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相思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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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似芳魂犹在

月落星沉,一缕晨雾散开,日头已经从地平线上升出了,随着林间一只翠鸟振翅惊起树上其他飞鸟,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女子,也不知刚刚飞鸟惊起是否是因这个女子到来的缘故。

飞鸟停歇的树下有一男子,正拔开酒壶塞,仰头喝酒,见有人来了,抬眼看了一眼来人,见是柳怡人,似乎在意料之中,也不惊讶,道:“是你啊”

女子微微一笑走近道:“你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此处,难道此处便是红颜的埋骨之处?”

树林下是一处乱葬岗,这里是郊外一处野林子,京城内横死的人或路过此地意外丧命而又没有家人认领的便通通都拉到此地掩埋,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约定俗成的乱葬岗了。

薛辞盈眸子一亮,“看来你对我已经有过一番调查了”

柳怡人回道:“正如你一样,你对我不是也有一番了解了吗?”

薛辞盈不置可否,继续一边喝酒,一边将壶中的酒洒在地上,似乎是在敬那个人。

柳怡人道:“你可以放心,今日来此的就我一个人,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薛辞盈平静道:“所以你是来取我性命的?”

柳怡人摇了摇头道:“我是来听故事的”

他眼神毫无波澜,“你想听什么故事?”

柳怡人看了眼地上荒芜的坟包,“你和她的故事”

薛辞盈倒先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你知道我没晕倒?”

柳怡人盈盈一笑道:“你不也是假装被我迷倒的吗”

其实柳怡人知道薛辞盈并没有被她迷倒,而是一直跟在她后面,帮她挡住程国的那些杀手。

而薛辞盈也知道柳怡人知道他并没有被她迷倒,而是跟在她后面保护着她,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倒似相识十几年来生成的默契。

薛辞盈唇边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然后喝了一口酒,目光落向了远方,慢慢说道:“二十年前,她也便和你一样大的年纪,我和她一同被派到岑州的军器库潜伏,当时她只是军器库里的洒扫侍女,而我也仅仅是军器库里的一名小吏。

后来三年里我们一直在暗中相互扶持,耐心的在军器库里扎稳脚跟,而后随着我的晋升,慢慢的做到了刀剑院的主管。

到了这个位置,我也渐渐的开始获得了一些情报,时机成熟的时候,便会将这些情报传送给程国在军器库外的细作。

但有一次由于我们操之过急,这个消息还没有大范围的被人知道,因此有人怀疑军器库里出了内奸。

他们不动声色,暗中排查,并设下了圈套,处于外围的她便因为这次排查暴露了,后来他们又利用她暗中发布了假消息,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已经暴露了,差一点便中了圈套,虽然并没有完全暴露,但也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但好在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弓弩院的主管,阴差阳错的也入了这个圈套而被他们怀疑,他们遂抓住了我和弓弩院的器让她来指认。

那也是我继她被抓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的囚衣被鞭子鞭烂了,满身都是血,在那破碎的囚衣下,能看到有些皮肤甚至受了凌迟之刑,弱小的她本就瘦骨嶙峋,被凌迟的皮肤几可露骨。

可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却不能目露任何不忍之色,只能带着鄙夷、怨恨、仇视的目光去看着她,因为正是因为她们这些细作才会使自己受到怀疑,所以怨恨她们才是正常的反应。

他们与她道:“本来也是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貌美佳人,之所以凌迟的部位选在身上,也是为了保住她这张脸,但若是她再不珍惜这最后一次机会,指认出到底还有谁是她的同伙,他们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她目光带着凉意,狠狠的盯了那些行刑者的脸,而后笑着道:“你且过来我耳语给你听”

那人果真把脸凑过去,我便知道她会一口血沫子唾在那人脸上,那人恼羞成怒,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在她脸上重重的留下了几道指印,连牙齿都打掉了。

可是她的嘴角上只有一个轻蔑的笑,这笑容更加刺痛到了那些行刑者的眼睛,他们冷哼了一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那今日便先从你这张脸开始”

说着那人拿了一柄匕首,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匕首上映着刑房里烧着通红的盆火,她就那么冷冷的盯着那把匕首,那人走过去,扶住她的下颌,匕首离她的脸颊越来越近,我眼见他的举动,心里不忍,不想再让他这么折磨着她,心想干脆便承认了,大不了便是一死,反正自从走上了细作这条路,这一天迟早也是会来的。

正当我想承认的时候却听她喊了一声等等,她直直的盯着我,冷冷道:“你们不是让我说出我的同伙是谁吗,好,我可以说”

那人欣喜的问她是谁,她道:“他便是刀剑院的薛主管,我告诉你们了,你们且去审问他吧”,可她嘴角上仍旧浮着轻蔑的微笑,那人见她如此,想她必是在嘲弄于他,心头大怒。抬手狠狠地用匕首从她鼻梁到右侧脸颊划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顿时倾流如柱,整张脸被血覆盖,模糊了面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无法承受,她痛苦的叫喊了出来,声音透过那间刑房可震耳欲聋,想必整个军器库内都能听到她凄惨的声音。

而那弓弩院的主管似乎这被这阵势给吓到了,倒退了一步,张了张口似乎想叫出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过他这举动看起来却像是她的同伙心疼她的遭遇。

而这样‘冥顽不灵’的女子,即便受此酷刑都未曾松过口,却在刚刚随意的指认了我为她的同伙,想来是临死前想要保护她的同伙,拉一个无辜之人下水。

而正如她所料的那样,他们反其道而想,认为我是被她故意冤枉的,而弓弩院的主管才是她的同伙,于是那个人被拉了下去,自有人对他严加拷问。

但当他们想要再进一步询问她的时候,却发现她趁刚刚那个空隙的时间咬烂了自己的舌头,口腔里模糊一片,血流不止。

她如今的模样无论是头面还是身上都已被血覆盖,全身想来也没有一处好皮,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他们见她这个样子想来是无法再张口说话了,可是他们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我证实,对她动刑的那个人对我道:“刚刚这个程国的细作污蔑于你,你心里想必是恨透了她吧”,他笑着看着我,将刚刚划破她脸的匕首递给了我,轻飘飘的道:“这柄匕首给你,杀了她,便可洗脱你身上的嫌疑了”

没有迟疑,我接过了他递给我的匕首,一步步走向被绑于行刑柱上的她,她看着我,唇边依旧带着讥讽嘲笑的笑,但透过她哀寂如死灰般的眼睛,我看出了其中还有一丝哀求,不是求我想办法救救她,而是求我一定要杀了她。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激怒陈国的行刑者,只有她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才会因为不忍心而能够动手杀了她。

于是正如她所想的,我不忍她再受到任何折磨,便让自己来结束这一切吧,带着她为我铺好的路,我的手不能抖。

我干干净净的将这匕首插在了她的心脏处,最后她浑浊的眸光中恢复了一丝清凉,眼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她嘴角边的笑容终于不再是轻蔑与嘲笑了,而是一种解脱的蔚然。

我亲手杀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女,而她的死也为我换来了信任,军器库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细作,但唯独我是被证明过清白的人,日后自然也是步步高升,直到坐到了军器库中最高的位置,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怀疑我的清白。

而那个弓弩院的主管在行刑当中,因为身体原因没有抗的过去,死在了刑房里,最后便当做细作给处理了,他们两个的尸体都被拉到了这处乱葬岗,我知道那之后一直有人盯着我,所以我不能及时为她收尸。十七年已经过去了,我如今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一处才是她具体的埋骨之处”

听罢之后,柳怡人陷入了沉思,同样都是细作,他们本身并无对错之分,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而她与那个姑娘不同之处在于,她虽为细作,但却是生活在自己的国土之上,虽有危险,但却远不及她所经历的危险。

她慨叹一声,“异地而处,我不一定能做到似她一样的选择,她是一个优秀的细作,也是一个勇敢且深爱着你的女子,但她的死,你无需自责,在那种情况下,是她选择以死来保护你,并不是你的最后一刀了去了她的性命。

她很爱你,一定不希望看你这般浑浑噩噩的醉生梦死,甚至不惜放弃背叛你们的国家,你这样做难道不怕愧对她的牺牲吗?”

他自嘲道:“是国家抛弃了我们,她用性命救下了我的命,可这次的事三皇子他们却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而抛弃我这颗隐忍二十年的棋子,为了他们的私欲而放弃她为我留下的性命,这才是辜负了她。

所以这次我不打算听他们的了,他们要军器库的兵器我给,但也便仅此而已了,从此之后军器库再无细作薛辞盈,天地之大,去哪儿都可,吾再不与他们为伍”

“那以后我们大概不会再相见了吧?”

薛辞盈笑了笑,“我是程国的细作,在陈国被揭穿了身份,又背叛了程国,想来两国都无处让我容身,以后过的便是东躲西藏的日子,而你此次也暴露了你为陈国太子细作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再在天香楼里了,也许真的不会相见了吧”

“这事之后太子殿下应该会给我找一个更好的去处,也许会去京城,以后若是有需要,尽可以来找我,救命之恩,合该报答”

薛辞盈笑了笑,看来这个女子也什么都知道。

柳怡人微笑与他福身,临走之前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道:“薛大人此前之所以总来我那,不会是将我看作了她的替身吧?”

他摇了摇头,“没有人是谁的替身,我分得清你不是她,但见你与她相似的面容便忍不住想要接近,只要看到你,便觉得她的芳魂好似犹在,若因此伤害了你,那我向你赔罪”

柳怡人摇了摇头,“我一直都知道的,你看的不是我”

她最后微微朝他附身,此一别,江湖路远,再见全凭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