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复仇一计
灼华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跟山鬼解释明白,若白并非有意轻薄,前几日还曾在昆仑雪域出手相救,只是那日他白纱覆面,故而山鬼方才不识得他。
“原来如此,山……在下失礼了。”
“那孩子从来顽劣,竟躲到药池里失礼于公主,小小惩戒一下也无妨。公主好生休息吧,待明日灵枢仙君备好药池,公主再前去疗伤便好。”
山鬼抬袖谢过灼华。
灼华温婉地点点头,起身离开,元辰却站在原地不动,眼神呆滞,似乎早已魂飞天外。灼华轻声唤他,没有任何反应,灼华走到元辰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元辰这才缓过神来,抬头怔怔地看着灼华,讷讷道:“灼华姨母,你叫我?”
方才他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抬起来,灼华才看到他脸颊的红晕,悄声道:“元辰,你的脸……”
元辰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脸懵懂。
灼华大致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道:“想必是被药池的雾气烫伤了,随我来,帮你上药。”元辰讷讷应了,随即逃命般的速度转身而去,没想到,还没迈出寝殿大门,便被山鬼叫住。
“元辰仙君。”
元辰仿佛被雷电劈着一般,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顿了一下,愣愣地回过身,目光撞上山鬼的一瞬,不知为何方才那股热气又直冲头顶,元辰赶紧垂眼低头,目光躲闪:“公主……公主何事?”
山鬼甚是歉疚:“前些时日仙君为了救我受伤,大恩未及报偿,适才又害得仙君烫伤了脸颊,鲁莽之至,实在惭愧。”
“公主无需自责,是元辰误以为药池是为若白而备,才带他去的,不想惹出了这番误会。”
山鬼抬袖,微微俯首。
元辰作揖后速速离开,向灼华追去,他不解道:“药池向来是温的,怎么会被雾气烫伤?”
“自然不是被雾气所烫伤,怕是……”灼华向身后寝殿一望,浅浅一笑,“怕是……被什么人给烫伤了。”
灼华这意味深长的一笑让元辰更加无措:“灼华姨母,你……你在笑什么呢?”
灼华故意逗他:“此事玄妙,不可说,不可说。”她笑盈盈地快走几步,只留元辰怔怔地站在原地。
“灼华姨母,您还未说我这烫伤该如何啊?”
夜晚对元辰来说,总是那样漫长,而今夜,格外漫长。
那女子的模样频频在他眼前浮现,闭上眼睛是她,睁开眼睛还是她,那个战场上红衣乱发下的眼神,那件药池边轻薄浸水的纱衣……
辗转反侧后起身,元辰拂袖施法,幻化出一面琉璃水光镜,细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怎么又红了?方才明明已经好了啊,哎……”
元辰懊恼地躺下,继续这辗转反侧的不眠夜。
这会儿山鬼也未曾安睡,她细细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同元辰、灼华王妃相处,他们怎么也不像是坏人,欲盖弥彰,太实则虚,当日那刺客贼首称自己是东泽鲛人,想来正如元辰所说,不过是嫁祸于人的伎俩。
那日刺杀公主的另有其人,会是谁呢?
窗外突然闪过一个影子,山鬼警惕地坐起身来,拿起剑跑出殿外仔细地巡视了一番,发现周围并无异常。“看来这水云仙洲与公主遇刺并非全然没有干系,会是什么人呢?灼华王妃和元辰仙君不是坏人,可是那若白殿下,委实看着也不像好人。”
虽然若白今日所为的确不像好人,也颇有活该倒霉的嫌疑,但他还一肚子委屈,这会儿正在潇湘宫里大肆哀嚎呢。
只见他瘫瘫地趴在床上,屁股撅向天顶,忿忿地哀斥:“登徒子!?那个凡人竟说我是登徒子!本殿下活了近一千年,连女子的手都没有牵过,竟说我是登徒子!真是荒谬至极!我是为了救她才身受重伤,我去药池泡一泡怎么了,啊?怎么了!还一脚把我给踢出来了!这水云仙洲都是东泽王族的家,我,堂堂东泽四殿孙,我去我自己家药池泡一泡怎么了!我知道,我修为浅薄,灵力低下,素日里,什么虾兵蟹将,鱼蚌精灵都能随随便便地欺负我,无所谓,本殿下大度,不与他们计较。可如今,一个凡人都敢欺负我了,还一脚踢肿了我的屁股,你们说,如此奇耻大辱,我怎能生生就忍?”
无忧一阵纳闷:“殿下今日这是怎么了,素日里被虾兵蟹将,鱼蚌精灵欺负,也没见您这么生气,今日就不能忍了?”无患也附和道:“就是,反正从小都被欺负惯了,老被水族欺负也是无趣,偶尔换换凡人欺负,也别有一番趣味不是?”
若白也是倒霉,在外被凡人打,回来还得被侍从调侃,可这怪谁呢?子衿、无忧、无患,这潇湘宫有一个算一个,还不都是被他自己惯坏的。
如今他又重伤在臀,必须伏卧,两人稍稍一躲,他便想打也打不到了。
子衿端着药进来,看到若白这副模样,只好忍着笑为他说两句公道话:“好了,殿下已经这么可怜了,你们就不要再调侃他了。”
“子衿来得正好,赶紧把这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给我扔到弱水里去。”若白扁扁嘴,极委屈道。
无忧、无患佯装出一副极其害怕的样子,高呼道:“殿下饶命!”
子衿笑道:“把他们扔到弱水里容易,只是那样的话,就没有人给殿下上药了,如此特殊的部位,难不成……要我来……”
若白赶紧就坡下驴:“那不妥,不妥,既然他们还是有些用处,暂且留下,以观后效。”
子衿使个眼色:“还不快谢殿下不杀之恩。”
无忧、无患“扑通”跪在地上,极尽浮夸地高呼:“谢殿下不杀之恩!”话毕子衿和无忧,无患对视半顷,忽地一起大笑起来。
可怜无助又弱小的若白无奈地转过头去:“一群白眼狼。”
无忧,无患给若白上完药后,若白看上去更虚弱了。
“你们两个从小给我上了多少次药,为什么手还是这么重呢?每次你们给我上完药,总感觉没了半条命。”
无忧笑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嘛。”
无患附和道:“殿下以后少惹事,少受伤,不就少受这些苦嘛。”
若白忿忿然敲着枕头,“这次当真不是本殿下惹事,分明就是那个公主恩将仇报,不行,本殿下不能白白受辱!”
无忧、无患一阵警觉地将他望着,不晓得他又想做什么。
若白得意地一笑:“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让她知道得罪本殿下是什么下场。”许是狠话放得高兴,让他忘记了那受伤的贵臀,一脸得意猛地翻过身,屁股被压得生疼,“啊!”
说好的复仇呢?若白一连几天都没什么动静,潇湘宫大门闭得紧紧的。
山鬼这边也纳闷呢:“那个若白好生奇怪,这几天一直不见人影,上门去找竟也闭门不见,搞什么鬼呢?”
若白委实不经念叨。
他幻化成一条小青蛇悄悄地溜进寝殿,姿态妖娆地爬向山鬼的床。
小青蛇暗自嚣张,哼哼,本殿下在休养生息呢,如今本殿下已经养好了屁股,准备来报仇了。
山鬼全然没有注意到地上那条正向自己徐徐而来的小青蛇,只管自言自语:“见不到他,如何打探虚实?”
若白立刻机警:打探虚实?缘何要打探我的虚实,难不成……是倾心于本殿下?不成不成,你区区一介凡人,也敢打本殿下的主意。
“反正,怎么看他都不是好人。”
若白气得狂甩尾巴,你才不是好人呢!本殿下好心救你,你不仅恩将仇报,踢我屁股,还在背地里说我坏话,真是……可恶至极,本殿下今天便好好教训教训你!先吓你个半死,我看你还敢不敢对本殿下……
若白一边暗自絮叨一边扭着婀娜的腰身滑向山鬼的床,不想撞到了山鬼置在床前地上的一条细如无物,系着铃铛的银线,铃铛突然响了起来,把若白吓了一跳。
山鬼听到铃铛响,警惕地从床上起身,拿起剑走上前来查看。
原来是一条小青蛇,山鬼脸上的紧张慢慢散去,她得意地睨着小青蛇,不紧不慢地收起银线和铃铛:“我就知道这水云仙洲不太平,有人想要我的命,看来我是高估你了,原来是条小青蛇。”
若白纳闷:哎?她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害怕我呀,难道是我气势不够磅礴?
小青蛇猛地起身,腾空而起,直直地竖在山鬼面前,山鬼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若白窃喜:哼哼,怕了吧,看本殿下给你来个神龙摆尾!
小青蛇扬起尾巴,肆意地旋转着……若白暗自得意,怎么样?傻了吧?让你踢我屁股,我再多吓你一会儿。
山鬼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莫名自嗨的小青蛇:“耍够了没有?大半夜的,一条蛇跑来学狗给人摇尾巴看,是不是挺无聊的。”
若白一顿:哎?她是不是在骂我呀?
山鬼轻轻挥剑,以剑鞘打了小青蛇的七寸,小青蛇立刻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声惨叫,啊!我的屁股!
山鬼冷笑道:“一条蛇,学狗摇尾巴就算了,还特意把七寸亮出来给人看,真是蠢透了,比那个躲在药池里的登徒子还蠢。”
若白暗自叫嚣:我说了我不是登徒子!
眼见复仇不成,又要为人鱼肉,若白赶紧化成一道光,遁了。
山鬼无奈地摇摇头,冷笑一声:“无聊。”
今夜,潇湘宫的哀嚎更甚。
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同样的姿势,若白趴在床上,屁股撅向天顶嚷道:“你们骗我!你们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凡间女子都怕蛇,可那个凡间公主不仅不怕,反而……反而又打了本殿下的屁股……”
无忧望了一眼那肿得好似注了水的屁股,缓缓安慰道:“殿下,幸亏是屁股,您要真的是小青蛇,那这会儿,恐怕已经又去了灵枢仙君那了。”无患跟着补刀:“殿下您也是,就算是变化作小青蛇,也不该大摇大摆地把七寸亮给人看呢,这虽然没什么重伤,但是这智商……丢人呢……”
若白点点头:“那凡间公主确实也这么说我……哎?我在降罪于你们呢,怎么还批评上我了?”
无忧、无患委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无忧道:“殿下,我们说凡间女子大多怕蛇不虚,只是……这世间的蛇种类万千,凶神恶煞的,相貌怄人的也不在少数,您偏偏变化作最俊俏的小青蛇,碧绿通透,婀娜无暇,好似瑶池中的翡翠一般,如何能让人害怕?”无患也道:“就这俊俏的模样,不被人扣下做了压寨郎君已是万幸了,您就别抱怨了。”
若白竟被这几句拍马屁的话给忽悠住了:“哦……尔等此言有理……那赶紧想想,还有什么是凡间女子害怕的?”
无忧无患顿时傻眼,他还要去?!
若白义愤难当,振振有词:“当然了,旧仇未报,又添新恨,本殿下岂能善罢甘休!”
三人凑在一起纠结了一番,复仇工具最终选定了蛇的亲戚——老鼠。无忧无患特意叮嘱若白,要幻化得丑陋一点,恶心一点。
若白施法变成一只毛绒绒的白色小老鼠:“怎么样?可还吓人?”
不等无忧无患摇头,子衿走了进来:“殿下……”看到床上的小老鼠,子衿吓得大叫着跑出门去。若白变回人身,看到子衿仓皇而逃的样子,很是满意,他笑滋滋地趴到枕头上:“好了,先养好屁股,择日再战!”
若白又安静了几日,山鬼得了几日清闲。可二殿下这边却是暗涌诡谲,南巽在刺杀咸成公主一战中失利,被二殿下撵回了北冥找他真正的主子去了。二殿下厌恶南巽,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南苍的人,留在身边碍手碍脚不说,更重要的是,刺杀一战中,他误伤了灼华。
南巽也是倒霉,拼死一战不但没能如愿拿到魇灵珠,反而授人以柄,被赶出了东泽。他受命潜伏东泽多年,虽不愿一番辛苦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然而若不走,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若是等到元辰查出什么,禀报了水帝,纵然是二殿下也保不了他。
二殿下原本想利用南巽和那些南瀛鲛人夺取魇灵珠,却不想南巽竟私自扮作东泽鲛人的模样,不仅想夺了魇灵珠,还想嫁祸于东泽,以挑起东泽和九州的矛盾。经此一事,二殿下和南苍都看明白了,所谓的合作,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迟早有一天要撕破脸的,且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吧。
然而让二殿下奇怪的是,南巽回到北冥后,南苍竟没什么动静。这太不像他的风格了,南苍虽被封印在玄冰冰柱中万年,但那暴戾嚣张的脾气却未减半分,此番既没抢到魇灵珠还失了在东泽的耳目,却还能这般忍气吞声,委实不正常。
南苍此人,外在嚣张跋扈,一副没长脑子的模样,然而内里却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他自然知道,二殿下这个人城府颇深,他从未真心与自己联手,不过是想借南瀛的刀,杀他想杀的人,最后再把脏水都泼到南瀛头上,自己好两袖清风地谋权篡位。可南苍打的又何尝不是相同的算盘,二殿下想拿他当刀,他又何尝不想用二殿下做自己的马前卒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其身先士卒,不如坐享其成。
南苍这次一反常态的安静,是因为他知道四海将有件震动天地的事情发生,他只需静静地等待,然后等火烧起来,适时地加一把浸了油的柴薪即可。
“这只老狐狸不容小觑,他被困在玄冰冰柱里,还能这般兴风作浪,绝非等闲之辈。”
亏仲颇同意地点点头:“是。”
“那凡间公主如何了?”
亏仲面露难色:“那凡间公主若是出门一般都由炽锦守护在侧,寝殿外有王妃布的结界,臣无法进入。”
二殿下顿时有些慌乱:“难道……灼华怀疑我了?”
亏仲摇摇头:“倒是不至于,王妃如此,应该是为了防范刺客,王妃本就心善,细心筹谋也是为了东泽,毕竟那是凡间的公主,身份贵重,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凡间和水族的矛盾。”
听得亏仲这番分析,二殿下稍稍安心下来:“是啊,虽然凡人愚不可及,但毕竟九州广袤富庶,与凡间生了嫌隙,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
“其实……王妃如此筹谋也是为了殿下,王妃心里是有您的。”亏仲劝慰道。
二殿下目光瞬时温柔起来:“但愿,但愿她能早日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