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墟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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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看,咱们是撞了邪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这么吓唬阿成。

其实也不算是吓唬,我们两个脑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些现实中没有过的记忆画面:那个独行湖上的怪人、那艘漂泊不定的乌篷船、那顶淡色的三角帐篷……

尽管阿成听说过他朋友的灵异遭遇,但听故事和自己碰到完全两码事。当我开始把那人——就叫“梦中人”吧,把关于梦中人的零星碎片记忆告诉他,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印象!可这印象到底从何而来,阿成却完全没有方向。人的恐惧,往往来自未知,阿成和我一点一滴地把梦中人的图景拼凑出来,他的脸色也随之越来越难看。

我没工夫去安抚他的心情。整理碎片的难度很高,梦境正在远去,尽管我们相互印证了记忆,但也如水中捞月。在我们的记忆中,梦中人本就不曾出现过,他就像漂在海中的浮冰,往往我们捞起一块,很快就会在阳光下化为乌有。

我在采访本上整理梦中人的信息。我把它们分成两类:一类是我和阿成有共同印象的,可信度较高;一类是只有我或者阿成单方面有印象的,可信度低,没准是我们过度想象出来的,只能用作参考。

“你说咱们这是撞的哪门子邪?”阿成问我,“从来只听说过鬼打墙啦,收到冥钞啦,看见死掉的人啦,可哪有咱们这样的?给我的感觉,倒像是……倒像是……科幻片里,记忆被洗过一样。”

被洗掉记忆,这么说的确更像一些。可先不说这样的技术,就连在喂食者协会里都不曾听闻,完全超出了人类现阶段的水准,就算真有这样的技术,他们又怎么还会让我继续保留那段湖底奇景的记忆呢,给我置换一段普普通通的记忆岂不免去了麻烦?

我不打算这时候和阿成提湖底的所见所闻,只说:“但我们并没觉得记忆缺失呀。如果是抹掉记忆,那还得完美地给我们填上一段记忆才行。要不这样,你还有什么在这湖上跑船的朋友?问问看他们对梦中人有没有印象。”

阿成立刻连打了三通电话,这三个人的反应非常相似,先是说汉丰湖只有二怪,一车一船,哪里来的一人,可经阿成提点几下,就又模模糊糊地泛起了点印象,有的印象深些,有的印象淡些,最终我采访本上的第一类信息和第二类信息分别又多了几条。

“这样子看来,被人为洗掉记忆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因为涉及太多人。又要清洗又要替换,工程量太大。”

“那是咋回事?”阿成直愣愣地看着我。

这时候早已过了午饭时间,我邀阿成一起去吃顿饭,边吃边聊。我的想法是,尽可能地去走访对梦中人有模糊印象的人,让他的形象清晰起来,然后,把这个人从现实中找出来,如果现实中真有这个人的话。

这是个大海捞针的活儿,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没想到阿成拒绝了我。

“这事我不想掺和了,我还是好好地跑我的船,有这个人还是没这个人都和我没关系。我看你也算了吧,这事儿背后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是咱们普通人能碰得起的。”

阿成的话是老成之言,我谢过他,就此分别。他看出我不会就此罢休,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作为一名出色的社会新闻记者、一个有多年特异事件调查经历的人,我最擅长的就是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可这一次,我要做的是把一个不存在的人,从人们不存在的记忆里挖出来。而且,我可能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如果拿梦境作比的话,刚醒来的一刻对梦境的记忆最深,过了一天,大多数的细节就会被忘记。原本梦中人在相关人心里的印象就极淡漠了,要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所以,我给自己划定了一个时间极限——一周。

既然时间紧迫,我就没有去正正经经地吃饭。在小超市里买了盒饼干和水后,我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用一个多小时整理出了大概思路。

一切都是以梦中人以某种形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为前提的。我做了几种设定:一,梦中人是高维投影,以半虚半实的形态投影到我们的时空,他的所作所为可能没有对这个世界造成实质改变,但却给相关人士留下了精神印象;二,梦中人身处平行宇宙,有人假想我们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分裂出新的平行世界,那么梦中人所处的世界就是不久之前分裂出去的,在那个平行世界中他来到了汉丰湖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这两个世界在汉丰湖有某种形式的接近甚至交叠;三,梦中人是一个时空旅行者,在曾经的时间线上来过汉丰湖,但出于某种主动或者被动的原因,这段时间不存在了,一座新的没有他的汉丰湖被填补了进来,近乎被“年”吞噬(然而经历了“过年”事件之后,地球上应该再没有这种时空生物了才对);四,梦中人的确来过汉丰湖,只是所有人的记忆都被修改了。

前三种假设,其实并没有坚实的科学理论背书,只是科幻式的狂想。但既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继续走下去,也就只能甩开常识开脑洞了。再者,科学这件事,本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要怎么求证呢?四个假设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共性,即梦中人以某种方式在一些人心中留下了痕迹。那么,如何寻找这些人就成了关键。在此,我大胆做了另一项假设:如果梦中人真实存在,那么他所接触过的人,都会留有印象。我、阿成、阿成那些湖上跑船的朋友,之所以会对梦中人有印象,是因为如果梦中人真的存在过,那么我们都该见过他。依此类推,我甚至可以找到一些和梦中人有更密切接触的人。

我在本子上写下第一个关键词——“日用”。梦中人自带帐篷,沿湖居住,但他决计做不到完全自给自足。他要吃要喝,这些从何而来呢?他在买食物和其他日用品时,必定是会和人接触的。

梦中人这顶帐篷是竖在哪里的呢?为此我又给阿成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警告我。

“兄弟啊,别怪我交浅言深,湖上这档子事,真的是不太好碰。我本来还不相信,刚才打听了一下,那艘船和那辆车,果然都不见了。船是被几台吊车吊上大货车运走的,听说装车只花了二三十分钟,飞快跑了,真就被你给说中了。我问了水域管委办的朋友船是什么来路,照理船入湖都要他们给发个证的,结果人家让我别管那么多,一点口风不露。你说这艘咱们记得的船都这样,咱们莫名其妙给忘了一大半的人,背后的水还不知道有多深哪。”

这本就是我预料中的事,现如今只不过是印证了而已。我还可以进一步预言,如果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想要弄清楚是谁取走了水底之物,一定会遇到非常大的阻力。不过,现在于我最重要的是梦中人,万一到了梦中人这条路走不通的时候,我才会考虑调查怪船,看看能否“曲线救国”。

“这船和人是两档子事情嘛,我现在只查人,不管船。”我这样对阿成说。

问到梦中人帐篷的确切位置,阿成是完全记不得的,因为本就没有记忆。我换了个方式,用排除法,让阿成把“应该不会是在那里”的地方都列出来。剩下的就是梦中人可能的竖帐篷的地方了。

“我怎么觉得,他不是只待在一个地方的呢?”阿成有点疑惑地说。

挂了电话,过了20分钟阿成又拨回来,说他问了之前交流过的几个朋友,总结下来,梦中人可能搬过一次地方。但显然,为什么搬,从哪里搬到哪里,他们都是说不出来的。

追寻这样一个虚幻的形象,遭遇这样的困难,一点都不让我奇怪。

所以我得先磨一磨刀,让这个形象变得稍稍真实一些。

在给阿成打电话之前,我就联系了上海公安局特事处郭处长(如果你没听说过这个特事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不到一小时,他就把事情办妥,给了我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我有好几年没有和郭处打过交道了,换言之,也就是有好几年没给他添过麻烦。很明显他觉出这一次我又卷到了某个特异事件里,但语气里居然很高兴的样子,还真是奇哉怪也。好吧,我承认略略有些心暖。

我的运气不错。郭处帮我找到的人,是重庆公安的一个老刑侦,干了20多年一线,居然一转身去做画像了,还干得非常出色,在全国公安系统里都是排得上号的。

老刑侦叫欧阳智达,在市局。等我的车子开到重庆市区,已经是晚上了。他还在市局的办公室里,单独的一间,非常整洁。这点令我讶异,我印象中的刑警,都是身处乱七八糟且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的。

欧阳智达白面戴副眼镜,望之如四十许的书生,仔细一看,才能在眼角瞧出些风霜的纹路来。一双小眼睛隔着镜片玻璃看着我,总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审视感。不是那种被一眼看到心里的洞察感,而是他明明坐在对面看着你,你却觉得被包围,被从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地盯着看。

郭处只和他说了我要找他画像,见了面,自然要问更具体的情况。要命的是更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

我要找一个群体发梦梦见的人,而这人现实中并不存在……我能这样说吗?我要是这样说了,尽管有郭处的介绍,欧阳智达也非把我赶出去不可。但我也不能吹牛,对警察吹牛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对老刑警。

“麻烦您了,是这样的,我想要找到一个人。我本人并没有见过,目前搜集了一些关于他的外貌信息。”

“是从其他目击者那里搜集的吗?”

“呃……算是吧。”

被审视的感觉忽然强烈了一些。

“其实如果有一些目击者的话,现在的监控布得很密了,像素也清晰,要不要我索性帮你从监控去查?”

“监控肯定没有拍到,不然也不用劳您大驾了。”

欧阳智达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张白卡纸铺在桌上,忽然问:“你自己没见过,也没有监控,只有些间接的信息,你不会是自己也不确定这个人是否存在吧?”

我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欧阳智达摆摆手,说:“没关系,我就随便一问,不方便也不用回答。郭处长特意介绍的人,哈,我是知道他打交道的人,都不寻常。”

我把梦中人所有的外形信息都告诉了他,因为有一些信息是不确定的,他给我画了两幅图。

“实在是非常感谢,后续我还会继续搜集这个人的信息,所以应该还会再来麻烦您一到两次。”

“没关系的,越多确切的信息,画像可以完善得越准确。我这也是门就要没落的技艺了,监控探头越来越发达,很多时候案犯直接就被拍到了。”

“但也总有拍不到的时候吧。”

欧阳智达一笑:“现在电脑画像已经在研究中了,到时候把信息输进去,电脑自动生成画像,只会比人画得更好。”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欧阳智达画出来的,是个发际线略高、眉毛稍淡、高鼻深目薄唇、脸颊狭长的年轻男子。两张画的五官区别不大,但看上去一张神情忧郁,另一张更沉毅犀利一些。

其实再好的嫌犯画像,拿来和真人照片比对的话,五官上都会有些出入。比五官相似更重要的是气质吻合。我们平时看一个人,如果只是一个照面瞧个一两眼,根本无暇分辨五官的具体形貌,只是看一个感觉。画像把这种感觉画出来,就成功了。

有了这两幅画像,梦中人至少有一只脚从虚幻中跨出,踏入了现实。

回到开县,已经是深夜了。次日一早,我重回汉丰湖边,把阿成圈定的梦中人宿营区域都转了一圈,进一步把范围缩小到4处。这靠的只是简单的推理分析:沿湖看似处处可以搭帐篷,其实不然,土地是否平坦、周围是否离游客区有一定距离等等,都是搭帐篷选址的参考要素,而这也会帮我作出进一步筛选。

我重点走访每个可能宿营点周围的超市、餐厅、菜场及其他或许能看见梦中人的小业主和居民,把两幅画像给他们看,询问是否有印象。下午两点多,我排摸到第三个宿营点的时候,终于有了第一个正面反馈。

那是一个便利超市的营业员,他看了那幅偏忧郁的画像一会儿,迟疑地说可能见过,但是每天见的人太多了,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见的。另一个营业员也凑过来看了画像,表示好像她也见过。这让我非常振奋,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那条虚无的尾巴。

在之后的3个小时里,我在周边询问了不下50个人,其中又有3个人对画像有反应。我让这5个人针对画像分别做了进一步的修正。如果没有这样一幅画,让他们说出梦中人的长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比对画像,再进行更细致的描述,就要简单许多。我收集到了20多条对画的修改意见,比如眼睛应要更细小些、耳垂较大、上唇更厚等等。晚上我又跑了一次重庆市局,欧阳智达根据这些意见重新画了一稿,画上的人不仅形象更逼真,还有一股子憔悴抑郁的气质。第二天我把画拿给最先的那位超市营业员看,他一拍巴掌,说没错,这张画比昨天那张眼熟多了,真是奇怪,这么眼熟的一个人,怎么就是想不起来是啥时候来店里的呢?

我写在本子上的第二个关键词是“装备”。潜水需要很多装备,潜水服等装备还有可能是自带的,但是氧气瓶肯定会有一个出处。在阿成的印象里,梦中人经常潜水,必然要有一个更换氧气瓶或者充氧的地方。

这比第一个关键词“日常”指向性更明确,可事情往往就是会在这种地方起波折。接下来的两天里,我跑了开县大大小小9处提供充气或换瓶服务的点,包括潜水俱乐部、气体公司甚至医院,却没有一个人对画像有明确的反馈。是因为我没找对地方,还是过了几天后印象衰减到无法分辨,又或是梦中人自带了充氧设备,无须外求?

我决心不在这上面继续浪费时间,赶紧转向“装备”的另一个层面——船。

梦中人往来湖上的交通工具是一艘乌篷船,这是阿成等人共同的印象。梦中人孤身一人,不似三怪中的另两怪,背后明显有着组织支持,要说乌篷船是他用货车拖来的,这可能性太低。所以,乌篷船应该本就在附近水域,是被梦中人临时租用的。如能找到乌篷船的主人,他很可能会对梦中人留有较深刻的印象,毕竟租船是一组复杂动作。

如果要租一艘船,难免会留下身份信息。事实上,如果梦中人真的来到开县,有太多地方可能留下身份信息,就算他不住宾馆,乘坐火车或者飞机也都是需要身份证的。可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现实中梦中人并没有来过开县,尽管他以某种不知原理的形式给相关人留下了印象,这种印象不可能清晰到对方连他的身份证号都背得出来。还是以梦境做比喻,你会发现,在梦境中出现的文件、书籍,哪怕只是扑克牌的牌面,都不可能在梦醒后记清楚。

所以我对接下来的行动,并没有特别高的期待值。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哪个对梦中人有印象的相关人士,会说出一个能让我直接关联到梦中人现实身份的细节,一步到位。如果撞不了这样的大运,我希望至少可以得到对梦中人外观新一轮的细节补充,让欧阳智达再画一次。那样的话,肖像和真人必然就非常接近了,我可以拿给郭处,拜托他在警方的数据库里做照片比对。这就是我的计划,并不高妙,但一定有效。

要找乌篷船,免不了又得阿成帮忙,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他原本说好是不掺和的。阿成却还是很热心,说在湖上漂着的乌篷船大多是渔船,有多少艘他基本心里有数,他可以帮我去问。我加了他的微信,把梦中人的画像传给他,心里想,阿成表示不掺和是理智,但其实还是很有好奇心的。

过了大半天,他发了一行字,“都问过了,全没印象”。

我心里一沉,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说,过了这几天,原本有印象的人,也全都因为时间彻底淡忘了吗?

梦醒了无痕。

这和调查刚开始时的顺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我快接近真相的时候,强行把一切联系全都斩断了。

我把颓丧按下,再次询问阿成,是否水域管理部门有更全的船只名单。阿成肯定了我的猜测,但他说自己无能为力,因为他在管理部门的熟人,早已警告过他不要介入。阿成还说,和汉丰湖相连的其他水系上,也会有一些乌篷船,一些小的河道里尤其多,但他只熟悉汉丰湖,别的河道就得靠我自己了。

公安系统我可以通过上海警方打招呼,水域管理部门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剩下的就是土办法了。从网上下载一张重庆地形图,一条河道一条河道地走,看见乌篷船就上去问,或许还可以塞点钱,拜托船主向同一条河道上的其他乌篷船主打听。然而这么做工程浩大,一条河道至少得花费一两天,以汉丰湖为中心,方圆几十公里跑一圈的话,怕得半个月以上。我要是开口向社里请那么长时间的假,蓝头非得掐死我不可。

当然,这件事情的重要序列,绝对在我的日常工作之上。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是会选择留下来查清楚的。在这之前,我先去拜访了开县的城管。

我采访本上的第三个关键词是“迁移”。阿成曾经提到,梦中人可能搬过一次宿营地。这样的搬迁无非是自愿或被迫两种情形。自愿的话,大约是由于宿营地附近的湖面都搜索过了,没有结果,考虑到搜索其他湖面的便捷性,遂进行了搬迁;而被迫的话,恐怕就与城管脱不开干系,因为在湖边随意搭帐篷宿营,哪怕是无人的野地,肯定也不符合城市管理规定。

直闯城管部门,当然是不可行的,而我的记者身份对于城管也未必管用,甚至极有可能起反作用。不过任何一个地方,城管和警方总是关系密切,我试着打了一个电话给欧阳智达,就说开县的城管里可能有人见过画像上的人,能不能帮我打个招呼,免得让我吃闭门羹。我保证了只是去认画像,没有其他意思,更不会惹麻烦。

“好吧,郭处的面子大。”欧阳智达答应了。

欧阳智达直接给开县的城管大队长打了招呼,大队长给我领到下面的队里,让大家看画像。开县的城管队有40多人,分成三组,我去的时候一多半人都在。

大队长把三队人全都叫到了大院里整队集合,阵势摆得非常大。

“现在,大家传阅这份画像,有印象的人出列。这是市局欧阳探长交代的任务,你们都仔细看好了,努力回忆一下,听见没有?!”

我心里直发虚,欧阳智达到底是怎么和这位大队长说的?说我来查通缉犯吗?

三队人站了三排,第一排还没传完,就有一个黑胖汉子迈步出列,报告说有印象。

“仔细给这位同志说说。”大队长如此要求。

黑汉半张着嘴,眉毛拧了起来,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

“就是有印象,但是……队长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队长大概觉得有点掉面子,劈头就一顿骂。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拦住,说记不清楚也没关系,就凭印象看看这个画像里面有什么还可以修正的地方。

“行了,解散!”队长一挥手。

我心里一急,还有那么多人没看完,也许还有别人有印象呢。可这队长一看就是权威极重的人,已经这么帮忙了,我反驳似乎也不妥。

黑汉捧着画像努力回想,其他人散了队列,也都跑上来瞧,我指望着其中还有别人会认出来,然而并没有。大家瞅了几眼就散去,只剩黑汉棒槌似的站着。

“感觉这画……是不是画老了?好像要再年轻一点点。”黑汉犹犹豫豫地发表意见。

“呃,这画像上的人不算老啊,也没画上皱纹。你说的年轻,具体是脸上哪里的问题呢?”我问。

“我知道了!”黑汉一拍大腿。

我以为他要说出更具体的问题来,没想到黑汉却说:“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我愣住。竟然有明确的记忆?这和我的推测不符啊,不会是他认错人了吧。

“得有小十年了吧,老城还在的时候,我在我叔的船上见过他。”

这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按照他的说法,梦中人2007年在开县待过一段时间,其间借过几次他叔叔的船。当时梦中人还有一个女伴,算是租船游河,和他叔叔处得不错。

“你叔叔现在还有船吗,不会是一艘乌篷船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这就对上了,如果梦中人重返开县,需要借一艘船,一定会先问旧识。这同时意味着,他的叔叔极可能与梦中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黑汉立刻帮我联系上了他的叔叔。

他叔叔已经有10年没有见到梦中人,近几天却莫名地时时会想起他。10年前梦中人在开县老城住过几个月,同住的还有女友。两个人时常坐他叔叔的船,或出游或垂钓,生意做多了,便成了朋友。所以,我就这样得到了梦中人的名字身份和联系方式。

他叫荀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

我在网上搜到了他的照片,和画像对比,几乎一模一样。

根据网上的资料,荀真常住在杭州。沪杭两地只有一小时的高铁车程,我没有直接打电话给他,而是先回了上海,想从侧面了解一下他。

回沪后,我拜托郭处查了荀真的近期动态。我猜他应该就在杭州,并没有去过重庆开县。我猜对一半,他的确没去过开县,但却去了西藏。

我以为他是去旅行或者采风,但我回到上海一周后,他还没有从西藏回来。此时,荀真已经离杭超过一个月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时间点并不寻常。

荀真去西藏的时间点,似乎与那段不曾发生的时空里,他去汉丰湖的时间点是一致的。

如果那是一个平行时空,在那个时空,他选择去了汉丰湖,而在这个时空,他选择去了西藏。

在这个时空他去的地方会不会也另有玄虚?比如说,我在汉丰湖下听见的那声宏音、看见的那幕奇景,是否在荀真目前所处之地也会出现?

我坐不住了,我要去找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