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盘绕在树上的圣诞灯一闪一闪,让人注意不到树上没有任何装饰。礼物很少:几本填色簿、一套火车玩具、文身贴纸,还有给每个女孩各一个娃娃。
2012年12月24日,孩子们聚集在香奈儿65岁的教母谢丽·亨伯特(Sherry Humbert)的排屋里。这所位于布鲁克林最东边的房子对达萨尼来说最像真正的家。
地毡开裂的台阶通往谢丽家餐厅的桌子,桌上铺着雏菊印花桌布,散落着待付的账单。包着塑料布的沙发上方挂着带有罗马数字的钟,指针永远停在2点47分。银行威胁要收回谢丽的房子。房子的供电被关停了,但圣诞树上的灯仍然亮着,房间也仍然能够取暖,因为谢丽从邻居家的电线那里非法接过来一根线。
无上站在炉子前往蜜汁烤鸡翅上面抹酱,甘蓝菜也蒸上了。这是他们家最安宁的时候——父亲在做饭,母亲在编头发,孩子们在玩新玩具。
夜里,他们睡在折叠床上。楼下原来是谢丽办的托儿中心,现在已经空了,只剩褪色的小鹿斑比贴纸,还有达萨尼两个舅舅留下的空酒瓶。两个舅舅一个是22岁的乔希(Josh),一个是39岁的拉蒙特(Lamont)。两人都没有工作,住在谢丽的地下室里。
圣诞节几天后的夜里,孩子们被一声巨响惊醒。
乔希舅舅一拳打碎了一扇窗子,威胁说要杀了拉蒙特舅舅。1乔希掏出一把刀子冲向拉蒙特。两人扭打着摔在地上,香奈儿拼力把他们分开。在楼上,达萨尼命令大家不要乱:“谁也不许动!让大人去管!”
警笛声响起。警察到了。孩子们从窗户里看着乔希舅舅被逮捕,被戴上手铐带走。一辆救护车把一只眼睛被打得乌青的拉蒙特送去了医院。
他们打架是为了争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1月,好日子要来了。
这是“税季”的开始,香奈儿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赶着报税,好得到“退款”——给低收入家庭的特殊减税。最大的一笔是“工作收入所得税抵免”(Earned Income Tax Credit),像达萨尼家这样的家庭能得到数千美元的现金补贴。2这个项目由国税局管理,是美国最大的扶贫项目,受惠家庭超过2 700万。
香奈儿好几年没有申请报税退款了,因为她主要做黑市生意,不过奥本收容所的管理人员今年想出了一个新办法。
收容所分发的传单上写着,报税时间到了:去拿退款吧。香奈儿和无上必须与奥本收容所签一份“10日合同”,同意在此期间报税,并出示报税的证据。他们若是违反这份合同,就可能被赶走。按照纽约州的法律,他们要想在收容所住下去,就必须达到收容所的要求,包括在外面寻找公寓和积攒足够的钱以便搬走。这些规定的目的是鼓励收容所的住客找到永久性住房,因为市收容所原本是“临时”住所(“临时”这个词在纽约州关于入住收容所资格的3页长的细则中出现了34次)。3
达萨尼一家要想离开奥本收容所去租公寓住,至少需要4 800美元才够支付经纪人的佣金、押金,4还有第一个月和最后一个月的租金(三卧公寓租金的中位价在2013年年初是1 000美元)。这还不包括搬家费和买家具的钱,另外还要说服房主相信他们会继续付租金。
香奈儿计划去找做穷人生意的临街会计所,争取得到尽可能多的退款。1月7日,全家人乘坐Q线地铁经过横跨东河的大桥疾驰进入曼哈顿。
城市闪烁的灯光令香奈儿生出梦想。他们的退税款也许够付一套公寓的押金,甚至能在宾夕法尼亚州起伏的丘陵地带租一处房子。香奈儿告诉孩子们,他们要开始找地方安家了。
达萨尼说:“我想去安静的地方。”
“我想去有树的地方,”香奈儿说,“我想看到好多树和草。”
“爸爸说他要买一所房子,有一大片草地,”达萨尼说,“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一块地,在那块地上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无上坐得远远的,头上戴着耳机。莉莉宝宝在大声哭叫。
突然,香奈儿看到了中国城(唐人街)。孩子们尖叫起来。达萨尼提到她看过一本关于中国长城的书。
香奈儿说:“那不是这个中国城。”
达萨尼说:“可它是一堵大墙。”
“那是真正的中国城,”香奈儿说,“这是纽约的中国城,大力水手炸鸡店里有中国人。”
达萨尼把额头紧紧贴在车窗上。她用手围在眼睛周围,好像要把外面的景色全留给自己。
给一个城市画地图有许多方法。地理学家靠的是指示东南西北的标准罗盘。
达萨尼给她的城市画地图另有办法。她的地图是另一种地图,只有某些人看得到。纽约市的每个区都由某个密码代表。布朗克斯区是DHS(无家可归者服务局,Department of Homeless Services)。皇后区是HRA(人力资源管理局,Human Resources Administration)。布鲁克林区是ACS(儿童服务管理局,Administration for Children's Services)。
这三个机构组成了达萨尼生活中的“三巨头”。它们是穷人再熟悉不过的庞大社会服务体系的一部分。达萨尼还在学拼写的时候,这些机构的缩写就进入了她的语汇。她说到ACS(儿童保护)或DHS(无家可归者服务)时就像一个移民孩子说到ICE(移民执法)时一样熟悉。
每个机构都代表着一个权力支柱,有自己的办事处、工作人员和迷宫般的路线,还有自己特有的日光灯色调。但对达萨尼的母亲来说,它们都是一样的。它们是一个叫作“政府”的庞然大物的肢体。香奈儿说,这个体系靠穷人赚钱,却又因为穷人穷而惩罚穷人。这个体系也是国家最慷慨的体系之一。5这是因为在大萧条时代,纽约州宪法加上了一条修正案,宣布“对穷人的帮助、照顾和支持是公共问题,应由州政府提供”。
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这个体系都十分庞大。
它最大的机构是人力资源管理局,通常称为“福利”,负责给穷人提供公共援助。6人力资源管理局的年度预算高达94亿美元,来自联邦政府、州政府和市政府的拨款。它提供的援助从现金、食品券到政府给穷人的医疗保险计划Medicaid,不一而足。2012年秋天,纽约有300多万人(约占纽约市总人口的38%7)享受Medicaid,8180万人领取食品券,35.7万人接受现金福利9。
然后是住房。纽约市有334个公房区,包括奥本收容所旁边的惠特曼和英格索尔公房区。超过50万纽约人住在公房区,或者用联邦补贴金租住私人公寓。廉价住房远远供不应求。2012年,8万多学童在某段时间中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这个数字到2016年超过了10万)。10很多孩子寄居在亲戚家。其他的和达萨尼一样,住在收容所里。
无家可归者服务局——达萨尼只知道它叫DHS——每年的预算接近10亿美元,管理着包括奥本收容所在内的9家市立收容所,还有200多个非营利收容所。这些收容所每天夜里一共给4.3万名无家可归者提供住宿。还有数千人睡在街上,或住在接收家暴受害者、无家可归青年和其他群体的收容所里。
最后是儿童保护,通称ACS。这是达萨尼生活中最重要的机构。它负责调查虐待或忽视儿童的报案,每年约5.5万起。11仅2012年一年,ACS就把4 072个孩子从家里带走,交由照顾着1.3万名儿童的寄养系统照护。被寄养的儿童绝大多数是非裔或拉美裔。12近一半纽约市居民(和四分之一的儿童)是白人,13纽约市的寄养儿童却几乎全部是有色人种。
达萨尼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不要变成统计数字。从麦金尼的老师到街头布道的传教士,大家都这么说。可是不管是变成还是不变成标志着她生活的统计数字,都由不得达萨尼决定。她是她的学校里达到吃免费午餐标准的83%的学生中的一员。她也是全国在贫困状态中长大的1 600万儿童14和领取食品券的4 700万美国人15中的一员。
达萨尼不需要抽象的研究成果作为证据。她能亲眼看到这些数字会把她带向何方。“我想有一份工作,不像别人那样待在街上。‘能给点零钱吗?’我不懂他们为什么那样。那样的话我就会喝醉,被抓起来送进监狱,在那儿待上一年等着保释。我才不肯。”达萨尼边说边摇头。
达萨尼和其他穷孩子一样,知道家里食品券到账的精确日期:每月9号。她外祖母乔安妮刚开始领食品券的时候,食品券还是票证的形式。今天,香奈儿有一张电子福利卡,使用原理和借记卡一样。香奈儿可以用这张卡在大部分杂货店里买食品杂货(但不能买香烟、酒、热食或尿布,虽然收银员经常破例)。
她家享受的非现金福利包括Medicaid医疗保险、无上用的预付费手机和在奥本收容所的免费餐食。在联邦政府的免费校餐计划下,16达萨尼和弟弟妹妹们在学校吃饭免费,暑期也有免费餐食。
如果家里能得到补充保障收入(Supplemental Security Income),会领到更多的钱。这是一种残障人士福利,称为SSI。香奈儿家里有两个孩子有学习障碍的症状。17很多人领取SSI支票,但香奈儿拒绝申请这项福利,有她的记录为证。
一个经常偷东西的女人这样做似乎不合常理,但香奈儿的道德指南神秘而复杂。香奈儿相信,孩子一旦被打上“特殊需要”的标签,就会真正变成那类人,在学校的表现会“决定他们的一生”。她以奥本收容所的另一家人为例,说那家的孩子们能拿到“4张支票,他们都笨得让人着急”。
香奈儿宁肯出去做非法生意。
达萨尼乘地铁经过中国城那次旅行的几周后,赫斯特小姐打开了ACS的一封信函。
她沉默地读着信,信是关于她的一个学生的。
“好,没事,”赫斯特小姐看完信后对我说,并未告诉我信的内容,“有时他们做得过火,去盯不该盯的人。但这次不是……意思是:‘注意观察。此人值得注意。注意观察。’”
自从2004年起,儿童保护工作者就时断时续地观察着达萨尼一家。18那年他们接到了一份匿名举报,说无上和香奈儿打孩子。ACS调查后没有发现孩子们身上有任何淤青或伤痕。
虐待儿童分两类:虐待和忽视。按照纽约州的法律,当一个家长对孩子造成或允许对孩子造成严重的“身体损伤”时,就是虐待。19最极端的案例会成为头条新闻,令公众义愤填膺,导致儿童服务管理局做出调整。2006年,ACS开始观察达萨尼家的两年后,住在Bed-Stuy[1]的7岁女孩尼克斯玛丽·布朗(Nixzmary Brown)被继父活活打死。20此后,关于虐待儿童的举报骤然激增,政府通过了一项以尼克斯玛丽的名字命名的新法律。21
然而,ACS的调查只有7%发现存在虐待。22对包括达萨尼家在内的绝大多数家庭提出的指控都是“忽视”。“忽视”其实是一种缺失。法律规定,如果孩子的家长未能提供“最起码的照顾”——例如没有给孩子提供食物、衣服、教育、监管或住所——那么就构成了忽视。不出意料,这样的父母绝大多数都是穷人。23很多家长酗酒或吸毒,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缺失:他们的酒瘾或毒瘾令他们失去对自己“行动”的“自我控制”。
过去10年间——从2004年5月到2013年1月——ACS对达萨尼的父母开展了16次调查,其中6次调查结束后宣布指控“查无实据”。剩下的10次涉及吸毒、缺乏监管或忽视教育。只有在2011年的一次调查后,香奈儿因为把孩子们留在奥本收容所没人管而暂时失去了监护权。与受ACS监督的其他家庭一样,达萨尼、她的弟弟妹妹和她的父母要定期与负责监督他们的社工会面。有时,那位社工会不打招呼突然来访,和孩子们一个一个地单独谈话,还会检查他们的身体,看有没有被虐待的痕迹。
达萨尼的班主任赫斯特小姐认识很多被ACS监督的家庭。她也知道观察不等于帮助。对达萨尼这样的孩子可以观察好几年,坐视她的贫困不断加深,她的前途越来越窄。达萨尼11岁了,马上要进入青春发育期。她现在就需要帮助。
然而,麦金尼的辅导老师根本忙不过来。学校的心理医生要在3所学校之间穿梭往返。他们从一个危机跳转到另一个危机,如同给患者分类的急诊室医生,先处理严重的或不可逆转的问题。
预防是件奢侈的事,只有拥有多名辅导员的学校才做得到。没有辅导员,赫斯特小姐只有一个选择:一个名叫“与儿童成为伙伴”(Partnership with Children,简称“伙伴”)的非营利组织。这个组织给纽约市各地的穷孩子提供辅导。最近,“伙伴”的预算遭到削减,这导致它在麦金尼的办公室少了两名社工,只能用实习生来填补空缺。
就这样,达萨尼坐到了罗克珊(Roxanne)对面。这个金发姑娘是福特汉姆大学(Fordham University)社会服务研究生院的学生。达萨尼过去从未有过辅导员,但她本能地知道这一安排的规则——罗克珊是“有任务的报告员”,有法律义务向当局报告虐待或忽视的情况。罗克珊脸上和煦的微笑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光是听她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就足以令达萨尼保持沉默。
只需一个电话,就能使一个孩子进入儿童保护系统。这样的电话谁都能打,罗克珊这样的专业人员可以,一个被甩的情人也可以,而且不必披露自己的姓名。只需拨一个免费号码,接通纽约州虐待儿童热线的接线员即可。打来的电话经过甄别,如果认为可信,调查就开始了。
达萨尼非常紧张。她在收容所的公用电脑上用谷歌搜索了“ACS常问的问题”。“就是想知道他们会问什么和我该怎么回答。”
一旦说错了话,就会大难临头。达萨尼说:“他们可以在法庭上用你说的话来指控家长。”达萨尼听无上讲过,无上自己小时候没有事先警告就被强行与弟弟们分开。达萨尼想,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她自己能活下来,但最小的妹妹莉莉却不行。只有达萨尼听得懂宝宝的话,知道她什么样的哭声表示要换尿布了。莉莉在陌生人手中会怎么样?达萨尼说:“有些人不知道怎么照顾婴儿。”社工问她问题的时候,她马上就会想到这些。
“我很好。”达萨尼对罗克珊说。
辅导员对详细情况了解得不多。根据她手中的登记表,达萨尼是因为“在教室表现出侵略性,扰乱秩序”而被转给“伙伴”的。
罗克珊拿出了一套播棋(Mancala)。在这个游戏中,玩家需要在木头棋盘上移动玻璃球,谁得的玻璃球最多,谁就赢了。达萨尼很快喜欢上了这个游戏,急切地想打败辅导员。“学生沉默寡言。”罗克珊在笔记中这样写道。她还提到达萨尼“举止自信”。
达萨尼从未遇见过像来自明尼苏达州的罗克珊这样的人。罗克珊每说完一句话都会说“宝贝儿”,笑起来头往后仰,声音像银铃一般。如果不是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磨损的靴子,她简直像个电影明星。罗克珊的衣装似乎没有一套是搭配的,显示出一种达萨尼熟悉的混乱。达萨尼知道遍寻一只袜子而不得的那种感觉。
但罗克珊的衣服上没有污渍,这说明她能使用洗衣机。和罗克珊接触了几周后,达萨尼断定辅导员衣服不搭配是有意为之。她一定住在郊区一座干净的房子里,就像电视剧《犯罪心理》里面侦探搜查线索的那种房子。电视剧里让达萨尼最感兴趣的不是谋杀案,而是犯罪现场那井井有条的衣帽间——那种衣帽间大得可以住人。
“头几次会面后,学生打开了心扉,”罗克珊写道,“她在玩游戏的时候会释放感情上的所有压力。”24
关于辅导课是否有用,赫斯特小姐心存怀疑。罗克珊对工作全心投入,这一点毫无疑问。问题在于她的经验。照赫斯特小姐看来,这些实习生谁都没受过足够的训练,应付不了承载着几代人创痛的孩子构成的挑战。罗克珊待人友好,如今达萨尼在走廊里看见罗克珊时就会跑过去拥抱她,但这些并不重要。罗克珊讨人喜欢这一点无可否认。
“我不需要‘讨人喜欢’,”赫斯特小姐说,“我需要博士生。”
在香奈儿这边,她觉得达萨尼不需要帮助。
香奈儿一听到“辅导”这个词就觉得反感。她受够了外人的指手画脚,他们谁也不用在无家可归的情况下带大8个孩子。让孩子听话的唯一办法就是严格。
香奈儿认为,偶尔抽孩子一皮带或者让孩子站墙角是一种管教。她认识的每个人都是“被皮带抽大的”,因为“那能救孩子的命”。恰当的管教是一种形式的控制。难以管教的孩子长大后会加入帮派或被抓进监狱,那是去受别人的控制。香奈儿说:“我丈夫告诉我,如果不趁他们还小给他们灌输对上帝的敬畏,等他们长到某个年龄,你就无能为力了。”
香奈儿1月17日去学校的时候主意已定。她要把达萨尼撤出辅导课。香奈儿走进“伙伴”的办公室,发现那里除了罗克珊,还有罗克珊的上司,孩子们叫她莫亚(Moya)小姐。莫亚小姐颀长优雅,是香奈儿认为浑身散发着居高临下气息的那种黑人女性。
“我来解释一下我们的工作,”莫亚小姐直视着香奈儿的眼睛说,“我们是社工,被派驻在学校里帮助孩子们。”
香奈儿最大的担心得到了证实。
她问:“这么说你们是社工?”
“是的,我们是社工。”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莫亚小姐和香奈儿小心地交锋,前者必须兼顾学生的需要和家长的担忧,后者是儿童保护系统中身经百战的老兵。
“那么,这种见面中说的一切——她说的一切——会上报到哪里去?”香奈儿问。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对什么事不满意,会上报到哪里去?是留在学校里吗?还是说如果你们听到让你们警觉的东西,你们必须告诉别人?”
罗克珊一言不发。
“那么你是指ACS了。”莫亚小姐说,点出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不,其实不是ACS,”香奈儿说,语调难以令人相信,“就算你们不给ACS打电话,可是你把这个问题告诉了学校的辅导老师——”
“是这样,有3种情况我们必须报告,因为这是我们的任务。”莫亚小姐说。
“我就是想说这个——”
“有3种情况——”
香奈儿又要插嘴。
“听着!”莫亚小姐说,“我是在让你不要害怕。”
“我没有害怕,”香奈儿反驳,“你说。”
莫亚小姐停了一刻。
“如果她计划伤害她自己,我必须报告,”莫亚小姐说,“如果别人伤害她,我必须报告。再就是如果她计划伤害别人,我也必须报告。”
香奈儿听后提出了一个假想性的问题:如果她女儿说,“哦,我妈妈打我屁股,因为我做错了事”,那怎么办?
莫亚小姐解释说,她的工作是“评判”每一种情况。毕竟法律允许一定范围内的体罚。“如果她对我说这种话,”莫亚小姐说,“那么就需要一个评估过程。我要对她说明,我在她身上没看到淤青,我没看到她的嘴唇被打破,我没看到她的头被打出了大窟窿。”
香奈儿不信。莫亚小姐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怀疑,决定冒险一试。
“我也打我的孩子,”莫亚小姐说,“我不在乎说出来。我不虐待我的孩子,但——”
“对呀!”香奈儿说,“你不虐待他们,但——”
“但我要管教我的孩子,”莫亚小姐接着说,“这是不同的。”
香奈儿紧咬的牙关放松了。
“我看得出一个孩子是被虐待了还是没有被虐待,”莫亚小姐说,“你明白吗?两者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光是怀疑就打电话举报,你必须确定才行。”
“人们每天都这么做。”香奈儿指的是打匿名电话的人。
“人们每天都这么做,”莫亚小姐说,“我同意。人们每天都这么做。但是我想让你知道,要有相关的过程。”
这位社工的办法看来奏效了。香奈儿做出了让步,同意让达萨尼继续接受辅导。“我不会不让她来这儿,”香奈儿爽朗地说,“因为我不想让她感觉自己受了限制。我想让她觉得任何机会、任何大门都向她敞开。如果她愿意,如果她应付得了,知道吗?”
香奈儿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罗克珊和莫亚小姐交换了一个释然的眼神。
“我没意见,”香奈儿边说边走向门口,“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和男人谈之前先和我谈,因为男人不是我们的朋友。”
[1]贝德福德—斯代文森的简称,下文的“the Stuy”也是如此。——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