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珠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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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目相对

“听说灼华婶婶又同大哥说婚事了?”若白捻着一颗黑亮黑亮的棋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嬉笑地盯着元辰。

元辰扶额轻叹一声,胡乱落了一子:“小孩子家,别瞎打听。”

若白扁扁嘴:“大哥可是羡慕嫉妒我这不用为成婚所苦的小孩子?”

元辰委实不愿意谈论这般沉重的话题,试图转移道:“你此次伤得不轻,可要谨慎养伤。”

若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笑:“无妨,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灵枢仙君怕是闭着眼睛都能顺利摸到我潇湘宫的大门,我这腹中文墨不及你,可是却装满了六界各种各样的灵草仙药,若是哪一日,谁得个绝命的疑难杂症,把我化作金丹吞下,保他还魂续命。”

元辰笑了笑,落一子。

若白恍然想起:“对了,那个凡间公主如何了?”

谢天谢地,他总算想起还有凡间“公主”这号人了。

元辰唇角生出一丝温润的笑意:“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重伤未愈,难以通过结界,需得要在水云仙洲休养一阵子。”

“想来那位公主也真是了得,区区一介凡人,竟将那南瀛叛贼杀得七零八落,那领头的贼首修为尚可,竟也没在她那里讨到什么好处。”若白说着脸上浮出些许佩服之色。

元辰收了棋子:“看来我们的想法一致,你也觉得那是被困北冥的南瀛鲛人干的。”

若白颔首:“之前曾听兄长说过,南瀛鲛人在偷偷修炼异术,少数练成者从元神到形魄皆发生变化,血液的颜色便是其中之一,此番他们装扮成东泽鲛人,即使身处下风也不显露异术,想来就是为了嫁祸给我们东泽。”若白转念一想,又甚是不解,“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何要费尽心思去杀一个凡人,难道说,这个凡间公主有何特别之处?”

元辰眉间一蹙,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若此事真是南瀛鲛人所为,那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呢?难道他们的异术强大到可以突破水帝所设的玄冰冰障?”

“你的意思是……”元辰眉间一蹙。

若白脸色一凛,低声道:“那些刺客极有可能是南瀛鲛人,但怕是与东泽也脱不了干系。”

元辰颇同意地颔首:“怕是东泽出了勾结之人,此事牵涉你我偷出东泽,不宜声张,只可私下里暗暗查探。”

“如此也好,免得打草惊蛇。”若白连连颔首,随即露出一脸事不关己的笑容,装模作样地抬手作了浮夸的大揖道,“那此事便有劳兄长了。”

元辰无奈地轻点了若白的眉间:“好你个逍遥神仙,如此轻易就把这麻烦差事丢给我了。”

若白奸计得逞般笑了:“兄长可知,四海水族如何评价我辈兄弟?”

“如何?”元辰颇有兴致地将若白望着。

话说水帝沉渊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是太子殿下,生有若白一子;次子二殿下,生有元辰一子;三殿下生有上尘、出墨。在孙儿辈中,元辰是长孙;上尘、出墨位列二三;若白年纪最小。这孙儿辈的四兄弟,论样貌,那真真是四海风姿绰约的一景,论性情,亦是颇有一番说头……

若白笑道:“大家都说,大哥元辰出尘淡薄,四弟若白我,是不学无术,二哥三哥是出尘淡薄,且不学无术。我也知兄长不喜政事,乐得自在逍遥,奈何你这众位弟弟不争气,兄长不得不多担待些。”

话音方落,上尘、出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上尘不紧不慢地挥着那水色的青凌扇,同沾了一身脂粉香气的出墨一道款款走过来,“俗话说,好话不背人,刚刚回家就听到有人在背后编排,心里委实不痛快。”上尘轻轻敲了敲若白的小脑袋瓜,落座在元辰身旁。

出墨轻佻地将飘逸的衣袖拂过若白的脸,在棋盘边坐下来:“这出尘淡薄倒是恰如其分,但是这不学无术,还是四弟你自己消受吧。”出墨衣袖上的脂粉气直冲若白的鼻子,熏得他嗓子眼都甜腻腻的,他抽了抽鼻子道:“两位兄长……想必是从凡间归来的吧。”

出墨轻轻勾了若白的鼻尖:“好鼻子。”

说起上尘、出墨这两位,当是东泽,不,是四海有名的浪荡游神,在旁人眼中,两人似乎从来没什么正事,不是携手在四海,九重天闲逛,就是在凡间闲逛。

他们原是随水帝一道去元隐山上隐元君处下棋的,水帝和上隐元君一局棋对弈了十数天,眼看着这棋局也没有要终了之意,他们便寻了个机会,偷偷溜走了。

若白见出墨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打趣道:“怎么,三哥祸害够了水域和天族的仙娥,如今连凡间的女子也惦记上了?”

出墨故意又把沾染了脂粉气的衣袖拂过若白面前,笑盈盈道:“四弟此言差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花便要有人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怎么能说是祸害呢?”

若白起身逃到元辰身边,离出墨那衣袖远些:“三哥的风流之名六界皆知,多少仙娥为了三哥神魂颠倒,终日神伤,不说祸害,若是换个别的说辞,怕是六界诸仙都不会同意吧。”

上尘抬手幻出一瓶白瓷玉清露,倒了几滴洒在出墨身上,瞬时涤了那甜腻腻的脂粉气。“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真是一见三郎误终生,冤孽,冤孽啊。”上尘颇愧疚地抚着心口,仿佛在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教导好这一奶同胞的弟弟。

出墨扁扁嘴,脸上携了如孩童一般的稚气:“你们这分明就是嫉妒。”

潇湘宫院内的廊亭里传来四兄弟清朗澄澈的笑声。

无忧、无患端上来清茶和点心,四兄弟在这凉亭里边饮边聊,正巧此时空中落下淅淅丝雨,对这几百年不曾落雨的水云仙洲而言,此景当真是难得。

上尘应景地幻出一把萦着木香的古琴,和着雨滴落下的声音,抚出一首新曲。

此情此景此曲,上尘颇感慨道:“想来这六界的神仙之中,能如我们兄弟四个一般恣肆洒脱的无用之人,也是寥寥无几了。”

出墨立刻义正词严地纠正道:“大哥可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无心无力,大哥是有力无心。”

“自然,放眼整个东泽,堪当重任者,唯有大哥!”上尘稍显浮夸地应和着。

看着这两位哥哥一唱一和,若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又到了一年一度三兄弟集体给元辰洗脑的时候了。

元辰也是无奈,三位弟弟分明才华横溢,却偏偏乐得闲散逍遥,将这东泽王族孙儿辈的重责都抛在他身上。上尘、出墨倒也罢了,若白虽然年纪最小,却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儿子,理当继承东泽水君之位,虽然,水帝从未这样想,四海水族除了元辰,恐怕也无人这样想。

但元辰是自小看着若白长大的,知弟莫若兄,若白天资明敏,仁厚纯善,虽自小身体孱弱,修为浅薄,但只要潜心修炼,勤习政务,当是做水君的好人选。

无奈若白从无这份心思,他只愿逍遥度日,做个自在的散仙,元辰每每劝他上进,他便像听了什么惑心的咒术一般,如风一般逃遁而去。

就像……就像元辰被催婚时的那副模样……

这四兄弟也当真是有意思,旁人家的王族里杀父弑兄,血溅长宫,豁上被史书臭骂也要争抢的君位,到了他们四兄弟这里,竟成了烫手货,白送都不要。

不出去游逛的时候,上尘便一门心思地钻研那些上古上神遗留下来的秘术,出墨一门心思地万花丛中翩翩飞,若白则是一门心思地不求上进,混天混地。可怜元辰,虽然心思亦不在此,但身为兄长,责任使然,不得不多担待了。

虽然三位弟弟时常给他洗脑,妄图让元辰接受这个东泽王族孙儿辈唯他一人可用的事实,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认命,还是得絮叨一番。

“三位弟弟,听兄长一言……”

又来了,这开场白太恐怖了!三位弟弟像兔子一样支棱了一下,互互相觑,立刻心领神会。

若白率先出言打断:“大哥性情淡薄,自在无争,却因为咱们几个不争气的弟弟,不得不当起重任,真是可钦可佩!”

元辰刚要开口反驳,却被上尘抢先。

“可敬可爱!”

元辰又要开口反驳,再被出墨抢先。

“可亲可仰!”

元辰再次想开口反驳,又被上尘抢先。

“幸亏有大哥在,不然日后咱们几个无论谁坐了水君之位,都是煎熬。”

唔,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元辰终于趁若白、出墨连连点头之际,抢到了话口:“水帝春秋鼎盛,父辈们正值壮年,弟弟们莫要胡言妄议。”

上尘低声笑道:“我是说日后嘛。”

元辰正色道:“那也不成,这种话以后都不许再说了。”

许是雨冷风凉,若白又咳嗽起来,元辰抚了抚若白的额间:“可是着凉了?”

“咳咳……无妨,一阵无力而已。”

兄弟三人刚要送若白回寝殿休息,子衿便走过来,看到若白,她稍显疑惑:“殿下竟在这里?”“嗯?”若白亦不明白她这话何意。子衿解释道:“方才去灵枢宫取药,看到药池氤氲着仙雾,还以为是殿下在里面疗伤呢。”

若白颇疑惑:“灵枢仙君为我准备了药池?无人告知我啊。”

“想是还在准备,没来得及派人通传吧。”子衿没有细想,随口一应。

元辰恍然想起:“方才我来之前,还听到灼华姨母派人去通传灵枢仙君准备药池,想必是为了四弟疗伤之用,我陪你一道过去。”

若白点点头:“也好。”

于若白而言,这灵枢宫的药池便如同他第二张床,他自小便是这药池泡大的,来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不再同灵枢仙君打招呼了,左右那灵枢仙君也不爱说话。

若白只着一件开怀的轻衣进了药池,舒舒服服地倚靠在白玉池壁上:“灵枢仙君的药池果然是这天底下最妙的地方,也不知那凡间公主伤势如何了,应该让她也来这泡上一泡。”

这药池果然也是最催眠的地方,温温热热的仙雾和着润润的药香,若白每次来这,准会睡着,睡着睡着,便顺着池壁慢慢滑进药池里去了。不过,这次倒是睡得没有那么沉。

“这神仙的东西,果然不一般。”

沉在水底的若白隐约听到上面传来一个声音,他慢慢睁开眼睛向上面望去,隐约看到一个……一个女子……女子!

若白蓦地瞪大了眼睛,怎会有女子进来呢!莫不是灵枢仙君忘了本殿下还在这,放了旁人进来?这下可如何是好,不会被当作是登徒子吧?

无法,他只得屏气凝神,静观等候。那女子好像并无离去之意,他隐约听得她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也不知公主如今好不好……我得尽快养好伤,好出去找她……”

若白也分辨不出这话是何意,当然,他也无暇顾及那女子说的什么了,只在意她何时离去。他战战兢兢地静候了半天,那女子非但没有离去,反而……反而同方才若白一个模样,渐渐睡去,然后……然后滑进了药池……她滑落进药池后仿佛依旧睡着,安静得很。

若白慢慢地游靠过去,渐渐看清了那女子的脸,这不是那凡间公主吗?

若白又靠近了一些,把脸凑在山鬼面前,细细地凝视着她,她竟毫无动静,若白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一个凡人怎么能在水中闭气如此之久?别是已经溺水了吧?本殿下可要救她?这可有些不妥吧……罢了,救人要紧,只当是本殿下受些委屈了……

若白又靠近了山鬼一些,彼此的脸之间大约只容得下一只蚊子或夜萤虫飞过。

许是靠得太近,山鬼感受到了那暖暖的气息,遂慢慢地睁开眼睛,竟看到眼前一个陌生的男子靠得自己这样近,他似乎……还想靠得更近……

山鬼一时间不知所措,竟僵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将若白定定望着,若白也傻眼了,不是溺水了吗?怎得就突然睁开眼睛了……

药池里瞬时安静了下来,仿佛连仙雾都凝在原处,连水都不再流动。

他们四目相对,凝视着彼此,很近很近……

少顷,山鬼突然缓过神来,一把把眼前的若白推开,想都没想,狠狠一脚把他踢出了药池。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凝固的空气,若白重重地落在药池边,溅起的水花洒在他身上。

山鬼从药池中破水而出,腾空飞起,然后稳稳地落在药池边,怒喝一声:“哪里来的登徒子!”

若白踉跄着起身:“我不是……”

山鬼哪里还听辩解,扯下药池边一块纱帐扔向若白,将他紧紧围住,山鬼拽着纱帐一端将若白狠狠地摔在柱子上,随即若白就像一个被裹住的大白肉兔子一样,重重地落到地上。

“啊!”又是一阵惨叫。

“你是何人!竟然躲在药池里,是何居心!”

那被绑得跟粽子似的大白肉兔子虚弱地辩解道:“我没有……”

“你还敢狡辩!”

山鬼挥动纱帐又要打,元辰闻声冲进来,抓住了纱帐的另一端:“公主且慢……”元辰抬头看到穿着轻薄纱衣,浑身浸湿的山鬼,顿时感觉一团热气直冲头顶,脸颊上洇起一团红晕,赶紧别过头。细看看,不只是脸颊,从耳根到脖子,皆是一片绯红。

山鬼见元辰这反应,才意识到自己的衣着甚是尴尬,赶紧将纱帐披在自己身上。

“元辰仙君,如何是你……”

元辰此时只怕是忘记他脸上还有一处叫嘴的地方了,只顾脸涨得红红的,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幸好这会儿灼华闻声跑了进来,破了这热气腾腾的尴尬,她望着这一片狼藉的药池,顿时也傻眼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趴在地上的若白一阵哀嚎:“灼华婶婶,救命啊……”

全身浸湿,衣衫轻薄不整,头发凌乱,眼神恐惧又绝望,像个待宰的牲畜一般伏在药池边……若白这模样,似乎他才是那个要被轻薄的人,仿佛还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