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类生态位
那是最昌明的时世,那是最衰微的时世;
那是睿智开化的岁月,那是混沌蒙昧的岁月;
那是信仰笃诚的年代,那是疑云重重的年代;
那是阳光灿烂的季节,那是长夜晦暗的季节;
那是欣欣向荣的春天,那是死气沉沉的冬天;
我们眼前无所不有,我们眼前一无所有。
狄更斯《双城记》的开头(1859年出版)
同年,达尔文出版了《物种起源》
白令陆桥是一片充满机遇的土地,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白令陆桥的总面积相当于加利福尼亚州的4倍,它东接美国阿拉斯加州,西接俄罗斯,构成了亚洲和美洲之间的通道,但是它绝不仅仅是一座临时的陆桥。来到这里的人并不全都是匆匆过客,尽管海平面一直在上升,在人们脚下拍打着海岸的海水也似乎在催促人们尽快离去。白令陆桥当然也从来不只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草原。虽然要在那里讨生活很是艰难,但是几千年来,白令陆桥还是养活了不少决心把家安在那里的人。1
来到白令陆桥的这些人,无论是从基因上看,还是从生理上看,都已经是不折不扣是现代人了。他们从亚洲远道而来。由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白令陆桥的东部边缘都存在冰障,于是他们定居在那里,繁衍生息。随着地球的变暖,冰层开始融化了,海平面随之上升,白令陆桥逐渐消失了。原来的家园变成了海岸线。他们怎么办?去哪里安家才好?
毫无疑问,肯定有一部分白令人向西回到了亚洲,他们所有人的祖先都来自那里,在他们的神话和集体记忆中,那片土地可能仍然充满生机。或许就在同一时期,又有一批刚从亚洲来到白令陆桥的人,这些新来者会带来关于他们的西部家园的最新故事。
随着白令陆桥的海平面上升,其中一些白令人决定向东迁移,从而进入了一块人类以前从未涉足的土地。就这样,他们成了最早的一批“美洲人”。很可能,这些白令人是乘船穿越了西海岸一带的北部海域到达北美洲的。2当时,冰盖仍然还在那里,但是海岸上很可能已经出现了一些无冰的地块,那也是当地动物聚居的地方,可能起到了踏板的作用。也就是说,这些地块成了那些最早的美洲人的踏板。3
学界现在一般估计,这件事情发生在距今1.5万年前4,而且,很有可能还要更早一些。这取决于那片冰盖在当时的形状。也许,这些最早的美洲人要一路向南,直到抵达今天美国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市的所在地之后,才算真正登上了大陆,因为冰川就是在那里结束的。在奥林匹亚市以南和以东,是一大片广袤无垠、千姿百态的陆地,它的面积之大、地貌的多样性之丰富,都是那些新美洲人无法想象的。到处都是美丽的风景,到处都是茂盛的植物和美味且令人着迷的动物,就是没有人。那完全是一片处女地,等着人类去开发。
当然,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事实上,整件事的风险高得令人难以置信。没有哪个选择可以肯定地说是好的选择。迁回亚洲?那里已经被人占据,那些人对新来者一定不会非常友好。还是向东,到一片无人知晓的土地上去?抑或留在原地,与白令陆桥一起渐渐消失在海中?当然,幸存下来的那些人肯定没有选择留在原地,于是归根到底还是二选一。回到你以前有所了解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你的祖先曾经考虑过然后又放弃的,现在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充满着竞争者的地方了。或者,你下定决心去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两者都是合理的选择,它们承载着不同的风险,各有优缺点。现代世界里的每一个选择,也都有类似的特点。
白令人的后裔来到美洲之后,就与“旧世界”的其他人类完全隔离开来了。他们是在人类发明书面语言、农业在地球上出现之前来到这里的。由于与旧世界隔绝,他们无法从自己的“亲戚”那里“输入”任何东西,所以他们不得不从头开始自行创造这些东西。他们留下来的各支后裔,将会发现好几百条新的“成为人的道路”,并在几千年的时间里不断繁衍——据估计,在西班牙征服者将旧世界和新世界以暴力方式重新连接起来之前,在美洲定居的当地土著人口数量已经达到了5 000万~1亿。
当然,我们现在仍然不能确切地说出,旧世界前往新世界的旅程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人们到达美洲的时间比我们前面说的还要早,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白令陆桥建立过永久的家园,而是在乘着船顺时针环绕太平洋航行时“跳上了岸”。5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新世界向最早来到美洲的那一批人发起了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挑战。因而,本书讲述的这个白令人来到美洲“发展”的故事,即便它的真实性只在隐喻层面上成立,也仍然对我们讨论“成为人的道路”有很大的指导意义。对于当今人类所处的境况,它也可以作为一个恰当(尽管不那么完整)的类比。因为在当今世界,我们也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衰败之地”。同样,我们也必须去探寻新的机会来拯救自己。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种探寻到底会给我们带来什么结果。
这些早期的美洲人很快就发现,自己身处的这片土地,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危险和机遇。他们虽然拥有从祖先那里传承而来的知识,但是这种知识越来越无法发挥生活指南的作用了,因此要在这个新世界中前行,他们必须克服巨大的挑战。最终,他们取得了惊人的成功。我们现在要问的问题是: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这也是对现代人的境况最具启发意义的一个问题。读者会发现,在很大程度上,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在我们试图理解“是什么让人成为人”的过程中逐渐浮现的。
这些最早的美洲人来到美洲后,很快就繁衍了好多代。然后,有一天晚上,他们饥肠辘辘地围坐在篝火边,因为浆果的采摘季已经过去了,鹿也变得稀少了。其中有一个人,我们不妨叫他贝姆,他曾经不止一次看到熊捉鱼吃的场景,于是他向大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捕些鱼来吃呢?6不过,贝姆自己对鱼的了解并不算多,在这一方面,他的知识不如苏丰富。苏已经在河边待了很多天了,她一直在观察鱼,了解鱼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在此之前,苏从未告诉别人自己掌握了不少关于鱼的知识,而且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知识对他们这群人有什么价值。在另一方面,苏也不如戈尔,戈尔拥有成为一名“工程师”的潜能。反过来,在尝试结绳织网这方面,戈尔的才能又远远比不上洛克……当这些各自都拥有独特才能和洞察力的人围坐在篝火旁,开始讨论一个共同的问题时,创新的火花迅速蔓延开来。
事实上,人类这个物种绝大多数最好的、最重要的和最强大的想法,都是这样产生的。它们是两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首先是一群人,他们拥有虽然不同但是可以相互融合的才能和见解,同时他们的知识盲区则是互不重叠的;其次是一个允许新奇性、鼓励创新的政治结构。就这样,在连接新旧两个大陆的“门槛”上,一群持有不同见解的人,包括“观察员”“工程师”“能工巧匠”“信息整合者”等,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聚在一起研究或重新学习如何从河流中捕捞鲑鱼、哪些植物的球茎是安全可吃的、怎样才能将它们识别出来,以及如何用树木来制造栖身之所等。在这群人中,还有“火焰守护人”,他们是负责将传统一代代传承下去的人(即日后将会讲述这些故事的人)——也许那时,鲑鱼洄游不再经过这里,因而人们不得不迁居他处,也许那时,所有创新者都已经离开。
那么,贝姆、苏、戈尔和洛克这些人,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创新。没错,他们正在检验假说,创造叙事,制造材料,孕育传统。他们正走在“成为人”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