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和他的主人:米兰·昆德拉作品系列(202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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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对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是自从人们认为感性代表某种价值、某种真理的标杆、某种行为判准的那一刻起,感性就变得令人害怕了。最高尚的民族情感好整以暇,随时准备为最极端的恐怖行径辩护;人们怀抱满腔抒情诗般的情感,却以爱为圣名犯下卑劣的恶行。

感性取代了理性思维,成为非知性和排除异己的共同基础;感性也成为如卡尔·古斯塔夫·荣格所说的“暴行的上层结构”。

情感跻身于价值之列,其崛起的源头上溯极远,或许可以直溯至基督教和犹太教分道扬镳的时刻。“敬爱上帝,行汝所悦。”圣奥古斯丁如是说。这句名言寓意深远:真理的判准从此由外部移转到内部——存在于主观的恣意专断之中。爱的模糊感觉(“敬爱上帝”——基督教的命令)取代了法律的明确性(犹太教的命令),并且化身为朦胧失焦的道德标准。

基督教社会的历史自成一个感性的千年学派:十字架上的耶稣让我们学会了向苦难献媚;洋溢着骑士精神的诗篇告诉人们什么叫作爱;布尔乔亚的家族关系勾起我们对于家族的怀旧感伤;政治人物的蛊论滔滔成功地将权力欲“情感化”。正是这段漫长的历史造就了情感所拥有的权力、丰富性及其美丽容貌。

不过,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的感性因为某种与其互补的精神而获得平衡:这种精神就是理性与怀疑,游戏以及人文事物的相对性。职是之故,西方文明得以进入全盛时期。

索尔仁尼琴于其著名的哈佛演说中,将西方危机之滥觞置于文艺复兴时期。这样的论点显现了俄罗斯文明的殊异之处;事实上,俄罗斯的历史之所以有别于西方,乃因文艺复兴不曾出现在这个国家,而文艺复兴的精神也未曾在此地应运而生。这正是为何在理性与感性之间,俄国人的心理所感受到的是另一种不同的关系,而俄罗斯灵魂(其深沉及粗暴)的神秘之处就存在这种关系里。

当俄罗斯沉重的无理性降临在我的祖国,我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想要恣意呼吸现代西方精神的需要。而对我来说,似乎除了《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之外,再也找不到如此满溢着机智、幽默和想象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