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资本经济学的道、法、术、技
主体、主义、主题、主张作为一个思想体系的根据和内容，在其形成和论证过程中，体现为道、法、术、技四层次构成的系统形式。通过对道、法、术、技四层次的探讨，既可以明确该思想体系的系统，又可以认知其主体根据和主义、主题、主张构成的内容。虽然既有的研究和论说者或许不清楚“四主”与道、法、术、技的关系，但他们都具有自己的主体性和由之形成的主义，其研究和论证也都有主题，并会提出相应的主张。只有这样的思想体系，才是有内容和历史价值的。思想体系的内容在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只有体现并依循人类思维的一般规律和形式，才有其系统性，才能为他人思维所接受，因此，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依道、法、术、技四层次及其系统来研究和论说。虽然个别人的著作不见得明显地分为道、法、术、技四个层次，但却内在地包含四层次（或其中二或三个层次）的系统。而众多思想者构建的总体阶级意识的学理性思想体系，其道、法、术、技四层次则是齐全的，并根据其主体和主义、主题、主张的内容而构成系统，只有探讨其道、法、术、技层次构成的系统，才能从总体上概括这一思想体系。
对思想体系的道、法、术、技四层次系统的认知，是我在政治经济学方法论研究中逐步明确的，是对概念运动过程具体到抽象和从抽象到具体的进一步界定。在《中国政治经济学主体主义主题主张》和《中国政治经济学方法论》中，我对这“四主”进行了论证。概念运动中抽象与具体关系，是我关于政治经济学方法论进而哲学辩证法核心和主干的规定，但只从抽象和具体的相对关系界定概念运动，还只是原则性的，特别是对一个系统的思想体系，还应进一步明确其层次，因而形成了道、法、术、技四层次系统的认识，先是在《劳动主义》序言中提出，并做了初步论证，进而在《中国政治经济学方法论》中又作了论说，之后在《解禅》（待出版）中从道、法、术、技四层次系统探讨了婆罗门教、佛教和禅教体系，并在《诸子思想》中又从这四层次论证了诸子思想系统，从而有了更充分的认知。本书以《资本经济学道 法 术 技》命名并安排体系，是既有认知的体现，也是对道、法、术、技四层次系统及其与主体、主义、主题、主张的关系的再探讨。
道、法、术、技四层次系统，内含于已有的思想体系中，也是进一步思想的原则。资本经济学在几百年的历史演化中，有众多研究、论说者和海量的论著，对它进行总括性的界定，不仅是理解人类在资本雇佣劳动制下“主流”经济思想之要务，也是从劳动者主体否定资本雇佣劳动制，形成劳本经济学的必要功课。将资本经济学的杂多思想界定为道、法、术、技四层次，依从抽象到具体的概念运动探讨其系统，是本书的尝试，这里先对道、法、术、技四层次及其在资本经济学的体现作一个概要论说。
道、法、术、技四个范畴，是由诸子思想家分别提出的，诸子中也有人试图说明其中两个范畴，如道与术的关系，并就此论证思想，但由于历史条件和思维方法的局限，没能将四个范畴作为思想系统的层次。但这四层次内在于逻辑与历史统一的诸子思想中，从这四层次的统一中我们可以把握其总体系统。人类形成的其他思想系统，也都内含着道、法、术、技四层次（或其中二三个层次）的系统性。
道。古字为
，本义为路，道路。《说文解字》：“道。所行道也。从辵，从
。一达谓之道。”[1]衍义为规律、道理、学说、道义、说、谈论。
从道字本义可以明确道是人走出来的，也是供人来回行走的。道的主体是人，是主体与客体统一的集中体现。道作为一个基本范畴，是由老子提出的，他认为，道是天地万物的本原和规律，对道层次的探讨和论证是最高、最抽象的学识和思想，“道”是这个最抽象层次思想的基本范畴。我们这里所说的“道”，并不是指老子之道，而是借鉴老子将“道”作为最抽象基本范畴这层意思，规定人类思想的最抽象层次，以及具有时代性的思想体系的基本观念，也可以视为哲学上的主义，诸神主义、上帝（观）主义、天道（观）主义、物质（观）主义都属道的层次。它们作为历代统治阶级意识的集中概括，都是从人之外寻找世界本体、本原，并由此论证自己统治地位的合理性。现代劳动者阶级则从其主体性规定基本观念，因而形成劳动主义，这是劳动者主体之道。规定人类各历史阶段性质的“世道”，如奴隶主义、封建主义、专制主义、资本主义、劳本主义（劳动社会主义）等，也属于道的层次，是比哲学的主义相对具体的道。对道的探讨，在各个时代学者那里都是总体性思想的抽象，同时也是对具体学识和社会运动的指导。
法。法古字为灋，灋本义为刑。《说文解字》：“法。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从去。”[2]衍义为刑法、法律、法则、法度、规章、标准、模式、方法、做法。我们这里主要取其方法之义，对思想方法的探讨，即方法论，属于法的层次。法是对道的探索理解、展开，也是认识和行为的方法论，进而又是对术、技的总体性概括。理解基本观念之道，以及论证人世之道的方法论，尤其是对人性及社会制度及其变革途径的探讨都属法的层次。
术。术古字为術，本义为邑中路。《说文解字》：“术。邑中道也。从行，术声。”[3]衍义为途径、方法、策略、专门知识、学业、学习。术与道、法相通，都有方法之义。古人对道、法与术已有所区别，术的外延和内涵都比道、法小，是对特殊技能的概括性探讨，如兵术、医术、艺术等。我们将术规定为道和法的展开，是对某门类技艺专注性研究的概括，在一个思想体系中，关于社会制度的法律规定和行政方式以及体制的探讨，也属于术的范畴。
技。技字本义为技巧。《说文解字》：“技。巧也。从手，支声。”[4]技意为技艺、技能、本领。《尚书·秦誓》：“人之有技，若己有之。”[5]《礼·王制》：“凡执以事上者，祝、史、射、御、医、卜及百工。”[6]从基本形式说，技是所有人都具有的生活和生产及社会管理的技能，但从学识和思想论则是对这些技能的专门研究，以推广和精进各种技艺。古代人们交往不便，因而技的研究成果往往只在小的区域和人群中交流，现代人社会交往密切，经济发展的需要促使各门技的学识迅速扩展，其成果丰富并广泛应用于人的生产和生活。
道、法、术、技四层次是对人类思想学识的划分，随着文明的进展，其内涵不断充实，外延也相对明晰，区分道、法、术、技四层次，对于理解一个思想系统是必要的，但必须明确其内在统一性。这四层次的划分，是逻辑上的，并非各层次有不同对象，而是认识主体对同一的人生和社会关系及自然条件的研究，其区别在抽象的程度，其统一在抽象与具体的关系。我们以中国汉字——道、法、术、技表达这四层次，并不等于只有中国人的思想学识这样划分，外国人的思想学识也有这四层次，特别是近现代以来，欧美各国的哲学和科学迅猛发展，新学科不断涌现，“知识爆炸”，其层次的差异日益突出，但混杂状况也相当明显。进行思想学识层次的划分，并明确其相互关系，对于了解人类思想学识的系统性，认识特定思想和学科在系统中的层次地位，处理与相关层次的关系，都是必要的。
以道、法、术、技四层次及其系统的一般性规定为前提，可以得出对资本经济学特殊的道、法、术、技四层次及其系统的规定。
资本经济学的道层次，概括地说，就是资本经济学的主义，即资本主义，是资本所有者个体及其总体资产阶级经济意识集中概括而形成的基本观念，也是资本经济学阶级本质属性的界定。资本主义以哲学上的物质主义为前提，从物质的自然规律论证人的自然权利，包括物质财富的所有权和人身权，其核心是资本所有权及其购买劳动者人身权包含的劳动力所有权派生的使用权，组织、支配生产和服务，并所有全部产品和收益的合理性，即资本主义者所说的合乎“自然规律”。进而强调资本所有者为获取利润的自由竞争，并将资产阶级总体利润最大化界定为唯生产力论。资本主义强调并维护私有制，以“民主”政治保证私有财产，主要是资本所有权及以其为基础的个人自由主义。
资本经济学的道层次集中论证其主义的内容，而法、术、技层次则以展开主义于主题和主张为内容。
资本经济学的法层次，是资本主义道层次的展开，是对资本雇佣劳动制的论证、辩护与维持运行的方法论。资本经济学的形成过程，在论证资本雇佣劳动制合理性的同时，也要对封建领主制和集权官僚制进行批判。为此，不仅要以物质主义哲学观念为前提，还要展开物质主义哲学的方法论，这包括经验主义、理性主义、实证主义、实用主义等内容。洛克、休谟、斯密等人对物质主义及其方法论都有深入研究，在他们研究经济学的过程中，也就将其哲学方法论具体化为经济学的法层次，以论证资本雇佣劳动制和批判封建领主制、集权官僚制。资本雇佣劳动制确立并巩固后，资本经济学法层次的重点，转向对资本雇佣劳动制矛盾的辩护与运行的维持。为此，资本经济学的论说者不仅采用实证主义、实用主义等哲学方法论，还将心理学、数学等方法工具化直接用于论证经济问题，以现象描述代替本质规定。“经济人”假设是斯密提出论证资本雇佣劳动制合理性的，而其后的经济学论说者则不断充实新的内涵，用以辩护经济矛盾，并维持其运行，成为资本经济学法层次的一个标志。
资本经济学的术层次，是其法层次的展开，将对资本雇佣劳动制的论证、辩护、维持运行体现于若干主干范畴，由此形成资本经济学的基干并指导对具体问题的探讨和论说。资本经济学的术层次因资本雇佣劳动制的阶段性演进而变化。在统制经济阶段，主要是重商主义为适应专制国家统制而形成的货币财富论、交换价值论、交换利润说。到自由竞争阶段，资本经济学已经确立了在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出现了众多研究者和论说者，其术层次也大为扩充，包括斯密的二重价值论、斯密与李嘉图的利润论、萨伊的要素价值论与“三位一体公式”、西尼尔的节欲论，以及效用价值论、时差利息说、资本生产力论、需求与供给均衡论、货币数量说、“累积过程”论、“比较优势”说，还有德国历史学派的“国民经济”论和美国制度学派的“制度”说。市场经济阶段资本雇佣劳动制更为成熟和巩固，资本经济学更注重国家在总体经济中的作用，因而术层次日益丰富并分为若干派别。这个阶段是以“凯恩斯革命”为起点的，凯恩斯及其学派提出了总量分析法、有效需求与消费函数，论证了各部门经济均衡、产品市场与货币市场的IS-LM曲线，还有熊彼特的经济增长论、弗里德曼对货币数量论的修正与坚持，以及公共选择论和产权析分论，资本经济学的术层次得到充分发展。
资本经济学的技层次，是对个体资本所有者支配劳动、获取利润，总体资产阶级管控、调节经济的具体方式、措施的探讨论证，因而各个经济阶段也有明显差异。统制经济阶段主要有货币差额论、贸易差额论、为发展商业而发展手工制造业、货币政策、外贸政策、财政政策、殖民政策。资本经济学在自由竞争阶段的技层次，注重个体资本的经营管理，同时也涉及部分总体经济政策，包括魁奈《经济表》所提出的初级经济均衡论、斯密的分工论、斯密和李嘉图的财政与货币论、自由竞争与保护关税，以及需求曲线、边际报酬说、供给曲线、不完全竞争论与反垄断法、“帕累托最优”、市场失灵及其对策、交易方程、货币均衡论、国际收支平衡说等。市场经济阶段资本经济学的技层次，在保留和修正自由竞争阶段个体资本经营管理之技的同时，突出并强化了对国家干预、调控经济手段的探讨论证，包括：总需求—总供给模型、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产业政策、国际收支平衡、失业与通货膨胀论、汇率政策与对外贸易政策、博弈论、经济周期论，以及专注数量分析的计量经济学、以GDP增长为核心的“增长经济学”和要求落后国家服从中心国家的“发展经济学”等。
历经几百年的资本经济学随其阶级主体的发展壮大和资本雇佣劳动制的矛盾演变，其道、法、术、技四层次思想体系逐步成熟演化，具有丰富的内容。其道、法、术、技并不是分立的，更不是针对不同对象的分别研究，而是对资本雇佣劳动制经济矛盾这个总对象统一的思想系统的有机构成，是抽象与具体概念运动的总体形式。资本经济学的核心就是资本对利润的获取，为此就要从国家、制度、体制、结构及其机制、国家治理与企业经营管理、国际经济交往各层次，进行论证、辩护和维持。资本获取利润是资本经济学系统的“纲”，是贯彻道、法、术、技四层次的主线。其中道层次是资产阶级主体基本观念，是资本经济学的本质属性的规定，它主导并贯彻于法、术、技层次，即使最具体的技层次，也都体现着道层次的性质和原则。现代资本经济学者虽然不再多论道、法，但其道、法并没有消失，而是存在于资本经济学研究和论说者的观念中，是他们思想的指导原则。他们对术、技层次的具体探讨和论证，都是道层次通过法层次的具体化。试图以不论道层次而掩饰资本经济学的本质属性和基本观念，将之说成人类共同“市场经济规律”的展现，是现代资本经济学者，特别是其在中国追随、吹捧者的诡辩论做法。其要点就是隐去资本经济学的主体性，不谈主义之性，由此避开道层次和法层次，将主题和主张中的资本增殖和追逐利润最大化修改为“发展生产力”和“经济增长”，而其术、技层次则成为实现这个主题、主张的“规律”“原理”和“模型”。对资本经济学道、法、术、技四层次及其系统的探讨，应遵循逻辑与历史统一原则，既要认知其逻辑上的抽象与具体关系，又要从资本经济学的形成和演化中，探寻其历史根据和进程。在充分理解其道、法、术、技四层次内在统一系统性的同时，批驳和消除诡辩者割裂四层次统一，掩饰资本经济学本质属性，将其术、技层次视为中国“市场经济”的依据所导致的谬误与祸害。
资本主义是人本质发展和人性升华过程一个阶段的基本观念，就像它所否定的集权专制主义和封建主义一样，它也有历史的局限和逻辑矛盾，也要被新的人本质发展和人性升华所要求并提出的基本观念所否定。作为资本主义重要内容的资本经济学，作为大资本财团控制人类的工具，特别是被改造为旧的专制、封建势力延续存在的手段后，已完全丧失了从道、法层次正视矛盾、解决矛盾的功能，甚至在术、技层次也只能以辩护原则对具体问题修修补补，并以“数理八股文”来撑门面，不能有效维持资本雇佣劳动制运行，其进步意义和科学性已经消失，日益演变成人本质发展和人性升华的障碍。资本经济学被新的代表现代精神的以劳动者为主体的劳本经济学所否定，不仅是逻辑的要求，也是历史的必然。
劳本经济学的形成，既是资本经济学学理矛盾所要求的思辨的提升，更是劳动者素质技能提高所推动的资本雇佣劳动制矛盾的解决，即以劳动者为主体的社会变革运动及其建立的民主劳动制经济发展的指导思想。这是人类经济思想的新阶段，既要对资本经济学主体、主义、主题、主张进行全面革新，也要以新的道、法、术、技层次的系统进行学理表述。为此，需要总体借鉴资本经济学历史演化中的一般性规律，更要注意避免其出现的矛盾和问题。这是一个漫长的、艰苦的思想与实践统一的过程，每一个层次、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概念，都要在实际矛盾的实证抽象中踏实地规定和不断改造。而其根本，则是明确并坚持以劳动者为主体的劳本主义，由此确定主题，提出主张，逐步形成道、法、术、技的思想系统。既不能像资本经济学的追随者那样回避主体、主义之性质，以“发展生产力”“经济增长”将资本经济学主题、主张照搬于中国，也不能把苏联教科书中关于“社会主义”的说法及其教条主义方法作为道、法层次，套取现代资本经济学的所谓“宏观”“微观”部分充为术、技层次内容。而是在全面批判资本经济学道、法、术、技系统的同时，从劳动者主体出发，探索充实劳本主义，明确规定矛盾、解决矛盾的主题和主张，深入考察资本雇佣劳动制历史和现实经济矛盾，总结20世纪以来公有制经济形成和演变，特别是中国七十余年初级社会主义制度发展中的经验教训，由此发现、概括其内在矛盾和演进方向，逐步确立并丰富道、法、术、技各层次，形成不断更新发展的劳本经济学体系。
[1] 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6页。
[2] 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01页。
[3] 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8页。
[4] 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56页。
[5] 顾迁译注：《尚书·秦誓》，中华书局2016版，第348页。
[6] 胡平生、张萌译注：《礼记·王制第五》，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