有出国深造的经历，回国后继续在安南大学读博士，还在安南医科大学念第二专业，做了这么多事，居然还能自己开基因公司。我都傻了，为什么一个人能做这么多事！那个时候，挺崇拜他的。后来他就主动加我微信、带我出去见他的朋友、带我出去旅游。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你们发生性关系没有？”
“没有。”
“没有吗？”
“有过三四次吧？哦，不对，五六次，有一次是在我的家里。”
“你老公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不知道，知道的话在家里发生这种事情，他不会原谅我的。”
凡此种种，居然一指节高的厚厚一沓。原来王垚女朋友口中所谓任老师、黄青杨、人妇杜、石老板、胡长良、伊巴卡、卢局长，竟还有这种模样。
我想起了昨晚临行前，我看到的他的手机。如我所料，他所谓平板的密码，事实上就是他手机的密码，他也猜到了，我应该找到了他的手机。
“你这个垃圾，你完了，我已经联系上学院王老师了，骗老子的钱，你会付出你应该付出的代价。”这是第一条短信的内容，来自安琪。
“我卖菜半辈子辛辛苦苦攒了十多万，指望着拿它供小孩上学，你一把全部骗走，良心一点都不会痛吗？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你为什么都不放过啊！”这是第二条短信的内容，来自贺石。我记得他，我们来到南市区后租住的第一个小区生鲜店的老板，平时嘻嘻哈哈。喜欢在我买菜的时候顺便赠送一点其他的东西，“谈其我们嘛，多好的关系呢。”他总是这么说。
“谈其赔付黄莹人民币五万元，黄莹撤回关于谈其对其进行强奸的指控。”这是在他手机里存下的一张照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我知道你很艰难，真的只想好好帮你，有什么困难你要告诉我好不好？”这条来自打了无数个电话后无人接听的杜杜。
“你说过的，我们年底就结婚，到底还做不做数！这三翻两头的又联系不上了，你是不是一天到晚就知道骗人。”这条来自曦曦。
“阿其，已经三天没有你的消息了，你是不是真的像你预料的一样，出什么事了啊？你在哪儿？你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啊？我们半个月一次的约定，还能继续吗？”最新一条来自莫岚。
仿佛整个会见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周围黑暗一片，安静到可怕。我长叹一口气，这个人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死刑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