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墟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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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神秘旅人

我告诉蓝头要去一趟西藏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绝望。

毕竟我在重庆待了小一个星期,回来的这几天也只是发了几篇不痛不痒的稿子。当然,就算是这几篇稿子,我也觉得胜过那些标题里都是语病的网络新闻。然而传统媒体就是在这种网络新闻铺天盖地的攻势下不断溃退,因为在现在的时代,要的是在一个小时里试10次错,而不是用10个小时来斟酌求证不出错。自从接了“废墟”这个选题之后,我越来越觉得所处的行业、所在的报社正在成为一片废墟。无关是非,不论对错,我面对的是无可挽回不可阻挡的趋势。有些辉煌灿烂的东西正在成为过去,我却还没准备好拥抱迷迷瞪瞪的未来。

“我现在主要的工作是做大稿子嘛,日常工作是给小记者的文章把把关润润色。这活儿我不在上海也一样能干,放心。”

“那你这回去西藏也是为了废墟这个选题吗?”蓝头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主要还是自己的事情。当然,废墟这组大稿子也是可以兼顾的。上海的废墟和拉萨的废墟,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和味道,稿子里加入拉萨的内容,又有之前开县水下古城的内容,整个气势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西藏我全是自费的,用不着社里一分钱。您给看看我还有没有年假吧,要是没年假了就请事假。”

我都这么说了,蓝头也只好准假。

我订了张直飞拉萨的机票,要说这具体的地点,还是我问了郭处好几次才问出来的。涉及公民的私人信息,照理他是不能向我透露的,所以最早的时候,他只说荀真去了西藏,并不肯说具体的地址。后来被我问得急了,我承诺说会欠他一次情,下回碰到事情一定尽力配合他的工作,他这才松口。但哪怕是这样,他也只说荀真住在拉日宁布山下,达孜区德庆镇上。

他的原话是:“告诉你这么个范围就可以了,你要去就去。这么大点地方,你要是还找不着……嘿!”

我研究了一下荀真住的这个地方,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红布寺(在这里我隐去了寺名,只以红布代称,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但对藏密宁玛派熟悉的人,自然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座大庙)。无论是从宗教角度,还是神秘学角度,这都是西藏极重要的一处所在。这座寺庙有1000余年历史,曾是莲花生大士的修行处,西藏隐修地之一。荀真住所附近唯一的殊胜、最具传奇色彩的地点,就是这座地处拉日宁布山间的红布寺了。我打算先搜索一遍德庆镇的旅舍宾馆,如果没结果,就上红布寺瞧瞧。

上海到拉萨要经停成都,前后7个多小时。路上我把所了解到的荀真的情况再次琢磨了一遍,还把下在电脑里的荀真创作的漫画都看完了。创作这件事情,未必能全盘对上作者个人,但作者的许多情绪和想法,甚至许多日常生活中不会表现出的隐性一面,都会在作品中流露出来。

荀真今年33岁,南京人。20岁出头去了日本,先在工学院学漫画,后来给漫画工作室打杂。回国后荀真正式发表了自己的原创漫画,到今天算是小有名气,在微博上有几万的粉丝。他的画功相当扎实,脚本和分镜都不错,作品以长篇为主,有穿越题材的,有人鬼情未了的,有书生遇狐仙的,都有一些想象元素,并非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不过,不管这些故事是什么外壳,其实装的都是一个个爱情故事,又纯又虐心的那种。有粉丝评论说,荀真每部作品的女主都很神似,好像在他心里有一个原型似的。我看下来还真是这样,虽然不能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五官之间的神韵和人物性格都是一致的。关于这种看法,每次荀真在公开场合被问到,都是笑而不答。现实生活中,荀真没有结婚,也从未在微博上和哪个女孩暧昧互动过,这似乎也印证了粉丝们的猜测——荀真的心里永远有一块地方,为某个女孩保留着。

飞机落在拉萨已经是晚上10点了,我稍有些胸闷气喘,在市区小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没事了。

我搭6点半的大巴前往20公里外的达孜区,7点多就抵达了德庆镇。还没下大巴车,我就明白了为什么郭处觉得我找到荀真难度不大。这个镇太小了,看样子人口也就在一万左右,上海一个大点的小区也有这个数了。这么一个镇子,能有几家旅馆?

稍一打听,果然,一共就两家旅馆——这儿叫招待所,没星级。我从比较干净的一家开始找,要我来选住宿,都没星级的话,就只能看卫生情况了。

我拿了张自己和荀真的合影(当然是PS的),问底楼的服务员有没有见过。我说这是我弟,和老婆闹矛盾,出来一个月了家里都联系不上。如果是五星级酒店,这一套可能还没那么容易过关,但这里纯朴的妹子警惕性低了很多,立刻点头,说这客人就住在这儿。

“我弟他还好吗?跑这儿来待了那么久,都在干些啥呀?他是一个人吧,没交其他女朋友吧?”我半是抱怨,半是唠嗑。

“没有没有,他就一个人。”服务员妹子安慰我,“不过呢,住在这儿的客人,他们干什么我们可不知道,也不能管,您说是吧?”

“那是。”我点头。

“不过你弟倒是有点儿奇怪。刚住这儿的头两天吧,好像是去了红布寺,然后就待在房间里不出门了。”前一句刚说不知道不能管,后一句就把底儿透了,这妹子说话够随性的。

“这么多天都待房里?”

妹子重重点头。

“那我得赶紧瞧瞧他去。”

我问荀真的房号,妹子稍有点犹豫,看看照片,又看看我。

“你真是他哥?”

“亲哥,长得不像?”我反问她。

“挺像的。”妹子笑起来,把房号告诉了我。

荀真住312号房,这里当然不可能有电梯,我一边上楼一边琢磨:前两天去了红布寺,之后就一直闷在房间里,这样的行为极不寻常。听上去,倒像是他在红布寺里发现了什么秘密,至少是有了重要收获,然后闭门研究。

312号房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我敲响了房门,心想,一会儿我不会看见一个蓬头垢面,正在闭关赶画稿的漫画家吧,这就搞笑了。

房间里没有动静,我又一次敲门,还是无人回应。

别是死在里边了吧?我忽然这样想。应该不会的,听妹子的意思,荀真只是没有出招待所,如果真的连续多日不见踪影,服务员一定会开房门看看情况的。

我第三次敲门,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扭头,看见刚才和我说话的妹子正小跑过来。

“大哥不好意思啊,你弟弟出去了,那会儿我没在,我同事瞧见了。我也没想到他在屋里待了那么多天,今天一早忽然就出去了哈。”

“他啥时候出去的?有说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吗?”

“7点多吧,去哪里就不知道啦。要不您在楼下椅子上等会儿?”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我唉声叹气,“我还是去城里转一圈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找不着再回来。谢谢你了啊。”

无论荀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座小县城,今天应该都是一个节点。几周来的第一次出门,怎么会没有特殊的意义呢?

我猜不到荀真去了什么地方,但我打算去红布寺碰碰运气。就算碰不到荀真,我也可以打听一下,一个月前荀真第一次去红布寺的时候,有没有闹出啥奇怪的动静来。

50块钱搭了辆三轮车去红布寺,没想到足足蹬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山脚下。蹬三轮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风吹日晒看上去比上海七十岁的都苍老些。我看他半立起来,倾斜着身子往山道上蹬,但哪怕这样车子也比人走得快不了多少,就把50块钱给了他,下车打算步行上山。老人把我拉住,说了一堆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大意是让我等一会儿。然后他站到路中央,不一会儿给我拦了辆上山的面包车下来,和司机说了几句,便笑呵呵地让我上车去。车上都是去拜红布寺的藏民,我搭上了顺风车,绕了几十圈盘山道才到红布寺,真靠走的话,怕得一两个小时。

我扶着车把手贴门站着,沿路山势雄奇,时有怪石凌空,时有奇树横逸而出,更不乏一步一步绕山而上的虔诚信众。红布寺藏在山腰,千多年前,还只有山壁上的一座座隐修洞窟,后来才倚洞修寺,如今洞寺相合,这番奇景是别处见不到的。

车停在寺口,我道过谢,第一个下车。眼前经幡处处,耳畔隐约有自山间飘来的梵唱,不知名的远处青烟袅袅,空气中满是圣洁安宁的味道。我驻足四顾,等到同车的信徒都走得不见影了,便贴着山壁寻了棵树坐下来,从背包里取了瓶水出来喝,做出一副歇脚的模样,眼睛却望向山道的来处。

先前乘车上山时,寺门前山道上,有个青衣人从眼前一晃而过,像极了荀真。莫非真让我猜对了,他今天又一次来了红布寺?他比我早离开招待所一小时,如果徒步上山的话,差不多正是这个速度。

几分钟后,青衣人在山门出现。他打我眼前走过的时候,我仰脖喝了一口水,视线越过塑料瓶,在他脸上转了几圈。没错,就是荀真。

我站起身,跟上去。

在和荀真直面相对之前,我想要尽可能地了解他。不是纸面资料式的了解,不是根据漫画的暗自揣测,更不是对梦中人的恍惚印象,而是他藏在心里的真正隐秘。了解得越多,拿捏起来就更容易。

红布寺建在山腰处,从山门往里走,道路缓缓爬升向上。荀真走得很慢,但经过那些殿堂和修行洞窟的时候,并不旁顾停顿,和普通的游客信众有很大区别。显然,在他心里是有一个目的地的。

红布寺以洞为主,寺院建筑为辅。它的隐修洞窟并不在一条直道上,而是自半山腰往上,散布在整座山的各个角落。荀真走过了现今香火最旺的洞窟区,再往前,就分出了不同的上山小道,通往各个时代的隐修洞窟,其中有一部分现在还在使用,但大部分已经荒弃了。或者说从隐修的角度并非荒弃,只是当下无人使用。藏传中有伏藏的传统,寻找特殊之地把经书法器等物埋下,几十几百年之后,待它们真正能发挥作用时再取出来,即所谓在错误的时间藏起,正确的时间发掘。红布寺是著名的伏藏之地,山间的洞窟里不知埋下了多少等待应时而出之物,千百年来也挖出了不少,比如莲花生大士的伏藏,松赞干布的伏藏,等等。至于这些伏藏被起出后,发挥了什么神奇的作用,就不是我这样的教外人所能知道的了。红布寺的伏藏传统,山间处于封存与废弃的中间状态的隐修洞窟,以及香火旺盛的山门殿堂,形成了奇特的氛围,倒正是我废墟选题的好素材呢。多少隐修传承,前生后世,经幢烛火,魂魄轮转,曾经的废墟,不知哪一天又有高僧入驻,现在的香火,也终有尘封的那天。

我心中浮想,却不忘忽近忽远地缀着荀真。我的跟踪还是挺有技巧的,始终和他隔着几个香客信众,还时不时往洞里飞快地钻一下,往佛殿里快走几步,小转一圈再出来继续跟着,这样他即便回几次头,也不会注意到我。可荀真始终没有回头,倒显得我这一番做作多余了。

我从一排转经筒后走过,挨个转了一下,再出来的时候,竟已看不见荀真了。我忙紧走几步,赶到荀真先前的位置,就见左侧有一条曲折小道。正路上看不见他的身影,应该是走了小道吧。

我一步两级台阶,上了不到百级就气喘得很了,好在这时候,荀真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连忙停下来。这条小道上并没有别人,荀真稍加留意的话,很容易注意到我。

荀真的速度比先前更慢了,他不像之前那么步履坚定,而是左顾右盼,行止间有明显的犹疑,似在寻找什么。

荀真在一处杂草横生的隐修洞前看了许久,走近又走远地徘徊,然后继续向前。先后经过了三个洞,中间他还坐下歇了10分钟左右,就这么他还没有注意到我在后面跟着,除了我运气好之外,也说明他是个没有任何反跟踪经验的人。

荀真重新起身之后不久,又有一个无人的洞窟。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往洞的方向走了几步后,就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停下等了一小会儿,他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稍加观察就回到主道,迟迟不再露面。我心中一动,向上多爬了几步。然而直到洞口完全出现在视野中,我也没看到荀真。

荀真进洞了!从进入红布寺起,他还没进过任何一个洞窟,眼前这个洞就是他的目的地吗?难道他要取某座伏藏?

现在进洞的话,就再不可能隐藏自己,只能和荀真直面相对了。可是在外面等着,又不知会错失什么。我稍一权衡,就抬腿往洞口走去。

走到近前,看清楚洞内的情况,我不由得一愣。

洞口朝南,东边的石壁上挂了一层又一层的布幔,已经破旧褪色了;西边的石壁上有一幅壁画,色泽暗淡,斑驳不全,只能看出大概的佛像轮廓;北边有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面搁了块木板做案,案上空无一物,岩下挖了一个小洞,应该是烧水用的;洞中央放了张方桌,阳光照在桌面上,现出一层浮灰,从灰尘的厚度,可以看出有些日子没有擦拭过了。但显然,这儿称不上是荒弃多年的洞穴,哪怕是几个月一次,也总归是有人在打理的。

整个洞满打满算也不超过10平方米,阳光照进去一半,一眼可以望尽。荀真并不在其中。

这怎么可能?

我走进洞,把阴影处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弯腰看了桌底,也看了案下那个只能放下一把水壶的烧火洞,啥都没有。

难道说有暗门吗?

我飞快地敲了一圈四周岩壁,都是实心的没错。我用脚跺了跺地,又抬头看看洞顶,确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个大活人就在我眼前人间蒸发了?

我正迷惑不解,忽然听见洞外有一阵奇异的呜咽声。我转身出洞,这声音却又不见了。我四下打量,心里忽然想,刚才荀真在进洞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我的视线,莫非他并没有进洞,而是另有去处?

又是一声轻微的呜咽。我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洞口右侧不远处有一道岩隙,隙口被藤蔓遮挡,很不明显。那儿仿佛是可以走进去的。

拨开藤蔓,眼前是“一线天”。山壁像是被利斧劈开,中间留出一道最宽处不过一米多的窄缝。这条秘径长逾百米,往尽头望去,只见一线光亮,不知是何去处,而正有一道人影在那里一闪而没。我在石穴里耽搁了有一阵子时间,居然还能瞧见荀真的背影,除了他行路缓慢外,也因为这条道路很陡,近乎45度角向上。我走了几步,为了加快速度,不禁手足并用起来。脚底下的路填了很多的细石子,比较好着力。天然裂开的石隙,底部是不可能如此平顺的,这让我意识到此地虽然隐秘,但确实是一条人工铺设的道路。它到底通向何方?

这是10月中旬的西藏,登山的时候就有朔风扑面,越往上越有冬天的料峭,行走在“一线天”里,风在石壁间穿行,一阵强一阵弱,强的时候如刮面之刀,先前的那些呜咽,就是风声。爬到中间的时候,顶上忽然呜咽大作,尾音久久不散,宛如女妖之泣,在空山间回响。这声音怎么听怎么不吉利,我下意识紧张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快走到头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以便应付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然而走出“一线天”的那刻,我还是愣住了。

我正站在一处缓坡上,大片大片的不知名野花从脚下蔓延出去,四周冠着白顶的青山围着这一片山谷,对面山上挂了一道小小的瀑布,应该是高山上的雪水。瀑布汇成谷底的小湖,野花从山坡上一直铺到湖畔,烂漫而肆意。

一座精舍傍湖而建,说是僧侣的修行处,外形未免太过浪漫奢美;说是隐士的居所,规模却远超单人独居所需。精舍边建了一座方形的平台,上面有醒目的黄色圆圈标志,如果我没搞错,那应该是个直升机停机坪。

放眼望去,山谷中不见人影,除了那精舍,荀真不可能有第二个去处。脚下的野花和青草之间,有块块青石,直通向谷底,我迈开步子,径直向那充满了仙灵之气的精舍走去。

精舍是用大根大根的原木建成的,估计就是这附近深山中百年以上的老木。通常用这样的原木主材,很容易把房子搭成森林小屋般的原始风格,可是眼前的这一栋,结合了大量的玻璃、石材和钢铁,现代感极强,又能融入周围环境,不显得突兀,显然是优秀设计师的手笔。

整个建筑的曲线是弧形的,顶部的轮廓如波浪般起伏,对着湖的那一侧,也随着湖的形状而呈弯月状,有着大片延伸到湖中的亲水平台,平台上还有一张长长的木桌、几把收起的太阳伞,旁边靠着一艘无人的小船。这座精舍的整体氛围,让我联想到科莫湖边的那些奢华酒店。

前一刻,我还紧张地盯着荀真,担心着接下去会发生不测,此刻向这座湖边精舍漫步走去,嗅着空气中青草和野花的味道,竟有了些许悠然牧歌的况味,可见此处风光之宜人。

正门有拱形的门洞,顶上刻有繁复的图案,远看像欧洲古堡的家徽,其实应该和藏传佛教相关。紧闭的深色木门自带厚重感,门把手是个铜质的象首,雕得威严又慈悲。

荀真是怎么进去的呢?从他之前的行为看,不像是有钥匙的啊。

我在门洞前停了下来,总觉得去敲门是件蠢事。也许我该先绕一圈看看。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忽然听见房子里有动静。有人在叫喊,还有乒乒乓乓的乱响,像是什么东西翻倒了。我往后退了几步,飞速打量四周,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赶紧藏起来。

但压根儿没有藏身之处,除非我跳进湖里。好吧,也没时间跳进湖里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荀真从精舍正对湖面的那一侧跑出来,也许那儿有开着的门或者窗户,让荀真可以溜进去。荀真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有那么一瞬间他是面向我的,但一转眼就被后面追他的人赶上,按倒在地。

追赶荀真的是两个披着僧袍的壮硕僧侣,体格都胜过荀真。他们死死地压住荀真,用藏语大声地说着些什么。荀真则梗着脖子大喊:“我要见活佛,我认识活佛,我要见他。”

他支着脖子喊了几句,因为被按着没办法完全直起身,却忽然看见了30米开外的我,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这一顿,原本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两个僧人,便也注意到了我。

我明白,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不能傻站着。

我得选一边。

我咧开嘴,做出一副震骇莫名的表情,高举着手跑过去。

“荀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开他啊。他不是坏人,他就是跑错路了。”

这话一出,荀真瞪大了眼瞧着我,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两名僧侣相互看了一眼,手上松了把劲,让荀真可以站起来,但一个人按着他肩膀,另一个牢牢把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控制着他的行动。

“你们是一起的?”左边的僧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

“对啊对啊,我们一起的。”

荀真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家伙偷偷跑到呼图克图的住所里偷东西!”僧人怒气冲冲地说,“你们是一起的,你是不是也是小偷?”

我吃了一惊,这所房子竟是呼图克图的居所。“活佛”是汉人的叫法,而藏人则称“呼图克图”,这里的“呼图克图”,应该就是红布寺的掌管者吧。以红布寺在藏传佛教中的崇高地位,这位呼图克图的分量也必然非比寻常。

“不会啊,我们怎么会偷东西呢?荀真,你跑进去干吗了?”我把问题丢给了荀真。

荀真仍喘息未定,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我认识活佛,我……来过这里的。还有,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假装认识我?”

他这么一说,两个僧人顿时竖起眉毛恶狠狠地盯着我。如果不是他们正制着荀真,两人恐怕已经要跳过来对我动手了。

我一脸尴尬,没想到荀真在如此被动不利的情况下还不肯配合我。这家伙是属什么的?这么倔!

“胡扯,你还来过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别说我从来没见过你,来这里的都是呼图克图尊贵的客人,有像你这样爬窗户不告而入的吗?”一位僧人先呵斥了荀真,又转过脸来问我:“你是谁?到底有什么企图?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行吧,站在荀真这边失败,那就换一边。

“你说你来过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哪一年?”我不理僧侣的质问,却去帮着问荀真。

“我……我……”荀真一下子卡了壳。

“是不是觉得自己来过,到底什么时候记不起来?”

荀真猛地点头,望向我的眼神从先前的排斥提防,转成了惊讶和疑惑。

“你们两个在这里唱什么戏!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僧人怒喝。

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也总算借此取得了荀真的一点信任,接下去得想办法把僧人的情绪抚平。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传来隆隆的声响,一架白色的直升机从北方较低的山峰间穿过,飞入山谷,在精舍边绕了半圈,悬在停机坪上方,慢慢地降了下来。

从直升机出现开始,两名僧人就松开了荀真,双手合十。等直升机开始降落的时候,两人向着直升机的方向跪倒,额头和手掌同时触地,口呼“呼图克图”。

我心中一凛,原来是红布寺的活佛,这方山谷精舍的主人到了。

转头去看荀真,只见他双目放光,紧紧盯着直升机,充满了期待。

难道这就是他来红布寺的目的吗?为了呼图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