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珠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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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眠之夜(一)

山鬼回到寝殿,总觉得浑身别扭,思忖了半天,目光锁定在了自己的这身女装上。她自幼在军营里长大,穿的皆是男装,即便是后来做了将军,也保留着这个习惯。除去那日在昆仑雪域同咸成公主互换了衣服,算起来,这是此生第二次穿女装,自然是万般不适应。

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一身妆扮,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娘……“这样,真的好看吗?”她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小白鼠无精打采地趴在金丝笼子里,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勉勉强强,算有个人的样子吧。”

山鬼摇摇头:“怎么总觉得这么别扭呢?”

若白哼了一声:“穿女装别扭,难道穿男装就不别扭了?”

山鬼瞧来瞧去,还是觉得太娘了,这纱衣好看是好看,但委实不符合她女将军的气质,还是换掉吧,山鬼走到床边的衣架前,开始脱衣服。

若白瞬时傻眼:“喂,你干嘛!这里还有一个人呢!”

山鬼哪里听得到若白的腹语,自顾自地拉扯着那纱衣,方才是三王妃宫里的仙娥给穿上的,这会儿她委实搞不清楚这一层一层又一层的衣裳要怎么脱:“哎……做女人真麻烦。”

若白挥着两只小毛爪子拼命地敲打着金丝笼子,表达自己强烈的抗议:“喂,你赶紧把衣服穿上,当着男人的面宽衣解带,成何体统啊!”

山鬼扯了半天,终于把上衫脱了下来,只剩一个裹胸,忽地听见身后有动静,那小白鼠像吃了跳蚤似的玩命敲打着金丝笼子,她便走过去看看它又耍什么花样。

若白见山鬼上身只穿了一件裹胸,吓得赶紧闭上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小白鼠愈发得紧张,浑身颤抖起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山鬼走到小白鼠面前,提起金丝笼子细细查看,小白鼠“啪!”一声直直地后仰倒下,躺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了。

“这小家伙怎么了?方才还抖得厉害,怎么突然又躺下了?”山鬼将手指伸进金丝笼子戳了戳它,“喂,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小白鼠毫无反应,内心却在嘶吼:“我没病,你快些走开,快些走开!”

山鬼试图把金丝笼子打开,将它拿出来细看看到底怎么了,但是笼子似乎打不开了……

这是三王妃方才偷偷又加了一道封印,因为她亲眼目睹了山鬼抓起小白鼠就要往嘴里塞的模样,委实吓了一跳,她生怕若白这幅作死的德行,万一惹了她不高兴,再把它给抓出来吃了,故而又上了一道封印。

三王妃修的是天族的术法,所谓术业有专攻嘛,且不说元辰、上尘、出墨来了解不开,就算是二殿下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山鬼区区一个凡人了。

金丝笼子打不开,山鬼只好继续狂戳小白鼠:“喂,你醒醒啊,醒醒……”

小白鼠猛地激灵了一下:“喂,你挠到我的痒痒肉了!”

山鬼看到小白鼠动了,越发地挠起来:“动了动了,太好了,你没死,醒醒,快醒醒……”若白强忍着:“不要挠了,痒死了,不要挠了……”

山鬼担心,越挠越快,挠得若白实在忍不了了,猛地跳起来,在金丝笼子里上蹿下跳:“哈哈哈哈,痒死了痒死了……”

山鬼看到小白鼠终于又活蹦乱跳的,破涕为笑,紧紧地把金丝笼子抱在胸口,“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小白鼠慢慢安静下来,盯着山鬼泛红的眼睛:“她在担心我?不……她会有如此好心?怕是在担心若是我死了,她就没法吃了我疗伤,增加灵力修为了吧。”

山鬼把金丝笼子抬起来放在眼前,也直勾勾地盯着小白鼠。

若白突然有些心虚:“干嘛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吗?”他不知为何,山鬼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怪异得很。

“还看,说你呢,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山鬼看到小白鼠竟慢慢地流出了鼻血,突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恍然明白了什么,赶紧把金丝笼子扔下,跑回衣架前抄起一件衣服顺手扔过去,把金丝笼子牢牢地盖住了。

若白还一头雾水:“喂,你干嘛!你盖住我干嘛!真是,莫名其妙……”

山鬼赶紧把衣服穿上,转头看着那已经被盖住的笼子,不知为何,竟顿时有些无措,心口慌乱得紧,可明明是一只老鼠而已……

白日里,若白还算是老实,毕竟被三王妃折磨了个够呛,也闹腾不起来了,他原想着这样也好,就这样乖乖趴着,纵使上尘和出墨那两个怂货不敢前来,至少元辰不会置之不理。

可若白万万没想到,那覆在金丝笼子上的衣服迟迟未曾掀开。

夜幕降临,它这会儿又开始上蹿下跳,吵闹不休。

山鬼卧在榻上,本就因为忧心咸成公主安危辗转反侧,小白鼠这一闹,更是心烦意乱,无心睡眠了,她猛地坐起来,“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她一生气,若白反倒闹得更凶了:“放我出去,我怕黑啊!”

又是洁癖,又是怕黑,这货年纪不大,毛病还真不少。

山鬼扔了一只鞋砸过去,把金丝笼子砸到了地上,巧了,那衣服还是紧紧地覆在金丝笼子上。

“啊!”根据这声惨叫的力度,只怕是又重创了若白那命途多舛的屁股。

“原本今日白天还对你有了一丝恻隐之心,想着挺可爱的一只小家伙,不吃也罢,不想你这会儿又这样讨人厌,我还非吃掉你不可了。”

“原本今日白天看你有了一丝恻隐之心,还以为你这凡人不过是野蛮任性了一些,心地倒也纯善,不想这会儿又这般虐待于我,当真不是什么好人,想睡觉是吧,想得美,你这般虐待本殿下,本殿下岂能容你安睡?”若白索性破罐子破摔,在金丝笼子里更加张狂地上蹿下跳,弄出更大的动静来。

山鬼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下床,提起金丝笼子重重地拍到桌子上,像包粽子似的把覆在上面的衣服包裹得更紧实了些。

这会儿不仅不透光了,怕是连气都不透了。

山鬼夺门而出,只剩若白孤独又弱小地叫嚣:“喂,你去哪了,放我出来,我怕黑啊!你给我回来,回来啊!”

山鬼大概记得灵枢宫的位置,想着前些日子去到灵枢宫泡药池之时,曾听得药童说起,灵枢仙君夜里多时不寐,便想着前去讨个让小白鼠安睡的药。

她到时灵枢宫宫门已关,便轻盈地翻墙而入,整座灵枢宫竟无一人值夜,空空寂寂,寥寥凄凄,尽管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各种药草香,但还是无法掩藏那股孤独的味道。

这样的宫殿,水云仙洲里,也唯有元辰的幽兰宫能与之为伴了。

山鬼进入药阁,亦是空无一人,她满腹疑惑,这么大的药阁,既不关门,也无人值守,这林林总总的仙草灵药随随便便少一株,只怕也损失惨重吧,这灵枢仙君心也是真大。

山鬼走出药阁,看到药阁对面的书阁里隐隐有烛火,想是灵枢仙君在此,便走了过去。

她进入书阁,悄声问道:“可是灵枢仙君在此?”

未听得有人应声,只闻里面的书架间隐隐传来翻书的声音。想是灵枢仙君看书入迷,未曾听得自己的声音,山鬼便又稍稍高声了一些:“灵枢仙君可在此?在下冒昧打扰,请仙君一见。”

虽未有应声,但明显听得里面书架间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

“难道是有人行窃!”山鬼反应迅速,随即躲藏起来,暗中向方才声响处移动,隐暗中,山鬼见那人将典籍匆忙放好,端着一盏幽暗的烛火慌张地向书阁门口走去。

山鬼虽不曾看清那人模样,但凭举止慌乱,行为诡异,便能断定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她借着黑暗,如鬼魅一般移动到那人的身后,旋起一掌直直地劈过去。

那人听到背后的响动,竟也不躲闪,任凭山鬼一掌打在后背,接着两人便缠斗起来,说是缠斗,不过是山鬼一路进攻,那人一路躲闪,那盏烛火便如游龙一般在两人间游走穿行,好似凡间孩童常玩的那种拿在手中的烟火。

山鬼明显看出,那人武功在其之上,却处处闪躲,甚是不解。她想借那人手中的烛火看清他的样貌,却被那人连连躲过,山鬼伸手去抢那烛火,那人又是连连闪躲。这种感觉让山鬼深受侮辱,身为一个将军,对手这般忍让,简直就是蔑视。

山鬼恼怒地打了那人一掌,这一掌裹挟着汹汹的愤怒,当真是重了些,那人慌忙中没有站稳,山鬼趁机伸手去抢烛火,那人本想闪躲却因脚下一崴,手中烛火掉落,山鬼的手刚好抓到了火焰,疼得她本能地松手,烛火掉在地上。

“公主可还好?”

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很温柔,但语气却很紧张,言语中那掩不住的关切却认真得很。山鬼听得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却也反应不过来:“你……你是……”

那人捡起地上已经熄灭的烛火,指尖轻轻一捻,又将其重新点燃,借着烛火的幽光,山鬼渐渐看清了,那烛火阑珊处的人竟是元辰。

“元辰仙君,怎么是你啊?”

元辰赶紧将手中的烛火放下来,远离自己的脸,他尴尬地低着头,遮掩道:“我……我近来身体略有不适,特来灵枢仙君的书阁,寻个医治之法。”

“元辰仙君哪里不适?可曾找到灵枢仙君医治?”

元辰蓦地紧张起来:“不……不必了,一点小事,何须劳烦灵枢仙君。”

“元辰仙君若不嫌弃,让我给你看一下如何?我略通岐黄之术,虽然医术不精,但小伤小病还是可以应付。”山鬼说着便把手伸向元辰的手腕处,反倒让他更紧张了,慌忙地后退一步:“不……不……不必劳烦了,这点小病,我自己可以应付的……”

“当真不需要?”

“当真,当真……”

元辰低头看到山鬼被灼伤的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紧张得过头,竟把山鬼的伤给忘了:“公主,你的手……都是元辰不好,我这就去给你拿药……”

山鬼跟在元辰身后:“没关系的,一点小伤,元辰仙君不必介意。”

元辰越发加快了脚步:“不……不……还是要及时上药的好。”语落便更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书阁,进入对面的药阁,一进门便拂袖把药阁里的烛火尽数熄灭,只留下自己手中的一盏,元辰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还是有些发烫,方才在书阁里看到一本典籍上写着幽凉草有治烫伤降温之效,便赶紧去药架上翻找。

山鬼走进来,看到方才还是明亮的药阁忽地如此昏暗,便去点亮那些烛台,不想刚刚点亮一盏,便被元辰施法给灭了。

“怎么回事?”

“是,是我……”元辰慌慌张张地解释,“公主,我今日……今日是偷来此处的,不敢灯火通明,恐被灵枢仙君知晓,节外生枝,是以……咱们还是悄悄拿了药走吧。”

元辰果然不会撒谎,药阁素日夜里灯火阑珊,这会儿忽然熄了大半,反倒是惹人怀疑。他此举,怕是不想让山鬼看到他“烫伤”的脸颊罢了,他找到幽凉草,赶紧用于自己的脸颊上,摸着脸颊不再发烫,才终于放心地走出药架,来到山鬼面前。

元辰拂袖施法,点燃了药阁四处的烛火:“唔……我……我想了想,方才不妥,瓜田李下,有损公主清誉,所以还是……还是如此为好。”

元辰赶紧将幽凉草敷于山鬼手上,顷刻便好了。

“不愧是仙界的草药,当真是不一般。”

元辰温润一笑:“公主无恙便好。”

“对了,元辰仙君可有找到所需医书?方才也不出声,我还以为是窃贼,误伤了仙君。”

山鬼这一问,刚刚舒了一口气的元辰顿时又紧张起来,如何能说出他是偷偷来寻医治脸颊烫伤的法子,又羞羞怯怯的不想让人知道:“我……我无事……公主不必挂怀……”

幸亏此时灵枢仙君走了进来,否则元辰实在不知该如何编下去了。

要元辰说谎,这难度无异于要出墨从良。

元辰赶紧作揖道:“见过灵枢仙君,深夜打扰,元辰冒昧。”

“无妨,殿下想要什么,自己拿便是了。”灵枢仙君无愠无喜,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便径自走过,从另一处门口出去了。

这一幕看得山鬼满心疑惑,虽然来泡过药池,却从未见过灵枢仙君真颜,只听得传闻说他为人孤僻冷傲,方才一见,传闻果然不虚,但即便如此,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的吧,毕竟是臣下,见到元辰殿下非但不行礼,反倒是元辰毕恭毕敬,这倒让山鬼有些看不懂了。

“灵枢仙君一向如此,更何况是长辈。”元辰解释道。

“哦……”山鬼心想着,狂傲至此,这灵枢仙君想必大有来头。

“对了,公主深夜前来灵枢宫所为何事?是哪里不舒服吗?”方才那一番慌乱后,元辰终于问到了正题。

山鬼把小白鼠的事尽数告诉了元辰,元辰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会儿灵枢仙君突然又回来了:“你说的可是三王妃前几日抓的那只小白鼠?”

“正是。”山鬼点点头应道。

灵枢仙君顿时目光温柔了许多:“等着。”转身走向药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