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类世界的杀戮
九月点点头——根本没花半点儿力气。
“不行不行，都别吃啦。”她作势去打其他姑娘正在吃果子的手：“为了几张馋嘴，让阿婆登高费力的，不值当！”
九月急道：“吃嘛吃嘛。”
姑娘们故意摆手：“不吃不吃。”
九月站起来，抓一把果子放在葡萄眼的姑娘手里：“好姑娘，吃嘛。”
姑娘原想借题发挥，劝阿婆不必辛劳，却吃不消阿婆的撒娇，心软下来：“下次摘果子，得叫我们陪你，否则以后绝不吃你的果子！”
九月转了转眼睛，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她郑重地点点头。
葡萄眼姑娘坐在九月身边，啃着果子，一边说道：“阿婆刚才的样子可真像我祖奶。她最疼我，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塞给我，自从她在大前年的冬天病逝，就没有人惦记我有没有吃饱了。”
眼见姑娘的神色黯淡下来，九月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我当你祖奶。”
姑娘扑哧笑出声来：“好。”她挽着九月的胳膊：“祖奶，你叫我的小名吧，绣球儿。”
九月拍着姑娘的手，轻声唤道：“绣球儿。”
九月知道绣球花，花虽小却抱团，成一个大球，让人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人类不也是这样的吗？
九月看着姑娘们浣好衣，准备回家。她拉着绣球儿问：“你们回家之后做什么呢？”
“洗菜煮饭，再忙上半个时辰，刚好爷兄回来吃饭。”绣球儿回道，继而发问：“阿婆，你家住哪里？可有家人？”
九月便催促道：“走吧走吧，你落后了。”
绣球儿不再追问，留下一句嘱咐，加快脚步。
自己一个人的话，莫要再进山了。
隔一日，姑娘们没有来浣衣。
又隔一日，来了三四个姑娘，却不见绣球儿。
姑娘们有意闪躲着九月投过去的目光，只忙着手中的活计。九月颤颤巍巍走到河边，手一抖，果子全都溜到水里去了。才有两个姑娘跑到九月身边，扶起她道：“阿婆，您要当心点儿。”
九月应声，一边观察姑娘们的脸色。她们的眼睛红红的，有点肿。
“你们眼睛怎么了？给虫蜇了？比我摘的果子还要红。”九月好奇地问。
不问还好，一问，姑娘们都开始抽泣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九月喜欢看她们笑，不喜欢看她们哭。哭的时候，眼睛、鼻子和嘴巴全都脱离了原来的形状，像颗干瘪的果子。可不嘛，水都被挤出来了呀。
有一个姑娘哇哇哭着，一边讲：“绣球儿……给拉去抵债……不从……被活活打死……呜呜……”
另一个姑娘也哭起来：“我家也有债……怎么办呢……呜呜……绣球儿……”
“什么是债？抵债是什么意思？怎么能把人活活打死呢？人也打人吗？”九月抛出一个个问题，可那些沉浸在悲痛中的姑娘们没法儿给她答案。
九月在石头上呆坐着，直到月上树梢。
“阿婆——”绣球儿的声音飘进九月的耳朵。她立刻站起来，警觉而期待。
小路尽头有一团虚化的黑影，黑影慢慢向九月飘过来。
九月知道那是绣球儿，于是站着等她靠近自己。
黑影越来越近的时候，逐渐变白变蓝，成人形，恰是绣球儿的身高，恰是绣球儿平时穿的带补丁的蓝白褂裙。
“阿婆——”绣球儿的魂魄停在不远处，似乎在四下张望，寻找着什么。
九月向前一步：“我在这儿。”
绣球儿循着九月的声音飘到她面前。全是黑色的一双眼睛里慢慢聚焦，闪出一点光。
“阿婆——不——应该称呼你——桃妖姐姐？”绣球儿的说话声轻飘飘的，如同她此时的形态。
“随便都好。绣球儿，我不懂。因为什么债，人就可以打人吗？”九月急切地发问，她差点儿就去学堂铺子抓个先生来问了，可她记得四月的叮嘱，不能和人类发生太多纠葛。
“桃妖姐姐，人类世界太复杂，你还是不要好奇的好。你身上的桃香真好闻呀——还有你脸上围着一圈粉色的光，真好看。”绣球儿凑到九月面前，仔细端详着。
“绣球儿，她们说你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那你能再活过来吗？像以前一样，你来洗衣服，我给你摘果子吃。”九月伸手，想要抓住绣球儿的手，却不想搅乱了绣球儿的身形。
绣球儿慢慢塌下来，先是变成散雾，又慢慢聚拢成一团黑影。
“死了就活不过来啦——我听见铃声啦——再见——桃妖姐姐——”绣球儿的声音小下去。黑影朝河对岸飘过去。河对岸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形黑影，人形黑影擎着一根杖头形如人类头骨的黑木杖，那正是绣球儿奔赴的方向。
“你又是谁？”九月大声发问。
“鬼地公。”黑影随着绣球儿的消失一并消失，九月甚至来不及抛出下一个问题。
她落寞的回到小屋。
四月已经在屋里了。桌上有一朵昙花，花心闪着荧荧的光，刚好将屋内的形状照出来，又不至于太亮。
四月抱着膝盖，蹲坐在墙角。九月走到她面前，也蹲下来，轻声问道：“四月，怎么了？”
四月盯着前方的地面，青绿色的瞳孔颤抖着，低声说：“我见到了——死亡。”
九月想起绣球儿，死亡似乎是一种分别。“我常去的河边，有个姑娘被打死了。我见着她的魂魄，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四月牵起九月的手，给她安慰，也给自己勇气：“我今天在集市上，被人群挤到一个偏僻的空地。人群忽然不挤了，也不出声音。空地的另一头坐着几个穿官衣的人，说道——广益郡绿营镇人刘旺，生于弘治元年六月初五，半月前，趁夜抢劫，被发现后残忍杀害朱家三口，按大明律例，于正德三年五月初一，立斩以正天子之威也。然后就有一个人拿着这么长的大刀，对着刘旺的脖子砍了下去。”
九月听得出神，吓得躲到四月怀里。
四月眼神迷离，似乎对面的墙壁上有着通往黑暗世界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