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众人越说越不堪入耳,令狐冲连忙高声道:“各位被逐出恒山派门户,心头自是有些伤悲,大家不妨多喝几杯,聊以解愁。哈哈”忽见桃谷六仙又欲争辩,大约是要证明自己并不伤悲,令狐冲连忙又道:“至于喝酒嘛,大家都知道有六个天下最为海量之人,诸位可知是哪六位么?”便有数百人轰然道:“那还用说,谁不知是桃谷六仙了。”桃谷六仙十二只老眼早笑眯成了一条缝,高叫“酒来酒来”,哪还有功夫和令狐冲争辩伤悲问题。令狐冲道:“若有不服桃谷六仙酒量之人,尽可去拚个高下。我令狐冲是甘拜下风的了。”言罢率先前在厅内之人复回正气堂,各自在原位坐了,还隐约听到桃谷六仙高呼酣饮之声。向问天笑道:“令狐兄弟,对付那桃谷六怪,天下只怕无出你其右的了。”令狐冲也笑道:“他六人一副天真浪漫,心地倒是不坏,只须给他们支个高架子,他们便一准往上爬,往后他们若与向大哥夹缠不清,还望向大哥手下留情。”向问天笑道:“既是令狐兄弟求情,往后本教不为难那六个怪物便是。”令狐冲端起一碗酒喜道:“多谢向大哥。”言罢一饮而尽。向问天也是端起酒碗一口干了。却见不可不戒田伯光跑到恒山派掌门仪清席前,恭恭敬敬地道:“掌门师伯,我……。我…”仪清一笑道:“你的事,自有你师父和太师父太师母作主,我却不便干涉。方才我说将他们一体逐出本派,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其实他们早不是本派中人了。”田伯光喜道:“多谢掌门师伯。”
解风大笑道:“真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哈”。众人均知他是在说昔年天下第一采花大盗万里独行田伯光,自被不戒和尚“点化”之后,取了法名不可不戒,竟尔性情大变。坐中数人闻解风之言便笑出声来,弄得田伯光一个大红脸。令狐冲不愿让他太过难堪,连忙道:“解帮主帮中事务繁多,却分身到我华山来,令狐冲深觉荣宠,这便敬解老前辈一杯!”
是夜华山自玉女峰至朝阳峰,一片灯火通明。施戴子等众华山派门下见掌门师兄面子如此之大,竟连少林方丈武当峨媚掌门皆亲至恭贺,俱是大觉面上有光,不劳令狐冲吩咐,便将数千江湖豪客安排了个井井有条。封不平和丛不弃则大为感慨;华山派得有今日,全是风清扬和令狐冲二人之功,风清扬天外神人,自是难见其面(他们并不知风清扬业已仙逝),对其肖像,便更视若至宝。而令狐冲这掌门师侄不记前隙,胸襟之宽广武功之精湛,无一不让他二人心折,两双老眼相对,竟都闪现泪花。令狐冲夫妇,则在宴席散时,与金光上人、解风、向问天、震山子、仪清等人告了退,便引方证和冲虚二人到“有所不为轩”中去了。
外面群豪高呼畅饮,“有所不为轩”中却连地下掉一根针也清晰可闻。方证、冲虚、令狐冲和盈盈四人都是面色凝重。方证和冲虚二人拿着风清扬遗留给他们的书束,手不住有些发颤。
但那书束上只有两句话,第一句是“百年红泪现,必饮千人血”。第二句是:“望助冲儿复嵩山泰山二派。”署名一个“风”字。
静默良久,盈盈才长叹一声,道:“我夫妇二人自成亲之日起,便有了退隐江湖之意,不知风老前辈那荼毒千名江湖中人之言,究竟从何说起。”
方证缓缓道:“阿弥陀佛,风前辈一代天外神人,就此仙逝,端的令人……唉。……此事委实事关重大,风前辈既如此说,自有其玄机妙谛。此乃天机,请恕老衲和冲虚道兄不便泄漏”。
冲虚也道:“风前辈既如此吩咐,咱们明日便即下山,前往嵩山可矣。”
令狐冲连忙道:“多谢大师和道长。”
方证道:“阿弥陀佛,令狐掌门见外了,匡扶武林正义,维护江湖平安,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令狐掌门又何必言谢。”
令狐冲肃然道:“晚辈受教了。”随即又道:“天色向晚,晚辈这便引大师和道长前去歇息,以便明日赶往嵩山”。方证和冲虚知他对华山派及前来庆贺的众人还有一番交待,当下应了,由令狐冲带至西首上房各自歇息。
令狐冲回到“有所不为轩”,见盈盈兀自独坐发愣,心头也甚觉茫然,当下握住盈盈纤纤细腕,柔声道:“盈妹,既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也这么说,看来风太师叔之言定非虚妄了,多想却也无益,咱们只照风太师叔之言行事,明年四月,便到那蟠龙岛去隐居二十年也就是了。”盈盈“嗯”了一声,令狐冲又道:“我令狐冲这一生,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海,而海岛是甚模样,更是一无所知,想必定是美得很了。”盈盈本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当下转忧为喜,道:“对,咱们到那岛上,你吹XIAO我弹琴,岂不比在这江湖中奔波逍遥自在!”令狐冲也笑道:“除了吹XIAO弹琴,只怕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盈盈想了想,道:“对,咱们在房前屋后栽满花草,我再教你填词作诗,品茗下棋。”辞色间一副悠然神往之色。令狐冲赞叹道:“盈妹你懂得真多,只是不知那岛上是否有小马猴。”盈盈一愣:“什么小马猴?”随即想起那夜在华山绝顶令狐冲的戏言,不禁娇面一红,“嘤咛”一声,扑入令狐冲怀里。
良久,令狐冲才道:“咱们明日便要下山,许多事情我这就得去交待,盈妹你早些歇吧。”盈盈道:“我也要去和温师妹及恒山派诸位师妹告别一声,咱们一起走吧。”
二人一道走出居所,分头去知会众人。令狐冲先去找到施戴子,让施戴子去唤封不平等人来。少顷封不平、丛不弃、高根明,温琴和陶均随施戴子一齐到来,令狐冲将明日便要下山之事讲了,末了道:“本派中的事务,咱们二日前便已吩咐停当,四师弟去打点一下,明日随我们下山。”陶均急道:“掌门师兄,怎么说走便走呀,再呆留两、三天不行么?”令狐冲道:“这也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的意思,他二位前辈俱可算当世神人,既都如此说,那一定是耽误不得的了。”施戴子道:“掌门师兄,咱们明日一走,到我华山来的这许多天下英雄却——?”令狐冲笑道:“这事倒确有些麻烦,不过稍候我去知会向大哥一声,想必一干英豪也不会在意,若有愿留我华山作客的,封师叔他们自会妥善安排”。
封不平也笑道:“掌门师侄放心,有师叔和高师侄、温师侄咱们在,决不会让人笑我华山派待客有何怠慢之处。”令狐冲道:“好,咱们这就散了吧。”走出门来,笑了笑,又对温琴道:“温师妹,你快回到居所,你师嫂大约找你找急了哩。”温琴大喜,如飞而去。令狐冲与封不平等人告辞,走不数步,便听见一间灯火通明的屋里传来恒山派小师妹秦绢咯咯咯的娇笑声和盈盈的轻叱声。
令狐冲心头喜道:她们既还未睡,却是最好不过,我这便去告辞一声,若再晚了反倒不便。当下在门外轻咳一声,道:“秦家小师妹,什么事这般好笑啊?”话音未落,秦绢早来开了门,笑道:“令狐掌门师兄,郑姐姐她说你和师嫂……和师嫂。。。。。。"红着脸再说不下去。令狐冲故意沉着脸道:“我和盈盈明媒正娶,谁又敢说不是了。”秦绢急道:“不,不是,郑姐姐她是说你和师嫂一定会生……生十七个小令狐……令狐师侄和十八个任……任大小姐,我想纵是掌门师兄你和师嫂都武艺高强,又怎能生这许多小师侄呢,心头大是不信,就和郑姐姐争了起来。现在好啦,令狐掌门师兄你自己来评评这个理。”秦绢在恒山派中年纪最幼,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来,一张小脸早憋得通红,令狐冲见她满面娇憨,倒和仪琳小师妹颇有异曲工同之妙,一时竟作声不得。
盈盈则早羞红到了耳根,将头转向墙壁。却听仪清道:“郑师妹口没遮拦,尚乞鉴谅,令狐掌门师兄快请进来”。令狐冲做恒山派掌门时,一干恒山派弟子都叫他掌门师兄,后他将掌门之位让给仪清,再叫他掌门师兄大是不妥,幸得此时他又做了华山派掌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再叫他掌门师兄,那是再妥当也没有的了。是故恒山派弟子都叫他“令狐掌门师兄”。这“掌门”二字里面,只怕“恒山派掌门”比“华山派掌门”的意思还要多些。此时令狐冲听仪清如此叫他,当下便哈哈一笑,迈步入内,见郑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笑道:“郑师妹好口才。”然后见过仪清仪和。仪清正欲说话,却见秦绢涨红了脸道:“好口才?莫非是我错了么?”仪和叱道:“秦师妹勿要多言了。”秦绢应了声是,却低声咕哝道:我就是不信。”仪清道:“令狐掌门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非师嫂言明,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哩。”令狐冲一愣,不知她此言何意。便听仪清又道:“我五岳剑派,一向同气连枝。
嵩山派沦落到今日之境,全是左冷禅师伯一人之过,助其复门,我恒山派虽武功不济,却也不能袖手旁观。”仪清出家之人,端的心地仁厚,左冷禅为将五岳剑派合并成一个“五岳派”与少林武当分庭抗礼,对恒山派所下手段可说是阴毒无比,此时提到左冷禅之名,她仍要加上“师伯”一字。
令狐冲听她如此说话,连忙道:“掌门师妹责怪的是,只因昔日嵩山派对恒山派实在是……实在是……"仪清道:“嵩山派昔日残害同道,那只是左冷禅师伯一人之意,他既已死,万事便休,阿弥陀佛。”令狐冲正欲说话,忽闻远处隐隐传来胡琴之声,当下众人静静倾听,但闻琴声激昂,气势磅礴,竟有说不出的慷慨激昂之意,一苍老嘶哑的歌声伴着琴音,断断续续传来:“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句唱完,琴声歌声已渺不可闻。虽仅闻四句,却听得人人心头激荡。令狐冲和盈盈对看一眼,同时冲口而出:“莫大师伯!”仪清喜道:“果真是衡山派莫大师伯么?”令狐冲也面露喜色,点点头,却又满面惑然地看着盈盈,道:“莫大师伯!方才弹的是何曲乐,倒似比《笑傲江湖曲》更为气势巍峨似的?”盈盈凛然道:“若论气势之磅礴,天下更无岀此曲其右者的了。”令狐冲这一惊更甚,盈盈却笑道:“数年不见,莫大师伯的武功竟精进如斯,仁豪侠义之心却丝毫不变,今日的衡山派,只怕比昔年的嵩山派还要强盛了。”令狐冲知盈盈精通乐理,她既如此说,不禁惊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