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舅妈
“群发省事，去就去呗，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颜卿兴致高涨，“我跟你一块，带我人前显圣，涨涨面子！”
“不去。”黎晗撇撇嘴，“你当这是网络短剧啊？龙王归来是吧，现在短视频都不拍这种套路了。”
“多有意思啊，带我去玩玩呗！”颜卿离开梳妆台，和黎晗面对面，清了清嗓子，“聚会那天我租辆红色法拉利，给你当司机，等时机一到，我突然闯入现场，用清晰而冷冽的声线问一句，黎总，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继续参加活动吗？”
“龙族不找你当演员真可惜了，要不你直接开车带我去登泰山吧，换个剧本，开始修仙。”黎晗无奈。
他不是爱显摆的人，怪无聊的。
现实中装逼桥段有，但不会说的太露骨，尤其是面对故人，大部分人爱面子，讲究含蓄，顶天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一嘴自己的工作，比如“老张，你这两年不是混得不错吗，我这新开个4S店，刚开业，生意不好，你要不抽空来照顾照顾老同学？”
一边假意哭惨，一边露出腕上的名表。
别人在边上起哄几句，捧捧场，也就这么过去了。
真要赤裸裸地炫富，怕是第二天就有人打电话来借钱。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头发吹完，黎晗想跑了。
人生第一次进女孩……表妹的房间，别扭。
“晚安啦。”颜卿背着手看他。
“……”黎晗沉默。
颜卿说他是过期的小孩子，他感觉自己可能……保质期比较长。
长到不善于情感表达，连一句普普通通的问候都扭扭捏捏。
“晚安。”他挤出两个字，立刻转身开门，逃也似地走了。
……
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
眼看又到了截稿日，他的专栏还只字未动。
尽管编辑不再催促，可他还是想按时交稿，也算给这段写作生涯一个交代。
好聚好散。
可是交稿与否不是他说了算，看灵感。
“卡文，卡文，卡文。”黎晗抱头，猛抓头发，悉心打理的发型被破坏，远看仿佛乱糟糟的鸡窝。
每当卡文，码不动字的时候，他就会听到耳边有人大吼：“你只有这么点才能，已经把它耗干净了，你完蛋了！”
是的，他完蛋了。
世上的天才宛如群星，数不胜数，为何不能多他一个呢？
“我要是苏易安那样的天才该多好呢。”黎晗垂头丧气，瘫坐在电脑前。
苏易安是他最喜欢的青年作家，本名叫苏过。
苏易安十七岁出道，边读高中边尝试写作，二十三岁写出《复仇者》，大火，成为新生代当红畅销作家，之后连年高产，本本大卖，名副其实的业内大佬，那些苛责的评论家都一致称他为最懂少年情怀的创作者。
不过苏易安去年宣布结婚，对象是某个老同学，婚后写作速度骤减，从每年两本书变成随缘更新，佛系养老。
“真令人羡慕。”黎晗从书架上找了本苏易安的短文集，随意翻着。
年少入行，用稿酬攒下学费，多年后不仅功成名就，还迎娶白月光初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堪称爽文男主。
翻着翻着，黎晗的目光在某一页停止。
是个短篇悲剧，内容讲述动画里的异世界女孩穿越到死宅家中，最终形同陌路的反套路故事。
是苏易安十七岁时的作品，文笔尚显青涩，但充满新意。
“反穿越……”黎晗合上书本，摸摸下巴。
灵感来了。
某个负责管理服务器的社畜，在摸鱼时偶然发现游戏里的NPC产生自我意识，如何？
点子老套，但可行。
动笔。
“顾唯躺在草地上昏睡，身旁的银杏树为他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再往西是条小河，河边长满了盛放的蒲公英，风一吹，绒毛似的花萼带着种子飘散，落在顾唯的脸上。”
开篇，主角在全息游戏中熟睡，被NPC女孩唤醒。
“「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在睡觉呢？」女孩伴随着蒲公英，自西向东而来，她弯下腰，掀开顾唯的草帽，戳了戳他的脸颊。
「因为上班很累啊。」顾唯含含糊糊地说。
「上班？你又在说些听不懂的话了，快点打起精神来，听说今天城里会举办庆典呢。」米莉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一把将顾唯拉了起来。”
“收不住了。”黎晗的手从键盘上移开。
故事结构像大长篇，不符合专栏要求。
他是短篇作者，得用几千字写出完整的故事，不能写成长篇连载。
换题材？
没灵感。
“算了，改设定，砍文。”黎晗继续码字。
“和所有人气低迷的游戏一样，公司不想拨款维护服务器，《异世界物语》即将关服，取而代之的是一款全新抽卡游戏。”
剧情杀，这便是黎晗的解决方案。
“「米莉，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呢？」酒过三巡，顾唯看着晕乎乎的女孩，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道。
「世界末日？」刚刚连坐都坐不稳的米莉瞬间挺直了身子，呆毛无力地垂在额头前，「魔王终于要来了吗？可是勇者还没有出现诶！」
「不是魔王，这只是一个……假设。」顾唯试图解释。
他有点后悔了。
一个游戏罢了，难道他会对一堆数据产生真情实感吗？世界末日？影响他现实996加班吗？新游戏流水高的话说不定公司还会发放额外奖金呢。
「假设？」米莉又趴回桌子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那希望末日能在夜晚降临吧，起码别在我醒着的时候，我很怕疼的。」
「没有其它想做的事吗？」
「嗯……没有。」米莉想了一下，「时间这么短，什么都做不了呢，而且我已经努力过好每一天了，如果末日注定到来，无论早一天还是晚一天，都没有太大区别吧。」
「来，喝酒！」说了一大堆话，困意消退，米莉举起酒杯，晃了晃脑袋。
「干杯！」”
……
故事结尾，主角用GM权限击败游戏内的魔王，在月下与NPC女孩拥吻，可脱离游戏后，领导的命令却让他不得不格式化删除所有的游戏资料。
游戏与现实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明天是世界末日吗？
不，是新的一天。
“唉。”工作结束，黎晗怔怔的望着电脑屏幕。
现实世界确实是个垃圾游戏。
怪不得大伙爱看爽文，谁不想把游戏内的权限带入现实中呢？
“这个月的稿件，麻烦校对。”黎晗把文档发给编辑。
对方已成功接收。
“上次我说杂志面临停刊，改为不定期发行的事，你还记得吧？”编辑回复很快。
“有转机？”黎晗一振。
难不成有金主接手？
“停刊的事传开，没人愿意投稿，稿件数量不够了，社长不想用次稿充数，所以计划从最后三期改为一期。”
黎晗挺直的身板垮了回去。
他失业了。
“不用担心，这份稿件会正常发行，但以后不需要再投了。”编辑安慰。
“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黎晗一个字一个字的敲。
离别总伤感，他没参加过线下活动，与编辑素未谋面，但编辑常常电话催稿，顺便附带几句嘘寒问暖的话，时间一长，或多或少有些感情。
此次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这下真成无业游民了。”黎晗苦笑。
“先别急着删好友，网络连载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我准备转业去做网文编辑。”
黎晗刚酝酿出伤感的情绪，就差抹几滴眼泪了，谁料事情又出转折。
告别的话说早了。
“还做编辑？”黎晗疑惑。
纸媒行业日薄西山，书号紧缩，很多从业者靠着自身能力，以及积累下的人脉，选择往发行，电影和教育这类行业发展，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热爱这行，而且网文我也有所了解，写过几本赚外快。”
黎晗了然。
纸媒编辑与网文编辑听上去类似，但工作内容天差地别，有些网站招聘还会要求提供历史成绩。
“我再考虑考虑。”
“行，有意向记得告诉我。”
关闭聊天窗口，黎晗沉思。
网络连载占用的时间过长，他还得帮颜卿开店，精力不够用。
……
与此同时，南兴市的某间老房子里，一对中年夫妻争论不休。
“老颜啊，那事都过去几年了，别难为外甥了。”许慧丽尽力克制情绪，“又不怪他，咱这一辈的事，干嘛牵连后生。”
颜敬启坐在客厅，手里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茶几上的烟灰缸都被堆满了，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小卿考公是好事，考上了，一辈子铁饭碗，可万一考不上呢？”许慧丽见状，觉得有戏，加急语速，试图劝服丈夫，“三千个人考同一个岗位，你觉得考上的几率大不大？咱总得多留条后路吧？”
“我懂了。”颜敬启弹落烟灰，抬起头，高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求他呗？拉下脸求他给小卿安排工作？”
“你看，倔劲儿又上来了。”许慧丽一把打掉丈夫手里的烟头，指了指书房，“小声点，孩子在屋里学习呢。”
颜敬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书房，压下怒气。
“不行，考不上就继续考，养不起还是怎么着？”
“你能养她一辈子啊？”许慧丽呛声。
“让她在本地找个工作。”
“本地工作，本地除了考公考编，还有啥出路啊？好工作你能给她安排上吗？”
颜敬启心烦意乱，又要点烟，却被妻子夺掉打火机。
他心里清楚，妻子说的话在理，小地方好的工作单位优先找关系户，轮不上普通人。
找外甥帮忙是个办法，但他过不去内心的坎。
黎晗先前要把一半财产分给他，他都没要，还反过来骂外甥是“丧门星”，如今为了女儿工作的事再去找人家，哪来的脸面呢？
“儿子结婚，咱都找他借了十万，再找他一次怎么了？”许慧丽接着劝。
她对黎晗并无恶意，去年借钱也是她开的口。
“你还提借钱？”颜敬启的情绪被这句话引爆，彻底压不住火气，怒吼道，“十万咱是出不起吗？有那么缺钱吗？”
“缺不缺你心里清楚。”许慧丽丝毫不惧，回瞪一眼。
他们夫妻俩打了一辈子工，家里又供着两个孩子，实属不易。
她受够紧巴巴的日子了，辛苦一辈子，好不容易出现转机，丈夫还把机会推走。
但她说了不算。
黎晗的父亲亏欠的是颜家，不是她。
“我想想办法。”颜敬启喝口水，润润干涩的嘴唇。
嘴上说着想办法，其实是自我安慰。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家里的情况他再了解不过。
儿子去年结婚，单单彩礼和房子首付便掏空了家底，欠下一大笔外债。
今年儿媳妇怀孕，等年底孩子出生，他们还得多帮扶。
房贷，车贷，全是压力。
“你是有多恨黎晗啊。”许慧丽坐下来，把话题转移到源头，“你仔细寻思寻思，黎晗从小到大，说过咱家一句坏话吗？没有吧？去年我找他借钱，开口要八万，他二话不说转了十万，也不提还款，到现在没催过。”
“十万我连本带利还给他！”颜敬启避重就轻。
“说说得了，你拿什么还？别把自己骗了。”许慧丽长出一口气，缓了缓，“黎晗小时候多好一个孩子，每回到咱家，都黏着小卿一块玩，后来他都长成啥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家里连个给他做饭都没有，你摸着良心说，你妹妹对得起他么？”
这话戳中了颜敬启的痛处，他抓起水杯，高举欲摔。
许慧丽盯着他，默不作声。
“行。”颜敬启放下水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离，声音沙哑，“等小卿考完试再说，考不上，你去联系他。”
“早听我的不就完了么。”许慧丽见到丈夫失落的模样，一心疼，不再刺激他，“剩下的你别管了，让我处理。”
……
书房内，女孩贴着房门，不住的抽泣，她努力不发出声音，可肩膀一直在抖动。
外面吵的大声，她哪能听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