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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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灵创造的万事万物都散播着神的旨意,命中注定的万事万物也并不与自然违背,或是与神灵授意的事物毫无干系和牵连。这便是所有事物的起源。除此之外,还存在着一种必然,它对整个宇宙有益,而你便是其中的一部分。只要是由自然而生的,而且对自然的运行有益的善,同样有利于自然所有的一切。

在宇宙中你是怎样的一部分

每天清晨我都会给自己忠告,我可能会碰到搬弄是非的人、背信弃义的人、嚣张跋扈的人、狡诈欺骗的人、嫉恨诋毁的人、古怪凶横的人。他们有如此性情是因为他们善恶不分。而我,既然知道美是善的本性、丑是恶的本性,明白那些走上歧路之人的本性,与我的本性并无二致,都是出自同样的血统根源,并且具备同样的理性与神性,那么那些人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伤害我,因为他们谁也无法将丑恶强行施加给我,而我也不会对有着同样血统根源的人心生怨愤与憎恶,因为我们是为协作而生,就好比两只脚、两只手、两个眼睛、两排相互咬合的牙齿那样。所以相互之间加之以恶是有违天性的,怨愤与憎恶就是彼此违逆天性的产物。

无论我是什么人,都无非是由肉体、皮囊、少许灵气与支配理性组合而成[22]。把手里的书放下吧,不要因为它们而迷惑,那是不应该的。你现在就好像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藐视那肉体皮囊吧,它不过是由污血、经络、肌肉、气管、血管共同在骨架上填充织就而成的产物。再来看看灵气,这是什么东西?是气体,并且不是静止不变的,而是时刻在吸入与呼出。最后一部分是能够进行支配的理性。不妨这样思考一下:你如今已然垂垂迟暮,何必再去为奴为仆,何必再去克制冲动,像个傀儡一样被牵着丝线演出;也无须既对现状不满,又对未来满腹怨气。

神灵创造的万事万物都散播着神的旨意,命中注定的万事万物也并不与自然违背,或是与神灵授意的事物毫无干系和牵连。这便是所有事物的起源。除此之外,还存在着一种必然,它对整个宇宙有益,而你便是其中的一部分。只要是由自然而生的、而且对自然的运行有益的善,同样有利于自然所有的一切。宇宙依靠变化而运行,这里不仅包括各类基本元素自身的变化,还包括元素组合而生成的产物的变化。假如这些知识能被当成是准则,那么希望它们对你而言够用了。丢掉对书籍的渴盼吧,这样你才不会在满腹牢骚中死去,而是欣喜、愉悦地离开人世间,心中满怀对神灵的感恩。

你好好反省一下吧,你虚掷了多少光阴,神灵给了你多少次命中注定的机缘,可你却没有好好把握住它们。现在的你应该认真地思考下,在宇宙中你是怎样的一部分,宇宙的管理是怎样令你消失湮灭;你所拥有的生命是有限的,倘若不好好地把握住,让自己变得清醒,那机缘将稍纵即逝,你终将走向死亡,机缘也会就此消逝。

对于需要完成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忍又果决地、认真并严肃地、自由而热情地、精准且公正地去完成,就像罗马人那样,抛除内心一切杂念。假如每一件事情你都能将其当成生命里的最后一件事情去做,摒除所有的轻忽大意,避免被不理智的情绪激动、虚假、自私以及认为命运不公的抱怨所掌控,你就能实现那一点。那时你就会知道,一个人想要如神灵那样幸福地生活,其实并不需要很多东西;你要明白,对于遵守那些准则的人,神灵们[23]是不会对其索求更多的。

你放纵了,你放纵了自己的灵魂。你再也没有令自己光荣的机会。你需要明白的是,所有人都只能活一次,当你自己不珍惜爱护自己,而是等待着别的灵魂赐予你幸福的时候,你的生命就已经走上了绝路。

你因为那些外界的事物而感到心烦意乱吗?让自己的脚步慢下来,在闲暇时光里对善做一些研究吧,切莫再让自己盲目地陷入举棋不定的困局中。但同时也不要忘了警惕另一种方式的举棋不定。你得知道,生活中多的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他们没有人生目标,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将他们折磨得心力交瘁,因为他们没有把自己所有的欲望与思想全部投入已定的目标上。

不留心体察他人心灵活动的人,未必会变得不幸;但对自身的心灵如何毫不关心的人,必然是不幸的。

这些应该被永远记住:何谓整体的本性,何谓个人自己的本性,整体的本性与个人自己的本性有何关联?作为整体本性中的一部分,个人自己的本性是怎样的?这个整体本性又是怎样的?既然个人自己的本性是整体本性的一部分,那么永远没有人能够阻拦你跟随整体去说话与行动。

正如时常有人将各种过错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分析那样,泰奥菲拉斯特斯也在这些方面进行了对比研究,他还像真正的哲学家那样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相较于因愤怒所造成的过错,由欲望所造成的过错更令人憎恨。原因在于一个人产生愤怒的情绪往往是因为他遭受了某种痛苦或是内心饱受压抑,进而心性大变。但如果一个人在欲望的驱使下造成了过错,那这个人便是欲望的俘虏,是一个缺乏自我克制能力,没有强大内心的人。之后,他又如一个哲学评论家那样准确地表明,因为对快乐的追逐而导致的过错比因为遭受了痛苦而犯下的过错更恶劣。总体而言,后者往往是先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而且因为不公平的待遇产生了极大的痛苦,以致不得不发泄愤怒;前者却完全是在个人欲望的驱使下胡作非为,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

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那样去对待所有的事情,注意所有的言辞,思考所有的问题吧。假如神灵们是真实存在的,那死亡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神灵们会让恶远离你;假如神灵们并不存在或是他们并不关心人类的生活,那对我而言,生存在荒芜的宇宙里还是生存在没有神灵统治的人世间,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神灵们是确乎存在的,他们对人类的生活也确乎是关心的,而且为了让人类不至于沦陷进真正的恶,他们赐予人一切方法;假如还有一物的存在,它让人不会趋向于更恶,那它怎么会让人的生活趋向于更恶呢?宇宙的本质并不会因为无知而被忽略,也不会因为没有维护和调校这一切的能量而致使其停止发挥作用;在它这里,不会有因为能力与技术的欠缺而产生的巨大失误,以致让善与恶混杂在一起,同时降临在恶人与善人的身上。但是生与死、荣与辱、乐与苦、富与穷,所有这一切是会同时降临在恶人与善人身上的,它们自身既不属于美好的事物,也不属于耻辱的事物。因此,它们既非善,也非恶。

所有东西都会走向消亡

所有的东西都在快速地走向消亡,不管是它们存在于宇宙中的载体本身,还是存活在岁月中的印记;这些东西就像所有那些可以感知到的东西一样,尤其是那些带给我们快乐诱惑的事物,还有那些令我们心生恐惧的事物,以及那些用来浮夸炫耀的东西,它们是那么卑贱,那么粗俗,那么脏污,那么脆弱,那么稍纵即逝,了解它们必须借助理性的力量。即便是那些鼎鼎有名且拥有话语权的大人物又能如何?什么是死亡?假如一个人研究死亡这件事,并且运用理性去分析,将死亡和它所表现的各类现象分开,那么他将得出这样的结论,死亡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它就是自然的一种机能;假如一个人畏惧自然本能,那他显然幼稚如孩童;当然除了是自然的一种机能外,死亡还有益于自然本身。人是如何跟神进行沟通的?借助自己的哪一部分跟神进行沟通?人的这一部分又是怎样跟神进行沟通的呢?

还有比这更可怜的事吗?有的人居然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研究得很透彻,就像有的人号称“连埋在地下的东西都要深入地研究”那样,还要以推敲猜测的方式来研究邻居内心的想法,但是他却不知道,其实只要对自己心里唯一的神倾情投入,虔诚信奉,这便足够了。信奉那位神灵,保持纯洁的信仰之情,不轻忽草率,对神灵与人类给予的东西知足和珍惜。因为神灵们给予的东西存在其优越性,值得被敬仰,而人类给予的东西因为同为一类而令人倍感珍惜,虽然因为他们善恶不分而在一定程度上使人觉得可怜,但这种分辨不出善恶的缺点跟分辨不清黑白是一样的。

即便一个人拥有三千年的寿命,甚至三万年的寿命,你依然要知道,人所失去的恰恰是他正在经历的生活,而非别的什么东西;他正在经历的也恰恰是他正在失去的生活,而非别的什么东西。所以永恒的生活与瞬间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此时此刻对每一个人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正在流逝的时间也是一样的;失去的也不过是这一刹那而已。一个人不会同时失去过去与未来,因为倘若一个人没有那个东西,又何谈失去它呢?所以我们需要记住以下两点:一是万事万物同宗同源,循环往复,一个人在一百年里、两百年里或者是在永恒的时间长河里所看到的事物其实是一样的;二是寿命长的人和寿命短的人失去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需要明白的是,会被夺走的只有此时此刻,失去它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假如一个人只拥有此时此刻的生活,那他并未拥有的东西就不可能被夺走。

一切都是观念。据说这是犬儒主义者摩尼穆斯提出的观点,这个观点的含义并不深奥难懂;提出这一观点的用意也显而易见,只要有人能从中了悟它的真正内涵。

人的灵魂会给自己带来伤害,尤其是在灵魂已经变成脓包,并且在宇宙的时空里自由发展成为毒瘤以后。你要明白的是:第一,埋怨某件事情的发生是违背自然本性的,原因在于万事万物的特性就存在于它的一个部分之中;第二,心怀愤恨者的灵魂往往因为讨厌某个人,或是想要对某个人造成伤害而表示反对;第三,当快乐或者痛苦成功俘虏了灵魂时,那灵魂会给自己带来伤害;第四,虚伪地、违心地去处理或是讲述某件事情,是遮掩自己的一种手段;第五,听任自己的心愿去做每一件事情,没有什么目标,也不做任何思考,做不到始终如一,然而哪怕是去做最不起眼的小事,也应该把它会产生的结果考虑进去。按照邦国与政体的理性和法律行事,是理性主义者的终极理想。

人的生命长度是一个节点,存在是流动变幻的,知觉是混沌不清的,构成肉体的组合物是脆弱易腐的,灵魂是回环盘旋的,命运是神秘莫测的,声名地位是不可信的。总的来说,肉体的所有东西就如河流潺湲,灵魂的所有东西如梦似幻;人的一生像是一场战斗和一个停泊的客栈;声名地位在人死后便不会有人记得了。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指引我们的人生呢?只有哲学。哲学能为我们内心的神灵提供庇护,让它不被侮辱,不受伤害,哲学的力量比愉悦与痛苦更为强大,它不会不假思索地草率行事,不会欺瞒哄骗,不会矫饰虚伪,它随性于别人所做的或者不做的事情之中;对所有已经发生和注定发生的事情坦然接受,就好像它们是伴随着人自身的起源而起源的一样;最后以愉快的心情恭候死亡的降临,仿佛那并非什么特别的,而不过是每一个生命体构成元素的分解仪式罢了。假如元素本身在从一个事物绵延不绝地变成另一个事物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损耗,那这样的分解与改变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因为那是顺应自然规律的,顺应自然规律的东西没有什么是恶的。

作于卡尔努图姆[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