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再只有“我们”:关于国际秩序的另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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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论

“国际秩序”(L'ordre international)?我们每天都使用这一表述,无论是在权力范畴还是在媒体领域,但与此同时,战争、各种层级的暴力、不断成立和解散的联盟,以及曲折反复的对外政策,似乎都显示不出任何一种国际秩序开始出现的迹象。那些发生在叙利亚、马里或也门的冲突已与我们记忆中的战争全然不同;从科索沃到基辅,冷战再度回归,但已超脱于两极格局之外;那些深入我们社会内部的致命袭击,以及中东那令人费解的血腥游戏:一个更为古老的表述——“国际无政府状态”(anarchie internationale)1——从未像今天这样有吸引力。而“国际社会”(communauté international)的概念也从未受到如此嘲讽……

我们该如何描述当今国际体系呢,也许除了借用此前已于1989年终结的国际体系旧称之外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形容:因此我们不过是“后两极体系”(système post-bipolaire)中微不足道的行为体。这是多么惊人的智识懒惰:距柏林墙倒塌已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而我们还在以一个已经失效的秩序为参照基准!这一懒惰越发令人难以容忍,特别是因为今天的每个个体都前所未有地受国际日程及其演变与不确定性所影响:国家内部与国际体系生活之间再也没有什么界限阻隔;我们都会受影响,都会因政策失败而成为受害者,都会成为伪装成功,但实属系列性失败的受害者,成为来自另一时代的、已经过时失效的应对策略的受害者,以及因或多或少有意无视国际舞台新变量而成为受害者。

然而,只要能从几个古旧观念中解放出来,我们就能够描述和分析所置身的背景;我们引发并经历着的转折仍是可被描述的,我们在一个已知晓其中行为体的世界里行动,至少,可以尽力发现那些行为体。从萨赫勒到美索不达米亚,各种新形式的冲突正在上演,美国霸权摇摆衰退,俄罗斯巨熊重新崛起,新兴国家令人头痛,苦难者队伍不断壮大,地球因人类对公共物品的重视不足而走向窒息。然而,政策却如同固定程式一般一成不变……缺少保持清醒的努力本身不就是解答谜题的开端吗?在一些重大颠覆性变化的时刻,人们却宁愿能够无视变化、照旧行事、仿佛一切与过去没有区别。于是,我们把新病当作旧疾来医治。我们给自己制造了仍生活在“黄金时代”(Belle Epoque)的幻象。我们沿用陈旧的范畴(catégorie),以便再延续些许旧时代的特权与便利。我们表现得似乎世界上依然只有我们……

在一个只作短期考虑的世界上,选择智识懒惰并不一定是荒谬的:适应的成本在较近的未来总是高昂的,而勇于变革的红利只有当我们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即无论如何不再在这个世界进行权力游戏时才会显现。只有政治家愿意高瞻远瞩并付诸实践:政客们更热衷玩弄临时的战争游戏来赢取选举。皮洛士(1)(Pyrrhus)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事实上,这一旧疾的胜利创造了一种可怕的恶性循环:越是戴着过去的眼镜看待现在,我们对身处世界的理解就越少,而且越想要危险地遁入一个已终结的世界寻求庇护……是时候摆脱“地缘政治”(géopolitique)的强迫症了,它还在影响着各种媒体与各国外交部。这个已经过时、也几乎不再有效的观念坚持以怀旧的方式地看待世界,并局限于领土、政治和战略逻辑中看待世界上的冲突,然而冲突发生的世界已变得富于流动性、跨国性和有组织性,被一些主要围绕社会经济问题开展的、新的社会性行为所重塑。

当然,个别贫瘠的新观念偶尔出现,帮我们的世界改名换姓,可惜,这不过是由于时髦效应而不是出于科学严谨性。中等强国曾用“多极”(multipolarité)时代来自我安慰,宣扬他们仍是世界上的贵族,而且是一个更为均衡的世界。还曾有“超级强国”(hyperpuissance)时代的说法,将美国置于万众之上,但当美国巨人输掉了自己发起的所有战争,这一说法也就很快地被束之高阁。还有所谓哀悼时代与孤儿时代,人们哀叹世界警察的失败。我们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这个失序的时代呢,此时,对于任何疑似想要对“新罗马帝国”发起攻击者,我们蔑称一些为“流氓国家”(Etats voyous/rogue states),另一些为“野蛮国家”(Etats barbares)?

与那些热衷对世界的“新失序”(nouveau désordre)或“混乱”(chaos)——这种形容是懒惰的另一种表现——不断粉饰的人们相反,我相信我们能够看清并描述当今国际体系,前提是要将其置于历史进程之中而不是将其固化,描述历史的断裂而非否认它们,理解世界的真正问题而不是满足于一些假象。变化、断裂、问题是启发本书分析的母体,主要假设源自一个惊人的反差:昔日的列强在国际舞台上独处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今天并不真正懂得该如何面对全球化。它们还眷恋着两个世纪前终结了拿破仑帝国的1815年维也纳和会,还半醉半醒地梦想着能以著名的“特殊责任”(responsabilité particulière)的名义独自管理世界。本书说明,这个想法没有任何意义,即使有,也非常危险。本书试图反驳电台广播与外交部门中的主流分析,为一种更加公正、更加有效的对外政策开辟新路径,借用美丽的巴姆巴拉(bambara)(2)谚语来表达我的意思:“没人能给一位缺席者剃头。”

注释

1.H.Bull, The Anarchical Society, Palgrave, Basingstoke,1977.


(1) 皮洛士,希腊化时代的将军、政治家,早期罗马共和国称霸意大利半岛过程中的主要对手之一,以惨重代价赢取了一些对罗马的胜利,谚语“皮洛士式的胜利”源于此。在本文中指终将付出惨重代价。——译者注

(2) 马里的一种土著语言。——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