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早期新诗文献辑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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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虞裳12首

乡游杂诗

陈虞裳

一 一个农家

 丛箐衬贴出茅舍;

篱边开满了蔷薇。

篱外溪畔;有几头羊儿;

篱里檐下,有数只雏鸡。

 雏鸡不住地啄檐下的野花;

羊儿不住地啮溪边的青草。

一个农人忽地里从茅舍走来;

羊儿仍然无知觉的啮草;

只是把雏鸡惊得四散了!

二 歌女

 一丛七里香藤荫之下、

坐有几个女孩。

他们的面庞、充满了愉快的表征。

他们的腮颊、晕带了玫瑰的色素。

他们的口里、都鸣鸣地歌着;

藤上一群蜜蜂、也嗡嗡地;

谐和他们赞美自然的清唱;

三 田径钓者

 太阳红灼灼地,

田水碧沉沉地。

田径一颗大树下、跌坐个垂钓的;

身上被枝柯筛过的日影掩映满了。

途间车马之声、时时尽管嘈杂;

却他毕竟执竿静悄悄地!

四 浴童

 赤裸裸地几个孩子、

都一直地向溪边走来;

比、里、漰、东、……

统统的跳下水了。

两三个大的、

立在堰头上和流来的水抵抗;

激溅起了无数的白沫!

其他小的、

只占在浅处濯足;

并且还笑迷迷地!

五 渔舟

两岸杂生满了桃柳;

桥头还装点出古木;

河水更活活地流个不住。

一只渔舟、顺水飘来。

舟上的渔鸟、哑哑地叫着;

舟上的渔人、正用篙赶他们入水!

六 田野之黄昏

夕阳到还好;

只是保持不住伊灿美底流霞了。

黑夜之车、渐从远远地林间赶来;

农人们停止了工作;

耕牛些卸下了犁头,

一伙儿离开田野。

鸣的鸣着;

唱的唱着;

都欢欢地转回村庄去了!

七 噪林之鹊

 黑魆魆的长林;

昏暗暗的丘陇;

途行的人们、个个没了;

四围的沉寂、也赶来了;

咳!好恐怖底黑夜。

星些渐从云里透射出神秘的微光;

附近我的景物、似乎隐约可辨。

风又来了!

树枝些都沙沙地战抖着。

一个黑影、忽从深暗地林梢飞翔起来;

并且发出老人似的欬声。

哦!是栖鹊么?

          一九二二、五、二五。

(选自《草堂》1922年11月第1期)

山中人

陈虞裳

 山中有一人、

桂冠芰荷裳、

超然离幽谷、

疾趋峰头迎朝阳。

谷中群犬怪中出、

不住吠哐哐。

瞥见他服饰新装、

摆脱幽谷接晨光、

不合流俗升降。

统统恼怒地赶上、

阻拦了他的去路;

撕碎了他的服装。

芰裳化为蝶粉;

桂冠变做蜂黄;

—都随风飘荡散亡。

剩他赤裸裸地一身、

道中踯躅、

四顾彷徨、

欲接朝阳、

不敢接朝阳。

哦!

 高人之行世多障?

 高人之行世多障?

 一九二二、五、七。

(选自《草堂》1922年11月第1期)

疑问

陈虞裳

 刚堕地底婴孩、

为什么

要“呱呱而泣”?

 临逝世底老人、

为什么

要“含笑而去”?

 “天高任鸟飞;

海宽任鱼游。”

这样阔大的世界、

为什么

不任我飞游呢?

         一九二二、十、二一。

(选自《草堂》1922年11月第1期)

死者

陈虞裳

 死者真悲哀呵!

死于路旁;

死于最繁华的路旁。

 死者真悲哀呵!

死像由于冻馁;

死像由于失业的冻馁。

 死者真悲哀呵!

死了没人哭;

死了没人怜,

更没人来凭吊,

并且没人来然上两张纸钱。

 死者黄萎、惨白和垢秽的面上、

群蝇不住地乱飞、吮舐、

使我的两眼、不忍再看了。

使我的两眼、为之潜泪了。

使我诅咒人生底心;

不得不引动了。

 上帝无情,

才造出了这样愁暗地宇宙。

宇宙无情;

才产出了这样愁暗地人生。

哦!

要是人生没有愁暗;

除却没有这无情的宇宙。

要是宇宙没有愁暗;

除却没有那无情的上帝。

        一九二二、十、二。

(选自《草堂》1922年11月第1期)

郭北

陈虞裳

 好寂寥的郭北、

我居然常常去浪游;

无一次不踯躅啊!

无一次不裴回啊!

这样究竟为什?

狂妄了么?

有所失么?

诚然!


 萧萧的白杨向风拜,

荒荒的蔓草关道生。

掩映着、

衬贴着、

一墩、两墩、百千万墩的坟茔;

不知其间有若干地“陈死人”!

丰碑没了字、

牛羊践墓头;

生前怎样!

死后怎样!


 古人说:

“生年不满百;

常怀千岁忧。

古墓犁为田;

枯骨化为泥。”

有生既不足贵;

有死亦更可哀。

这样悲惨地世界,

怎个不令人失望!


 这下我真要狂妄了。

床头底宝剑;夜夜鸣吼着。

心里底勇气;时时奋动着。

霍霍——

 宝剑砺磨的好利呀!

呼呼——

 勇气鼓荡的好盛呀!

凭了我的勇气,

提了我底宝剑;

从此要、

斩断人生一切;

割弃现实诸相。


 这样究竟为什?

好寂寥的郭北、

我居然常常去浪游;

无一次不踯躅啊!

无一次不裴回啊!

      一九二二、九、九。

(选自《草堂》1922年11月第1期)

江楼杂诗

陈虞裳

一 崇丽阁晚眺

朱画阁耸入天半里;

铁马临风更丁当。

城郭江河在服底;

远山隐约映夕阳。

二 浣笺亭

我来不见浣笺人;

丛篁荫庇里、

犹剩浣笺亭。

三 吟诗楼晚照

听——

 蓬蓬叶底乱啼莺;

看——

 滔滔江上去来船;

隔岸长堤柳下、

残照里又见着人影一鞭。

四 洪度井的观感

石栏虽颓败了;

却古井仍旧是冷清清的。

榆钱虽飞落个不住;

却水底素心,仍旧是静沉沉的。

宇宙虽时时转变不息;

却伊诗灵的光波、是永永放射在人寰的。


哦!

井底清冷;

水底素心;

伊底诗灵;

——统统和世界相终老啊!

五 流杯池所见

落花儿洒满了池边;

荷钱儿铺满了池面;

忽地里阁阁数声、

一个癞蛤蟆拖泥带水跳上了坎!

六 濯锦楼前底萤

萤!

点点地飞出竹林;

翱翔在月影之下;

光儿星闪着亮晶晶。

(选自《草堂》1923年1月第2期)

小诗六首

陈虞裳

秋风悄悄地来拍我肩;

使我感触到

失意人们所得着的世态!

最残酷无情的人、

到他受末次裁判之时;

也要发出求救怜的哀鸣!

笑里藏刀、

是今世人们对人的惯态。

见着又何必怪呢?

花片悄无声的打我;

恶我的人们、

对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满园的花朵、开得那么好;

这是天公之赐么?

诚然!

但一半还是园丁的努力。

拿了梅子以后;

更觉得我身世的滋味!

(选自《草堂》1923年1月第2期)

不幸

陈虞裳

不幸的我!

被上帝谴谪;

来到这感觉世界以后。

那“无明”便侵占了我的心体;

更赶走了我最可宝贵底本性——“真如”。

因此我宿昔的智慧、

亦渐次地消灭殆尽;

并且愚而妄的思想、

一天天地增长起来。

觉得这样地人生、危险极了。

于是我周围的空气、

纯为惶恐、忧惧充塞满了。

我不得不求超脱此境之外;

不得不寻个安心立命之所;

便彷徨着、

无春、无夏、

无秋、无冬,

甚至无昼夜、

潜心意的去四面探寻他。

到今夏亘有二十五年了。

但是、些微痕迹、毕竟探寻不着。

一日我心里的情绪、迫促紧张急了;

无论如何、再也忍不住了;

狂风似、遍山野跑去喊找他。

他的些微痕迹、仍探寻不着;

只有他的声音、在遍山野、

照着我呼的话儿应着;

全不向我站立之地走来。

以为他定要我走到他立的那儿去访迎;

殊走到凡是他呼应我的地方、

却他早已去得不见了;

就是些微痕迹、

仍也探寻不着。

哦!

明白了。

要是我寻得着他;

除却没有这个宇宙。

(选自《草堂》1923年1月第2期)

常道观之夜

陈虞裳

启窗四顾、放进了满山底冷飕飕的夜气。

满天底星光、虽然是神秘的闪烁着;

但四围毕竟是黑魆魆的。

可怕呀!

可怕的蹲立之怪不呀!

如虎、如豹;

在远、在近;

都森然欲来和我相搏了。


习习的谷风、渐渐在我耳边鸣号起来了。

猩猩叫了;

猿猴啼了;

子规泣了;

我底心更战栗而且恐怖起来了!

(选自《草堂》1923年5月第3期)

登青城第一峰

陈虞裳

蜿蜒如带的、

便是岷江了。

横跨江上的、

便是索桥了。

比栉排列的、

便是灌城了。

赵公山如尖塔地矗立着;

绝顶的积雪、经落日光辉的反照、

更分射出无数炫烂夺目的色采。

(选自《草堂》1923年5月第3期)

垂暮底斜晖山庄

陈虞裳

三三两两、一队队的羊群、自陇头下来了。……

白毵毵的驼毛、经斜日光辉映照着、

他们底背部、衬射出银黄的色采。

小小大大、几个牧儿、也杂走其间;

还时鞭辟那落后的部伍。

部伍中底羊儿,间有回首芊芊呜号的,

似呼唤它们落伍底侣伴,努力的前进。

沱江呵!

从朝到晚、仍急疾的流着;

只是盈千累万的白波、

早已被余阳乱影、醉得通红了。

——醉得杨妃红似的了。

浪涛上还有许许多多的鸶鹭、

不住起起落落地飞旋;

看来它们、

真个的自由呵!

真个的快活呵!

竹松前面有丛青松、

青松林梢头、远远地微露出一个山髻儿;

那火球似的落日、以为她吞去一半了。

这时空里的流霞、更觉美丽了:——

黄哪、红哪、紫哪……统统互相地掩映着。

天公穿上彩色底衣裳了么。

晚风忽兴动了:

怒吼的松涛、是我耳里听着底声音;

笑拢的竹浪、是我眼里见着底形景。

落日落堕了;

流霞流散了;

羊群和野鹜、已飞走得不见了;

夜影也渐从林——江间人赶来了。

几只壮狗、哐哐地吠着;

几头壮牛、牟牟地鸣着;

一轮新月、不觉又在庄东高树底悬着!

(选自《草堂》1923年5月第3期)

小诗

陈虞裳

(一)

诗人是冷情的、

但也是热情的、

沉默的吟着、

狂荡的歌着、

(二)

最难忘的、

是新秋之一夜、

明月照着西窗、

笛声里——

悄然相对。

(三)

弹不出的是心音;

唱不出的是心调;

写不出的心曲呵。

(四)

“生存在清露、

 死葬在幽芳里;”

情人们呵!

有生有死的纯洁、

能及蝶儿万一么?

(选自《草堂》1923年11月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