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感生帝
夜幕尚未散去。
陈怀宣将水杯放在窗沿,默默地站在窗边眺望。
他凝视着雨后凌乱的黑夜,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
“守心。静气。”
远处的城市雾气斑驳,霓虹之光若隐若现,好似雾都鬼城般魅惑。
但此时,哪怕再绚丽诱人的色彩,大概也无法吸引陈怀宣的注意力。
可能是……脑子里突然多出了许多“东西”的缘故?
那是午夜时分,他在浴室里摔破了头,随后,大量的“记忆”涌入,宛若开了窍!
若是按照某些宗教的记载,是否算得上觉醒了胎中之谜?
“难不成,上辈子忘记喝孟婆汤了吗?”
陈怀宣笑着。
但他很快地收敛了笑容。
因为一些模糊不清呓语突然充斥在耳旁。
陈怀宣下意识地四处寻找。
但声音好像不是来自于房间之内。
也不是来窗外。
很奇怪。
这个时间,这个节点,若是出现了巨大无比的噪意,大概早就引起邻居的叫骂声了。
但眼下的黑夜依然寂静万籁。
不起波澜。
他偏头看了一眼放在窗边的水杯。
就连它都毫无反应。
陈怀宣挑了挑眉。
难不成,那些声音来自于“脑海”深处?
“果然,头脑可能还是出了问题。”
陈怀宣颇有些担心的揉了揉额,心想着天亮是不是要去寻个老教务来看看。
但这个时候,手心却突然微微发烫。
他忍不住看向了手掌。
掌心是泛红的。
像火炭一样。
微微跳动的掌心,一条条掌纹仿佛活过来了一般,诡异地扭曲着。
蠕动间,有宛若燃烧般的黑色烟雾从纹络处袅袅升起。
“这是?”
陈怀宣瞳孔微缩。
与此同时,耳畔断断续续的呓语,宛若雷霆般在脑海深处回荡。
【夏,白帝子;殷,黑帝子;周,苍帝之子……帝兴,感其一,祭太社】
神秘的声响仿佛与某些诡异物质发生了共振。
陈怀宣双目炫白,全身溢出大量黑色粒子,宛若沙暴般将他裹卷、覆盖、淹没。
……
……
浴室里,清洗完身体“污垢”的陈怀宣,看着镜子里稚嫩地模样,忍不住轻轻地摸了摸脸。
这个时候的他,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体态修长,容貌清新俊逸。
浓密的头发遮住了黑亮地眼眸,也刻意遮掩了某种锋利的光。
“感生帝吗?”
他望着镜子喃喃自语。
人与神之精相感而生,所感之帝降临人间,为感生帝。
“谶纬神学?”
作为上古谶纬思想学说的辑录,先秦方士与儒生们造作的图录隐语,因涉及了政治预言、天人感应、望气占卜、阴阳灾异、天命神权等敏感话题,向来被历代帝王打压,自此以往,谶纬神学渐渐消失在了历史中,许多纬书也大都亡佚。
而这个世界,明显不该存在这种神秘的谶纬神学体系。
深深地吸了口气,陈怀宣转过身,迫使自己小心危险滑腻的过道。
他一边捂着后脑,一边赤着干净的脚,迈过了洗漱室前一条沾染了血迹与污秽的浴巾,拖动着大概只有一米七五左右的瘦弱身体,踩在微黄泛凉、因为没有好好保养从而导致发霉、甚至许多地方蛀出了细小虫洞的木质地板上。
外面是一个十几平左右的客堂。
地板、衣柜、墙壁装修都是很平常的土黄色和浅灰。
他偏头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老黄历。
“庚戌年,霜降。”
思考了半晌,又看了一眼窗外黎明的天色。
陈怀宣突然脱下黑色的棉质睡袍,走到柜子旁,换了一身平日里标配的黑色长裤和灰色衬衫。
换好了衣物,他拿起了一只浅褐色的木制手提箱。
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然后装好桌上巴掌大小的黑色皮质钱包、揣好一串钥匙、拎着手提箱走出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回字形筒状公寓。
长长的走廊串联着多个门,一侧是一米多高的铁栏杆。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较为流行的建筑。
确认锁好门后,他径直走向楼梯处。
不过,在路过某个房间的时候,陈怀宣下意识的偏过头看了一眼门。
此时,一种犹如黑色丝线般的雾气,正从某间门内诡异地挥发着。
陈怀宣并没有停下,神色照常地路过,只随意地瞥了一眼房门的编号。
【肆伍壹】
他并不知道那犹如黑色丝线般的雾气代表着什么,但潜意识告诉他,这种东西仿佛代表着灾厄。
而且,明显不关他事。
旁若无人地走下楼梯,宛若井底之蛙一样穿过“筒”状的建筑,直至来到了唯一通往外界的门洞后,陈怀宣才后知后觉地瞅了一眼昏黄路灯笼罩下、宛若血槽般凹凸深陷的公寓铭牌。
——咸池公寓。
他想了想。
这里完整的地址应该是死海诸国蓬国陪都上章市,下辖受生区、黄泉道、崇危路十八号。
他的家是咸池公寓的西栋四层,编号【肆肆肆】。
“总觉的是在内涵着什么。”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漆黑地门洞。
黑暗中宛若深渊地狱。
……
……
眼下这个时间段,大概是凌晨四五点左右的样子。
因为陪都上章靠海,雨水稠密多雾,且现在的天色晦暗未明,因此路边的视野并不清晰,只有两侧的路灯还依稀地亮着。
昏黄的灯光下,站台的光线忽明忽暗,大量的薄雾被光芒切割成颗粒,就犹如雪花般簌簌落下,直至遁入虚无。
在路口的站台等了一会儿,陈怀宣抬起头,看到了马路轨道上缓缓驶来的两道长光。
那是泛绿色的长条状物体。
待对方停顿后,他投了一枚硬币,登上了这条夜间行驶至天明的轨道电车。
犹如绿皮火车一样的轨道电车只有三节,阴冷空洞,色彩斑驳。
灯光摇拽晃动下,脱落的油漆微微外翻着,犹如蟒蛇的鳞片,看起来颇为渗人。
而窗外两旁的路面,偶尔能看到犹如大红棺材一样的八角凉亭……哦,是电话亭。
电车仿佛绿色大长虫一般蠕动在轨道上,相互交错,灯光雾气的环绕下,偶尔,有片片阴影于窗外慢悠悠地掠过。
陈怀宣愣了下。
目光追望才发现,那些诡异地阴影,其实是骑着三个轮子的敞篷人力车。
只是,人力车竟然比轨道电车还快……
陈怀宣摇了摇头。
默默地看着窗外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陈怀宣微微眯着眸子,思绪不由得有些困惑。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吗?
脑海中大量的音节与信息不断涌出,记忆交错着,一时间,竟然让他与现实产生了某种割裂,犹在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但好像从未有什么东西引起陈怀宣的注意。
只有窗外地雾气似乎变得越来越浓密了。
甚至有一部分透过光影地缝隙,开始缓慢的侵蚀着眼前的这座电车的空间。
而意识困顿之下,陈怀宣地眸子渐渐呈现出一种无焦距的空洞状态。
由白渐灰的雾气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物质的影响,犹如滚动地橡皮擦一样,正一点点擦拭着眼前物质世界里的基础线条和轮廓。
一切都在缓慢地虚化。
耳畔也传来了与“感生帝”相似的古老音阶。
“……神明……天人……众义……山……海……”
伴随着悠远的音阶响起,眼前雾气滚动,阴影灼灼。
隐约间,有神秘的轮廓在雾气中惊鸿一现,却又宛若惊龙般迅速消融不见。
直到——
“仁智青年学堂站!”
电车的提示让陈怀宣猛然地睁开了双眼,他用力的摇了摇头,如梦初醒呼了一口气。
古老的声响、诡异的阴影、还有弥漫的雾气都突兀地消失了,斑驳的线条重现出现在视野里。
看向窗外,不知不觉中,原本晦暗未明的天色竟然已经微微泛白。
陈怀宣恍然未觉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机械地随着几个同龄人下了车。
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他突然闻到了一股肉食特有的香气。
那是学堂牌楼靠近古城墙的一角。
勤劳的摊贩支起了小摊儿。
滚烫的红油、熟透了的内脏、以及各种新鲜的生物器官所传递出来的食物香气,似乎在向所有饥肠辘辘地人招手。
但陈怀宣只是看了一眼,脑海中的潜意识便忍不住激发、回绝。
他面色古怪,强忍着某种异样,深吸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牌楼。
……
……
昨日的上章市大概还是风和日暄的,但经过了夜里的一番雨疏风骤后,环境明显开始变得有些潮湿阴冷了。
望着沾染着水珠的茂密绿植、一侧雾气升腾的百草花园、以及更远处栋栋古色古香的老派建筑、陈怀宣心情缓解了少许,也终于感受到了某些真实的触感。
毕竟,三年幼学,三年少学,三年青学,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而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可惜的是,一夜过后,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咳咳……”
低沉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而且,还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宣,要上课了。”
脑海中迅速地便闪过了一个人的模样。
好友也是同学阿光。
姓阿名光。
人如其名。
阿光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能常常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地方,看清别人所看不清的东西。
很多人一辈子才明白的道理,阿光很小的时候,只要多想想就能领悟。
年少老成、天资聪慧、悟性过人……这是许多人对阿光的认知。
但在陈怀宣的记忆里,这家伙却是一个有时沉默寡言、有时内心敏感、有时满脑子奇葩的人物。
精神内耗的厉害。
而且,他的身体也一向不怎么好。
果然,回头望去,陈怀宣见如今的阿光身材宛若竹竿,面容憔悴,脸上的痕迹宛若被风霜吹打过一样。
不过是几天没见而已,好像又瘦了一大圈。
“又生病了?”陈怀宣询问。
阿光摇摇头︰“小问题。你知道的。”。
“知道你学业好,但学业好,不代表能看病。”陈怀宣摇了摇头︰“况且,医者不能自医,不要讳疾忌医。”
“几天不见,怎么多了这么多道理?比我还多?”阿光用干瘦修长的手捂着嘴,眼角的光亮仿佛也因为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摇动着︰“不过,站在围墙里,就看不见围墙外面的模样。有时候,学医的确救不了人。”
见陈怀宣愣住了,他反而笑了笑︰“站着做什么?时间到了。”
“——走了。阿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