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误入东泽
元辰扶着若白踉跄地起身之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尽管他嘴上说着“无妨”,但元辰知道,他法力本就不济,此番又伤了元神,再不回东泽后果不堪设想。
元辰虽不放心那凡间“公主”,但眼下若白的性命最是要紧。“那位公主武功了得,想是可以抵挡一阵,东泽离此不远,我先送你回去,再回来相助不迟。”元辰说着便携若白化作一道幽蓝色的光遁了。
远远望着咸成公主顺利逃走,山鬼没了顾虑,便豁出去撒开了玩命。
天空也应景地忽暗下来,乌云席卷,狂风大作,暗夜般密不透风的天幕被一道道刺目的雷电薄情地撕开。
一身赤色斑驳的山鬼已然杀红了眼睛,如头顶上鬼魅出没般的天幕,气势凛然,冽冽惧目,她拖着剑,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些鲛人,剑尖在地上划出电光火石的光芒,逼得那些黑甲鲛人连连后退。
“撤!”那鲛人首领一挥手,带着部下匆匆撤退。
山鬼抹了一把剑上暗红色的血,嘴角抽了抽:“想走?”她长剑一挥,率着众将士追了上去。
黑甲鲛人逃到昆仑雪域和东泽之间的结界前,回头看到山鬼和众将士追了上来,那鲛人首领邪邪地一笑,率着部下纷纷进入了结界。追上来的山鬼纵身一跃也进入了结界,众将士却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这结界是阻隔东泽水族和凡间的,东泽水族可出,凡人不可进。不知为何,她竟这般顺利地进来了,也正是因为她通过了结界,那鲛人首领才更加确定了,她,就是他们要劫的人。
那群鲛人正在东泽岸边等着山鬼,看到他们邪笑的模样,似乎没受那么重的伤。山鬼这才恍然,原来他们是故意把她引到此处的。
“给我上!”那鲛人首领奸计得逞地阴笑着,数十个黑甲鲛人速速将山鬼围住。
一场恶战之后,山鬼面颊渐渐苍白,血从衣袖汩汩地滑向指尖。
刀剑打斗声传到了不远处,正在东泽岸边的元辰和若白耳畔,原来若白走到这便支撑不住了,元辰只好就地给他渡了灵力。好在灼华和若白的侍女子衿收到元辰求救的消息及时赶到,子衿照看着若白,灼华和元辰出手相助山鬼。
灼华的意外出现,让隐在一旁暗中观战的二殿下顿时慌了神:“灼华!”站在二殿下身边的亏仲赶紧安抚道:“殿下冷静,莫要误了大事。”二殿下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眉间还是紧紧地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打斗。
山鬼已经气息奄奄,元辰也再次受了伤,眼看着山鬼就要被那鲛人首领生擒,灼华及时出手阻挡,那鲛人首领一着急刺伤了灼华的手臂。
二殿下瞬时急了:“快,让南巽赶紧撤!”
亏仲甚为难道:“可是殿下,这是难得的机会,眼看就要到手了……”
二殿下额上青筋暴起,“我说让南巽赶紧撤!”话毕便从隐处飞身而起,落在灼华身边,牢牢地将她护住。亏仲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现身在众人面前。
鲛人首领南巽显然对二殿下的出现毫无防备,一脸诧异地盯着他,仿佛看叛徒一般的眼神。亏仲赶紧对南巽使眼色:“何人在我东泽撒野,不要命的就尽管上来!”南巽明白了亏仲的意思,立刻带着那些黑甲鲛人施法遁了。
二殿下看着山鬼,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傻白甜模样:“这是?”
山鬼刚要张口,便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地上。灼华和元辰赶紧带着山鬼腾云而起,前往水云仙洲。
二殿下不敢在灼华面前轻举妄动,只道:“罢了,人在灼华那里,便是在我们手里,魇灵珠已是我们囊中之物,寻个机会拿到便是。”亏仲无奈应了。
灼华将山鬼安置到二殿下宫里一处偏殿,她略通岐黄之术,本想亲自为山鬼疗伤,却被二殿下阻止,“还是我来吧,你还受了伤。”二殿下柔声温语,同方才的阴沉暴怒,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这温言柔语似乎没什么效用,灼华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只是客气,冷冰冰的客气:“不过一丝皮外伤,何须殿下记挂。”
“总是要灵枢仙君看过我才放心。”
“若白伤得很重,我已经差人去请灵枢仙君到潇湘宫里医治了。”
“可是……”尽管灼华只是皮外伤,但二殿下是当真心疼。
“救人要紧,殿下若再喋喋不休,我就亲自动手了。”
“别,你好生休息。”二殿下立刻妥协。
二殿下走到床前,施法给山鬼疗伤,山鬼凤冠上的红珠隐隐闪着微弱的血光,二殿下直直地盯着那红珠,眼睛被映得通红,闪烁出贪婪和欲望的光点。
幸亏方才元辰及时渡了灵力予若白,否则,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元神尽碎了。元辰趁灼华侍女去灵枢宫的功夫,先一步来到潇湘宫,趁灵枢仙君还未到来,抢先为若白疗了伤。
“殿下你也受了重伤,灵枢仙君一会儿便到了,殿下实在不必如此。”子衿看得出,元辰也伤得不轻。
元辰收了法力,努力稳住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柔声道:“若白元神受损,如此重伤,灵枢仙君势必会告知水帝,那此番我跟若白偷去凡间之事怕是也瞒不住了,我是不打紧,但若白本就不被水帝看重,个中缘由你也清楚,若再多此一错,怕是他日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多谢元辰殿下费心思量,只是,殿下你真的没事吗?”侍从无忧担心地问道。
元辰雾白的唇角挤出一丝笑意:“当真无事,不必担心。我已经为若白修复了元神,渡了灵力给他,这皮外伤就留给灵枢仙君吧。一会儿仙君来了,你只说是我们兄弟间闲来无事,舞枪弄棒误伤了便是,莫要把那位凡间公主牵扯进来,以免节外生枝,兄弟间胡闹而已,想来灵枢仙君也不会多事。”话毕,元辰勉强支撑着离去了。
侍从无患颇为感慨:“若白殿下胸无城府,幸而有元辰殿下思虑周全,方能安然度日。”
子衿怔怔地望着元辰虚弱离去的背影,讷讷道:“若是兄友弟恭,金兰情深自然是好,就怕岁月漫长,生出许多变故。”
无忧、无患不解地将她定定望着,子衿晃过神来,兀自笑了笑:“我惯会庸人自扰罢了。”
可叹,子衿从来就不是庸人。
二殿下本想安排自己的人照顾山鬼,也方便他动手,只是灼华思虑到山鬼是女儿身,便要亲自照顾,二殿下向来不与灼华二心,便依了她,只是暗自吩咐亏仲,仔细山鬼的一举一动。毕竟,那心心念念的东西,已然就在眼前了。
元辰没有径直回宫,而是拖着伤弱不堪之体悄无声息地来到山鬼所居的寝殿外面,听到殿内二殿下同灼华说山鬼已经无恙后,才默默地离去。他回到幽兰宫,独自一人从宫门口穿过院子,踉踉跄跄地走向寝殿,整座宫殿幽静寂寂,只剩几只夜萤虫在夜空中懒懒地漂浮着。
幽兰宫里素来如此,人丁远不足旁人宫里的一半,连最不受宠的若白,宫里人数都比元辰宫里多出十数位。
元辰是这水云仙洲里最孤独的人。
寝殿内暗黑一片,只有角落里躲着几盏幽暗的烛火。元辰默默地卸下浸着血的衣衫,自己施法疗伤,忽地一口血喷在床边的轻纱帷帐上,瞬时月光也被染上了幽蓝色。
元辰轻轻拭了嘴角的血,只觉得筋疲力尽,眼前一黑,便瘫瘫软软地倒在床上。
大约过了六七日,若白和元辰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按常理来讲,若白不该好得这么快,元辰也不该好得这么慢,毕竟若白和元辰的修为还是有些许……较多……非常大的差距的,而且这次若白委实伤得比元辰重得多,然而元辰这次为若白修复元神消耗了太多的修为,再加上原本他自己也受了些伤,故而伤好得慢了一些。
此事弱弱透出一番真相,打仗亲兄弟,若是兄弟实力太弱……呃,就尽量别出去打架……
兴许是凡人的缘故,虽然没了性命之忧,但山鬼昏迷得委实更久了一些。
若白似乎已经忘了二殿下宫里还住着一位凡间“公主”这回事,倒是元辰日日都会去探望一番,他也不做别的,望一望便走。
然而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元辰刚走进灼华寝殿,便看到山鬼执剑指着灼华,侍女炽锦挡在灼华身前,一脸凛色瞪着山鬼:“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山鬼警惕地盯着她们:“你们是什么人?”元辰赶紧上前解释道:“莫怕,我们不是坏人,不日前我们一同作战,公主可还记得?”
山鬼恍惚了一下,毕竟昏睡了九日,记忆微微有些模糊,她努力回想着那天的事情,仿佛是有两个白衣少年在昆仑雪域出手相助这回事。
炽锦斥道:“你这小女娃好没良心!那日你被刺客击杀,是我家王妃和殿下救了你,你竟拔剑相向,恩将仇报!”
山鬼怔怔地看着元辰:“是你救了我……”
元辰唇角微漾,抬袖作揖道:“小仙元辰见过公主。”
山鬼顿住,心中暗暗纳闷,他为何唤我公主?
元辰指着灼华向山鬼介绍道:“这是东泽水族二殿下的灼华王妃。”
山鬼一愣,东泽?她恍然想起,那日在昆仑雪域击杀她的鲛人头目正言自己是东泽鲛人。她眉间忽地一蹙,眼色霎时凌厉起来,手中刚刚放下的剑又指了回去:“你们与那刺客是一伙的?”元辰赶紧解释道:“自然不是,公主误会了。”
“那刺客口口声声自称东泽鲛人,你敢说与你无关?”话毕,山鬼的剑又指向了元辰胸口。
元辰不避剑锋,温言好劝道:“那不过是刺客想要栽赃嫁祸罢了,公主细想,若真是我等要刺杀公主,当日又何必出手相助,若王妃想要杀害公主,这几日趁公主重伤昏迷之际便可动手,又何必费力将公主救活,等到公主在此质问呢?”
山鬼思忖一番,觉得元辰说得有理,慢慢地放下剑,拱手作揖道:“在下冒犯了,感谢各位救命之恩,告辞。”话毕,便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走去,大病初醒,身体还是羸弱得很,她走了两步就倒了,元辰赶紧上前扶住,将她安置坐下。
灼华素来温婉好脾气,并未因山鬼方才的冒犯生气,反倒是悉心劝慰,让她留在这东泽的水云仙洲好好养伤。
可山鬼心系咸成公主的安危,半刻不愿多耽。
元辰再柔声劝道:“公主,我东泽和九州边地昆仑雪域之间设有灵力强大的结界,公主身体孱弱至此,定是无法安然通过结界的。”
山鬼一听便急了:“可我一定要出去,我有性命攸关的事情,我一定要出去!”
炽锦再劝道:“你就听元辰殿下的吧,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通过结界,怕是会死在结界中。”
炽锦所言非虚,那昆仑雪域与东泽之间的结界异常强大,以凡人之躯根本无法穿过,即便是借助什么法器强穿,也是非死即伤。那日山鬼能活命进来东泽已是万幸,如今她身受重伤,要想再无恙穿回,怕是不可能了。
“这……”山鬼甚是为难。
“公主或可将紧要之事告知元辰,元辰替公主去办便是。”
“我担心公……”山鬼顿住,暗暗思忖着,尚不能确定这些人是好是坏,不杀我或许是另有所求,现在他们将我认作公主反而是好事,至少可以确保他们没有对真的公主下手,也罢,既然无法离开,留下养伤也好,正好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担心护送我的那些将士们,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辛苦元辰仙君帮我出去看看。”
“公主放心,我即刻出去查看。”
灼华劝阻道:“还是让溯洄、溯游去吧,你这一身的伤,怕是也难以安然穿过结界。”
“灼华姨母,元辰已经无事了……”嘴上说了无事,奈何身体先示弱了,“咳咳……是,那便让溯洄,溯游去吧。”灼华担心地将他望了望,恍然又想起什么事,“公主,还有一事万望谨记,公主是凡人的身份仅有我们几个知道便好,切不可再与旁人提及,免得招来麻烦。”
山鬼轻轻颔首,作揖谢过灼华。
灼华未向山鬼细说凡人的身份在这水云仙洲到底能惹什么麻烦,山鬼也没有多问,她以为,左不过就是仙凡有别,神仙瞧不上凡人罢了。
灼华和元辰一起离开寝殿,让山鬼好好歇着。
“这凡间公主的样貌倒是绝非凡品,可行为举止,却总是一副男子的做派……”
听得这话,元辰蓦地想起那日山鬼为他挡剑的情形,红衣烈目,长发凌额,那一瞬,仿佛有什么在心口挠了一下,痒痒的,让他忍不住唇角微澜:“这也不足为奇,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天族的暮陵公主骁勇善战,称将挂帅,征战六界,一女当关,胜过十方男儿,想必这位凡间公主亦是如此吧。”
灼华轻轻颔首:“你说的也有理,说到暮陵公主,倒让我想起了她的妹妹暮念公主,你们这婚约已经万年了,你父王前些日子还同我说,是否择个良辰吉日把婚礼办了。”
元辰干干笑了一下,又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儿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话毕便似一阵风儿般逃走了。
这数千年来,毫无新意的推托之辞以及浮夸的演技,灼华早已经习惯了。
唔……原来神仙也免不了催婚这种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