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辰重案笔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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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午夜出租车屠夫,专挑年轻人下手

无论是热闹繁华的白天,还是灯红酒绿的夜晚,城市中总少不了出租车。这些出租车像血液一样在如同血管的街道中穿梭,为整座城市带来了生气。

搭车的人不分贵贱,无论贫富,出租车司机像一个摆渡人,将每名乘客载到目的地。司机通过出租车这个媒介不断地接触各式各样的人,获取各种各样的消息,听着各行各业的故事。

我们曾经依靠出租车司机侦破了不少案件,但我们与他们也有着纷繁复杂的矛盾,这个群体也曾在我们维护社会治安稳定时制造过不少麻烦。

我与出租车司机的第一次接触,是因为出现了共同的敌人。

我到达现场时天已经快亮了。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停在马路边,车子周围拉着黄色警戒带。透过前风挡玻璃,我看到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里,头靠在椅子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取出一张纸巾,走到车门旁,垫着纸拉开车门。睡着的司机脸色苍白,本来圆圆的腮帮子往脸颊里面陷进去。他的两只胳膊如同脱臼一样耷拉在两边,脑袋也歪成了60度角。

只看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

“死者是谁发现的?”

“报警人在这儿呢。”

负责警戒的警察招了招手,站在警戒带远处的一个人走过来。

这是个上早班的工人,今早5点半的时候,他发现这台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便走过来打算搭乘。谁知司机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感觉不对劲,便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我往车里看了看,副驾驶座位上散落着驾驶证、行驶证和几枚硬币,还有一个腰包,腰包的拉链被拉到最后面,扣带也被解开了。

这种腰包是出租车司机的钱袋子,那时候网络支付还没有普及,打车都使用现金,钱放在腰包里便于贴身保管,找零钱也比较方便。装钱的包空空如也,看样子应该是一起针对出租车司机的抢劫案件。

我探头看了看车内,驾驶座位侧面有三截断开的铁管,断头部位包着胶带。这三根铁管是司机为了应对抢劫给出租车加装的,它像护栏似的竖立在主驾驶和副驾驶之间,但是随着社会治安越来越好,出租车几乎都将这个栏杆拆卸掉了。

我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条路的一侧是围着挡板的工地,另一侧是居民楼,底层的商铺都还没开门,而二层往上的住户也全拉着窗帘。顺着这条路往坡上走,是一个死胡同,平时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这里的夜晚人少静谧,正适合作案。

在我查看车子的时候,喜子也赶到了。他来之后,我们都变成了陪衬,痕迹检验专业出身的他能从现场找出我们注意不到的东西。尤其是这种随机谋害出租车司机的案件,能不能找到线索,全看喜子的发挥。

在我多年的从警生涯中,结合前辈们总结的经验,激情犯罪属于最容易侦破的,一般激情犯罪人相互之间都认识,或者偶然遇到产生矛盾,想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查出来很简单,最终的难点是确定凶手后进行抓捕,因为大多数时候凶手已经跑掉藏起来了。预谋作案的侦破难度算是其次,虽然预谋会使得我们在后期侦查时受到很多干扰,但只要凶手做得越多,那么他留下的线索就越多,最终这些线索会指向他。最难的就是随机作案,没有任何前置准备,也没有任何关联性,无法从被害人往前推导嫌疑人,很多被害人和疑犯甚至都不认识,这种案件全得依靠硬性线索,也就是技术中队的现场勘查。

喜子把现场勘验的工具箱拿出来,我在一旁做帮手,将工具箱里的贴纸撕下来递给他。喜子拿出一瓶喷雾,冲着车门把手等重点位置喷,然后用贴纸在车子各个喷过药水的部位提取指纹。

说实话,这种提取方法有点儿粗糙。最好的办法是将物证拿到暗房,用特殊光线照射,然后拍照显现指纹。可现在物证是一台出租车,我们也不能把车门卸下来,就算卸下来了,暗房的工作台也放不下,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方法。

喜子慢慢地将车门把手上的贴纸撕下来。这时我心中有些许紧张,能不能找到罪犯,恐怕全得靠这些指纹了。

提取完指纹,我帮着喜子将尸体从车里搬出来。还没动手,喜子忽然用手指了指尸体示意我看。我看到死者的脖子上有一道暗紫色的勒痕,但这个痕迹只出现在脖子前半部。喜子特意将死者的头往前推了推,后面确实没有任何痕迹。

死者究竟是怎么死的还得去尸检中心进行解剖。我和喜子将死者慢慢抬出车子,我在前面抬着腿,喜子在后面抱着上身,从座位上把他抬起来时,死者脑袋一歪,鼻孔中流出一丝血来。

这股血很少,从鼻子里探出来一滴,顺着脸淌落到担架上便停了。

喜子也注意到这个情形,和我四目相对。我们见过不少尸体,死后鼻子还能流血说明被害人活着的时候头部受到过冲击,导致鼻腔出血淤积在里面。

尸体送到尸检中心,我陪着喜子继续对车子进行检验。喜子将车内每个地方都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接近中午的时候才收工。现场检验完了,我们决定把车用拖车运走。

这条路有个拐角,拖车没法对车直接拉拽,需要我转动方向盘控制一下车位。我戴着手套,将车发动起来,突然从车子里传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好像打电话被干扰了一样。我看了下车子的收音机,按了几下按钮,可是声音还没停。这不是收音机发出的声响。

车子里发出的声响,除了收音机还能有什么?我低头往下看,发现收音机有一根电线探出来,嵌在车子两个夹缝中间消失了。顺着线的方向摸过去在方向盘下面有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有灯在闪烁。

我用手摸索了下这个盒子,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从盒子里抽出一根卷起来的电话线,但外侧的线断开了。我的手碰到这根电线的时候,车子里的噪声更大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对讲机,这根断掉的线就是对讲机的麦克风连线。开夜班出租车是一项很无聊的工作,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开车,有人就搭建了电台,几个开车的同行相互用对讲机聊天,一来可以解闷,二来还能相互提醒哪里搭车的人比较多。

不过这台出租车的对讲机电线怎么被弄断了?正在我琢磨的时候,队里来了消息,尸检基本完成了,现在要召开案情研讨会。我匆忙将车子挪到拖车上,返回队里。

发生命案之后,我们都会进行案情研讨会,大家将各自发现的线索罗列出来,一起分析寻找凶手。我们围坐在会议桌旁,喜子特意拿了一个烟灰缸来,可是队里的人几乎都不抽烟。我刚参加工作时,重案队里的成员几乎都是老烟枪。

时代在慢慢改变。

喜子首先发言,他负责现场勘验,掌握案发现场的第一手资料,也是我们寻找凶手最关键的线索来源。

他拿着检验报告说:“车外面的门把手上大约有几十个指纹,里面肯定有凶手的,但指纹现在混在一起,暂时无法分辨。”

出租车的门把手一天估计得有上百人拉过,虽然最后一个拉门的人指纹应该最明显,但是想把混在一起的指纹分辨出来也并不容易。

“死者是如何被害的?”我问。

喜子继续说:“死者脖子前半部有一道暗紫色的勒痕,但他的脖子后面没有任何痕迹,我怀疑凶手用凶器将他连同座位的靠头勒在了一起。”

“车座靠头有空隙,如果用绳子连同靠头一起勒住的话,想把人勒死得用多大的劲啊?让我做都不一定能成。”陈国涛在一旁说道。他是特警队出身,身体素质好,胳膊练得快比上我的小腿粗了,感觉被他勒住,都能把头直接扭下来。

喜子拿出尸检报告,看了几秒后说:“尸检报告上写着死者的鼻腔内有大量血凝块,由此推断司机在被害的时候应该是被人捂住口鼻,导致鼻腔内出血。死者应该是被凶手从后面勒住脖子,然后又被人捂住口鼻。”

一直默不作声的石头突然开口:“这么说凶手至少有两个人。”

石头擅长情报分析研判,他做事严谨,尤其是对案件的判断,连进行推断都需要有相应的证据支撑。

陈国涛在一旁干着急:“就算知道凶手是两个人也没用啊,再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了吗?”

喜子说:“我在车钥匙上提取出了三个指纹。出租车一般是由两个人来开,一个白班一个夜班,正常能碰到钥匙的人只有两名司机,而第三个指纹,我感觉这个应该就是凶手的指纹。”

陈国涛点点头:“对,凶手抢劫出租车肯定要先让车子停下,而且最好是熄火状态。不然抢劫的时候司机使劲踩一脚油门,把车撞墙上,到时候还不一定谁死谁活呢。”

“咱们来做个实验吧。”

石头站起来,将一把椅子搬到会议室中间,自己坐在上面摆出开车的姿势。侦查实验就是通过搜集到的信息模拟当时的现场状况,从而分析嫌疑人的特点并发现线索。

这种手法最早起源于宋代,电视剧里的提刑官用的推断犯罪的方法就属于侦查实验。现在技术手段丰富了,用侦查实验的机会也少了,但是对一些活动范围较大、无法提取硬性物证的案件,只能通过侦查实验判断凶手当时的状态,再继续推导出他的个人情况,最后找出线索。

能用到侦查实验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现场条件好,实验操作性强;另一个原因就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我们分别搬了椅子放在旁边,组成出租车座位的模样。喜子说,车的手刹被拉到最高处,这应该是凶手第一步做的,是为了防止司机踩油门。同时陈国涛从后面勒住石头的脖子,我从侧面扭动车钥匙将车熄火,接着捂住石头的脸。

喜子根据我们的行动将周围发现的指纹从盒子里挑出来,最后一共选出了八枚指纹,有可能是凶手在行凶时留下的。

虽然我们将凶手行凶的过程模拟出来,也找到了一些指纹,但是对于搜寻凶手却毫无头绪。这时我突然想起来那根截断了的电话线,车里还有一部对讲机。

我把这事说出来:“车子里还有一部对讲机,不过对话筒被掐断了。难道这是搏斗时不小心弄断的?”

“我没在车里发现过话筒。”喜子说。

石头提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凶手干的?他们行凶的时候发出的动静很容易通过话筒传出去,他们害怕被别人发现,这才把话筒掐断。”

我觉得石头说得有道理,也许同样使用对讲机的出租车司机会对死者的情况有所了解,尤其是事发当晚的情况。

在出租车公司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三个装着同样电台频号的夜班司机,他们和死者都认识。他们告诉我,昨天晚上死者的确一直在用电台聊天,他最后说从火车站载了一个客人去园区,之后就没在电台里说过话。

从火车站到园区,这个线索太关键了。我在出租车公司查了下这台车的计价器表单,最后一次打表计数是13元钱。可火车站到园区起码有10公里远,开过去得30多块钱。

石头说:“他是不是没打表?在火车站载客一般都是直接要价。”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我。我记得到现场的时候,这台车还显示着是空车,凶手可不会在杀人之后还帮忙把计价器抬起来,肯定是死者从一开始就没打表。

计价器最后显示的时间是11点55分,这么说的话,这台车到火车站的时间肯定是在这个时间之后。

我和石头赶到火车站,这时候就该石头登场了。

石头对于罗泽市300多个高清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了如指掌,而且有极强的洞察力,他可以仅靠一张车尾灯的模糊照片就判断出是什么型号的车,有他在,一定能把死者在火车站的行踪找出来。

我做好了熬夜奋战的准备,为了连续看几个小时的监控,还特地买了一瓶眼药水。结果没用10分钟,石头就把死者的车找到了。以11点55分为起点,将视频录像往前看,我们发现死者驾驶的车停在火车站南广场的马路边,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人上了车。

“蓝外套”是从火车站的出站口径直走出来的。这时候刚实行火车票实名制,罗泽市的火车站又使用自动读票出站的机器,根据这个人走出来的时间往前推算,我们查到了“蓝外套”的身份,他叫梁胜海。

第二天,我们在一个小饭店里找到了老梁,他和一个光头坐在那里喝酒,桌上摆着几道小炒,两个人喝得不亦乐乎。

一开始看到老梁的时候,我以为他快60岁了,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头发几乎都是白的,结果一问才知道老梁今年刚50岁,只是看着比较苍老而已。

“你们找他什么事?”没等老梁说话,旁边的光头先向我们问道。

我出示了证件:“有点儿事情问他,咱们换个地方,这里不方便。”

这小饭店地方不大,人却不少,吵吵闹闹没法谈话。

“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就得了呗,看看我知不知道,我在这片人脉挺广,说不定还能给你提供点建议。”光头仰脖喝下一杯白酒。

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别跟着瞎掺和。”

上学的时候,我学过一堂课,里面讲了天生犯罪人的模型,还列举了一些照片,这个光头和当时列举照片的罪犯有着七八分相似。

天生犯罪人最早是由外国犯罪学家提出来的,后来由于涉及歧视,现在已经不将这个列为犯罪因素了。但在这么多年的工作中,我的确遇到过一些在我看来属于天生犯罪人的这类人,他们自带反社会属性,对所有事情都有抵触情绪,对社会一直带有怨恨心理。这类人如果胆小还好说,其中胆子大的就能做出违法犯罪的行为,而且他们对自己的行为并不会感觉害怕,他们甚至不认为自己是犯罪,也不会有愧疚感。

在侦查中很难发现这类人,他们的犯罪感很迟钝,所以在与警察谈话中表现得很自然,我觉得将这类人归结为反人类心理更为合适。

但我对于天生犯罪人这个说法持否定态度。我觉得犯罪与天生关系不大,很多都是后期的各种因素造成的,但是列举的那几张脸却印在我的脑海里,这次见到了一个相似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厌烦。

我们把老梁带回了队里。老梁喝了点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儿发麻,吐字也不太清楚,不过他能把昨晚的事情说清楚。

老梁说他在外地上班,今天凌晨回到罗泽市,出了火车站在马路边找了台出租车回家。老梁说他家在园区,上车之后,他听到司机拿着对讲机说载到一个去园区的活儿。由于晚上马路上车不多,大约开了半个小时就到家了,老梁下车回家。

我问他:“到园区多少钱?”

“司机没打表。不过我经常打车回家,对价格比较熟悉,我说给他35块钱,司机也同意了,基本从火车站到园区就是这个价格。”

老梁说得没错,即使打表的话,差距也不会太大。

我留了个心眼:“为什么不打表呢?”

“出租车公司每个月会根据收益收一份管理费,每台车收益是多少就靠计价器的数来显示,少打一次表,月底的时候就能少交点管理费。”

“你对这行挺熟悉呀?”

“我以前开过出租车,后来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坐着,所以就换了个工作。平时去外地跑个腿,也是辛苦钱。”

“昨晚你下车之后,这台车去哪儿了?”

“这个我不知道,我下车他就开走了呗。”

线索又断了,园区可不像火车站到处都有监控,想靠监控找车子,难度极大。

老梁做完笔录就离开了。他推门的时候,我看到他手上的皮全破了,好像是被烫伤了似的。

我叫住他:“你的手怎么了?”

老梁抬起手摇了摇:“哦,我出差去外地验化工材料,不小心把原料沾到手上了,就把手给烧了。”

他的手指被灼烧得不轻,尤其是五个手指头,指甲都变成了黑色的,看样子好像是沾到硫酸之类的东西。

老梁离开了。对于这起案件,他没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这个人思维清晰条理清楚,大多数协助配合调查的人都会紧张,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虽然老梁有些喝醉了,但是回答得很顺畅。

现在又面临新的难题。我们不知道这台车从园区返回后又去过哪里,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也就是查看监控来找死者所驾驶的车辆信息。

全市的监控能看清车牌号码的一共有300多个,死者到园区之后应该是凌晨12点半左右,而死者被发现是早上5点,其间有5个小时的间隔。我们按照一个监控取6个小时的时长,全市所有的监控加起来调取了1800个小时。

现在全体人员都盯着电脑去看监控。这时我才发现那瓶眼药水没白买,而且只买一瓶太少了,看了半天监控就被大家伙儿滴光了。

看监控和看电视节目可不一样,大多数监控的帧数很低,一个人在摄像头的范围内走过去只需要两三秒钟,而这段时间在帧数低的监控画面里只有一瞬间,一个人影晃过去,如果你不能及时暂停的话连这人的衣服都看不清。

所以看监控就要保持高度集中,不光是注意力,连眼睛都不敢多眨。

有时候我们看动作电影目不转睛,一会儿眼睛就酸涩了。你要是换作盯着一个空无一人的图像画面,几十秒眼睛就先受不了。

而且我们看监控都是以小时计数,一看就是五六个小时,眼睛干涩都是小事,看时间长了眼睛疲劳都会长针眼,也不知道是用手揉眼不小心感染的还是累的。

一连三天监控看得我头晕目眩,一共300多个摄像头,我们看了278个,还是没发现死者所驾驶的这台车的任何踪迹。简直邪门了!

这300多个摄像头安装在罗泽市各个重要路口,一辆出租车不可能在罗泽市载客而不通过这些路口,尤其是从园区到发现死者的地点。

“如果从园区走,想不被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倒是可以选出这条路径。”

石头说着摆出罗泽市的大地图,这幅地图上标明了所有摄像头的位置。接着他用笔在上面画了一条轨迹,从园区到案发地点确实有可能避开有摄像头的道路,但是这些路大多都是小路,而且极其绕弯,让我照着地图开都不一定能开顺畅,死者怎么会选择这么蹊跷的路径呢?

我和石头都陷入了疑惑,这个案子有些离奇,死者似乎在刻意避开警方的视线。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五天了,破案的黄金时间是72小时,现在早就过了,虽然我没有泄气,但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

破案黄金72小时的说法来自实际工作,首先,这个时间嫌疑人不会跑太远,如果条件好的话可以立即追捕;其次,很多留下的线索还能够搜集到,现场的脚印血迹以及其他物证在三天内找到的概率比较大;最后是大多数人对于三天内发生的事情有一定印象,在早期没有监控和技术手段的年代,询问案发现场周边的群众是破案最基本的工作要求。所以只有在72小时之内询问才能把有价值的线索挖掘到最大化,时间一长大多数人都记不住了。

警察并不是神探,我们也有很多案件没有侦破,它们成为我心中的一道坎儿,我可不想让心中的坎儿越来越多。我终于体会到以前宋队谈起未破案件时那无奈的口气和不甘的神情。

“不好!又出事了!”正在我郁闷的时候,石头向我喊道。

原来市局的网站上发布了一起案件通告,上面写着昨晚在洪山区发生一起命案,一名出租车司机被杀,身上的财物被抢走。

又是出租车司机!看到这则消息,我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急忙拿起电话打给洪山区的刑侦大队。还没等我说出来意,那边先提出要进行联合侦查。这种重大案件都需要在市局网站上通报,五天前洪山区刑侦大队就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出租车司机被杀的案件,这次他们在现场勘查的时候特意结合我们推送的线索,结果发现作案手法一致,被害司机也是被勒死,同时鼻腔内有血凝块。

但不同的是这次没能在车内提取到指纹,而且车门把手上一个指纹都没有,应该是被人擦拭过了。没想到这两名罪犯还提高了反侦查手段!

五天之内再一次作案,这让我气愤不已,我感觉凶手似乎在挑衅,他们以为自己完成了一次完美杀人案件。

经过一番了解,我发现这台车的情况和我们这里有所不同。车子被发现的时候计价器是打开状态,那时候还没有等时费用,打车的费用只取决于距离,计价器显示最后一次行程价格是10元钱,是起步价,这台车行驶里程在三公里以内。

来到洪山区的停车场,我看到了这台车子,里面所有的物件都没被移动。我探身坐进车里,脑海里构造出当时发生的情形,想通过模拟现场来找线索,可是当我坐进去的时候感觉有些别扭,驾驶室的空间太小了,我的腿几乎是蜷在车子里。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被害人多高?”

“比你矮一点吧。”

不对,如果只比我矮一点,那他坐在驾驶位子里一定很憋屈。开出租车一开就是十几个小时,座位舒适度很重要,没人会让自己蜷在车子里,用这种难受的姿势开10个小时的车。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种可能,这个座位被动过了!开车的人并不是被害人,可能是凶手。凶手坐在驾驶座位上将车子开了一段路,离开了事发地点,但是他坐进去后调整了座椅的位置。

为什么要将车开出去一段?难道事发地点有什么痕迹让凶手必须离开?我坐在车里思索着。这是台很普通的出租车,我上下打量着车内的物件,后视镜上还挂着一个摆件,唯独不同的是这台车里没有对讲机。

直到我的眼睛落在计价器上,上面的数字还亮着,保持着最后一次计价数:10元。

这台车开计价器了!我突然想到,计价器显示的10元钱费用这段路并不是死者开的,而是凶手驾驶的。他在驾驶的时候还专门打开计价器,目的是为了将计价器里前一个数字掩盖过去。

凶手怕警察会通过计价器找到他们的踪迹,因为计价器是按照距离来计费的,在终点可以通过费用来计算车子开了多远,车子是从哪儿开出的。这时我想通了,凶手怕警察从城市道路网里找出他们驾驶车的路线,因为他们已经把路线标注出来了,之前石头拿给我看的地图上已经画出线路,那条避开所有能拍到车牌号的监控摄像头的路线!

凶手对罗泽市的道路监控非常熟悉,知道如何避开这些路口。什么人能对道路这么熟悉?在我提出这些疑点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到一个职业,出租车司机!

我们通过出租车公司找到了那台车前一个里程,计价是67元钱,这个价格可以开很远,几乎能穿越整个罗泽市。洪山区在罗泽市最北面,这个价格可以从罗泽市任何一个位置出发,现在我们得想办法查出这台车是从哪儿出发的。

这时石头提醒了我,他说这台车没有对讲机,一定是凶手特意挑选了这台车,而在半夜能挑选出租车的地点可不多,只要找到大半夜能聚集出租车的地方一点点摸索就行。

这次得靠出租车司机来帮忙了。在公交治安分局的协调下,我们找来了三个出租车司机,这几个人都是出租车公司里的车老大,在行业内有一定的话语权。

他们说半夜可以等客的地方只有火车站和机场,但进火车站和机场需要交管理费,很多司机为了省钱都将车停在火车站北面的一条街上。从火车站北出口走出去就能看到停在马路边的一排出租车。

我们对着地图比量了一下距离,然后让出租车司机载我们跑了一遍线路,结果表明,将第二个死者的发现地点扩大三公里,然后再开往火车站选择避开所有监控的路线,与计价器上那个67元的价格几乎相符。

凶手一定是从火车站上的车!

我们来到火车站,专门将北出口的监控调取出来,根据晚上火车到达的时间,盯着所有从北出站口走出来的人。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蓝色外套,身形宽大,白色的头发在夜晚很显眼。

是老梁。他怎么从火车站北出口走出来了?他家不是应该在园区吗?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之前我只是把他当作一名证人,证实他那天晚上乘坐过死者驾驶的车,我从来没去想他是否与这件事有关,他的话语中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这次他从火车站北出口走出来,肯定有问题!在听我说完老梁的情况后,洪山区刑侦大队的人还想去找老梁询问,被我拦住了。我知道这时候不能去找老梁,虽然我们都在怀疑老梁,但是我们没有任何他涉嫌犯罪的证据。

喜子还想找老梁来做指纹鉴定,同样被我拦住了。

我记得很清楚,老梁的所有手指都掉了一层皮,当时没仔细看,现在回想起来,他的手指不像是掉皮,反而像是磨皮。五个手指头长出了厚厚的茧,正好盖住了他的指纹。

这一切不是巧合,我感觉是老梁故意所为。因为我们在第一台被害车上提取到了指纹,可是第二台被害车辆一个指纹都没有,说明杀第一个人时凶手还很生疏,后来采取了什么办法补救。

为了验证我的推断,我们去查了老梁的火车票信息,结果发现自称在外地出差干活儿的老梁只去过两次外市,而且这两次都是下午出发,晚上回来。通过各种信息情报汇总,我们发现老梁与外市连个通话记录都没有。

这太可疑了。我们开始仔细调查老梁的个人情况,发现他以前确实是出租车司机,但因为酒驾被执行过刑事拘留,还被吊销了驾驶执照。老梁不继续开车并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他没有驾驶证了!

抓老梁很简单,但是想破案很难。我们在现场没能发现任何线索,仅有的指纹对老梁还无效,要将案件侦破必须有关键的线索。而且我们发现老梁坐车都是一个人,根据法医鉴定,凶手应该是两个人,必须把另一个人找到,不然只抓老梁没有任何作用。

老梁成了我们的重要目标,队里开始对他进行盯梢。不过这个人很狡猾,我们在他住的地方一连守了三天,结果连他的面都没见着,这个人平时连家门都不出。

这个老梁越发不对劲。之前我们在小饭店找到他,我感觉他应该是喜欢出门吃饭喝酒的人,怎么会一连三天不出家门?

我想起一个主意,老梁曾经是出租车司机,虽然他现在不能开车了,但和这个群体肯定还有联系,现在行业内到处都在讨论出租车司机被害的案件,老梁会不会是通过这些曾经的关系来关注案件的动向呢?

我们让三个出租车公司的带头司机向外放出风声,大致的意思是案件毫无进展,警察对这两起案件已经放弃侦查了,下一步要在全市开展给出租车加装护栏的行动。

在消息放出的第三天,老梁出门了。我们一路跟着老梁去了火车站,在那里他买了一张去外市的车票。

看来他是要继续作案!宣传给出租车加装护栏的消息刺激到凶手了,如果都加装了护栏,那么再想对司机下手就困难了。已经得手两次的凶手现在一定急切万分,恨不得继续作案。

连环命案并不多,这种恶性案件属于必破案件,公安机关动员力量最大最广。能连环杀人的凶手大多都是穷凶极恶的人,本身带着反社会心理,甚至有的人会出现犯罪上瘾的变态心理属性,是抓捕时最危险的一类罪犯,他们往往怀着拼命的心态来对抗。

我时常能看到罗泽市的凌晨,但大多都在审讯室,或者是在蹲守罪犯,在火车站还是第一次。凌晨的火车站仿佛是城市的心脏,在周围所有建筑都熄灭了灯光沉睡的时候,只有火车站灯火通明,延续着城市的活力。

和我们预料的一样,老梁又坐这趟凌晨的车回来了,还是穿着蓝色的外套,摇摇晃晃地从北出口出站口走出来,直接来到了停着一排出租车的马路边。

我看到老梁从第一台车开始慢慢往后面走,他并没有着急上车,而是借着问司机价格的理由,不停地往车里张望。最后他选了一台车,老梁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子开走了。

车子开往园区方向,随着距离市区越来越远,马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我们三台车不停地交换,一路跟着老梁来到了园区。

出租车停在园区的一栋居民楼下,老梁走下车,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翻了个面又套在身上。这是一件正反双面都能穿的外套,换一面后,衣服的颜色也变了。老梁的外套变成黑色,他又坐回车里,车子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我知道距离真相不远了。我们急忙追过去,但跟车需要换,跟人也一样,一般对人盯梢需要三比一,跟一个人要三个人,按照扇形分开,一个主要盯,一个辅助,另外一个隐藏。辅助是保持距离,保证被盯的人不会注意自己,隐藏则保证能看到自己人就行,保证被盯的人看不见自己。如果主盯被人连续回头注意,那么辅助变主盯,隐藏去辅助,三个交替轮换。

这次没敢靠得太近,只派一辆车远远地跟着,开一段路之后立刻换另一辆,防止老梁发现被固定的车子跟踪。

出租车开得并不快,其间转入各种小路,不过我们早就判断老梁会选择避开监控的路径。他害怕被监控拍,可是我们不怕,我们直接将车开到前面的路口,等着老梁从小路里转出来。

大约开了十多分钟,正轮到我在后面跟踪,我看到出租车靠到路边停下,从路边的阴暗处走出来一个人,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这个人我见过!就是我在饭店找到老梁时,与他坐在一起喝酒的光头,黑暗中他光秃秃的脑袋格外显眼。

两名凶手都到齐了!老梁一直以单独搭车的身份出现,他的同伙是在半路上车,这样让老梁有了完美的无嫌疑证明。

我猛踩一脚油门,开车从后面冲了上去。两名凶手都已经出现了,已经没有继续跟踪的必要,如果再不动手,只怕那辆出租车的司机有危险。

出租车起步并不快,我开车冲了过去,一把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停在出租车前面,出租车发出一声急刹声,停住了。我拎起车上的甩棍推开车门冲下车,奔着副驾驶而去。

“给我出来!”我冲到出租车旁边用手拉门,但是车门被锁住了,隔着玻璃我看到老梁惊慌的面孔,他没想到我们突然出现。

“把门给我打开!”

我又喊了一声,抡起甩棍准备砸玻璃。这时陈国涛从另一侧冲过去了,我看到他将驾驶室的门打开,举在半空中的甩棍停了一下。

这时我看到出租车司机突然冲了出来,把陈国涛撞得后退两步,咣当一声响,车门被关上,等陈国涛反应过来用手去拉时已经晚了,光头把车门锁上了!

不好!他们要逃!我看到老梁的手放在车门把手上,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开门,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我可等不及老梁开门投降了。我举起甩棍朝车玻璃砸下去,哗啦一声玻璃被砸碎。几乎是同时,出租车发出一阵轰鸣,整台车往后倒退,我看到后座的门还没关,像一只翅膀在不停呼扇。

我听到咯噔一声响亮的挂挡声,出租车往前冲了出去。在冲过去的一瞬间,我看到老梁一只手捂着头望着我,另一只手似乎还握在门把手上。但是他已经没有开门的机会了,车子像子弹一样冲了出去。

我急忙转身回到车上,开车追了上去。

光头像疯了一样,开车横冲直撞,幸亏半夜马路上车不多。我们一路追击,前面的出租车就像是受惊的野马一样狂奔不停,刹车声就像是嘶叫,在夜晚中格外刺耳。

对于这片郊区的路况我并不熟,尤其是晚上,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我都不知道自己开到了什么地方,唯一指引我的就是前面那台出租车的尾灯,它往哪儿开我就往哪儿追。

大约追了20多分钟,出租车在一个路口突然转向。等我开车跟着转过去的时候,我看到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门敞开。

我知道光头弃车而逃了,急忙冲过去停下车,果然驾驶座位是空的,但我发现老梁没逃,还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他目光呆滞,脸上还有血迹,应该是之前被我砸车玻璃时弄伤了。

“光头哪儿去了?!”我冲着老梁大喊。

老梁愣了一下,似乎回过神来,看到我犹豫了片刻,没说话,抬起手指了指方向。我看到他指过去的地方黑乎乎的,好像是一片草地,一个黑影在晃动,如果不是老梁指出来,恐怕我很难发现。

陈国涛艺高人胆大,一跃而出冲了过去。

我看了看老梁,现在我们二对二,我可不能让陈国涛一个人对付光头,但我也不能把老梁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不跑……”老梁似乎看出我的犹豫,开口说了一句话。

形势紧迫,我选择相信他。从一开始他手握着门把手,我感觉老梁似乎已经想投降了,而这次光头逃跑了,老梁还留在车上,这也印证了老梁似乎不想逃跑。

我转过身追了上去,前面传来一阵喊声。陈国涛追上了光头,但光头奋力反抗,虽然陈国涛将他压在身子下面,可是他也没有余力给光头戴上手铐,两个人僵持在那里。

这时我赶到,和陈国涛一起将光头控制住。同时我发觉身后有亮光传来,回头一看是大家的车及时赶到,车灯将这片草地照亮,将我们三个人的身形显露出来。

老梁确实没跑,在其他人赶到的时候,他还老老实实坐在车上。

被抓后,老梁很快交代了罪行,他向我讲述了自己从一名出租车司机变成出租车司机杀手的原因。

2011年5月1日起,刑法修正案将酒驾列入追究刑事责任的犯罪行为,至此酒驾将被处以刑事处罚。判刑标准都是酒后驾驶导致交通事故,根据酒驾检测的标准分为酒后和醉酒,一般处以拘役处罚,相当于关三至六个月。饮酒后或者醉酒驾驶机动车导致重大交通事故,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并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吊销机动车驾驶证,终生不得重新取得机动车驾驶证。

而在此之前,很多司机对于喝酒开车不以为意,老梁就是其中之一。

他开了十多年出租车,期间老梁每天出车前都会喝上一杯白酒。他认为凭着多年开车的熟练技术,喝点酒根本不算什么,而他开车又是夜班,一般交警在查酒驾的时候也不会对出租车司机进行检查。

有一天,老梁像往常一样喝酒后开车上班,不小心追尾了前车。警察出现场认定事故的时候对司机进行例行检查,发现老梁喝酒了。由于是酒后驾车,老梁被吊销了出租车驾驶资格,这使得老梁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他转而对社会,尤其是酒驾入刑这件事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愤恨,渐渐萌生了报复社会的想法。

这时老梁遇到了光头。光头叫邢二,因为抢夺被判了七年,抢夺和抢劫不一样,抢劫罪侵犯的是公私财产所有权和公民的人身权利,并且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劫取公私财产,起刑一般三年以上,最高可至死刑;而抢夺罪侵犯的是公私财产的所有权,一般罪犯也是拿了就跑,起刑三年以下。

邢二出狱后不甘心,想找老梁一起盗窃,结果发现老梁被吊销了驾照。两个人在喝酒聊天的时候,邢二发现了老梁对社会的怨恨和不满,便向他提出一起干点大事。禁不住邢二的教唆和诱惑,带着对社会的怨恨和出于经济上的压力,老梁答应了。

像他俩这样的叫一般累犯,是指被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的犯罪分子,刑罚执行完毕或者赦免以后,在五年以内再次犯罪,应当从重处罚。还有一些特殊累犯,是指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动犯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犯罪的犯罪分子,在刑罚执行完毕或者赦免以后,在任何时候再犯上述任一类罪的,都以累犯论处。

邢二曾经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他和老梁取长补短,老梁用他开出租车的经验谋划出能避开监控的路线,而邢二负责制订计划和动手。

邢二让老梁单独一人去打车,然后自己半路上车,用这种方法来躲避侦查。第一次动手时老梁犹豫了,但邢二自己没法将司机勒死,便呼喊老梁帮忙,慌乱中老梁捂住司机的口鼻使得对方窒息而亡。

由于第一次动手出现种种偏差,邢二疏忽了指纹这个因素,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返回现场处理了。这时他让老梁用硫酸将手指泡伤,以防公安机关通过指纹找到他们。

按照第一次的经验,邢二专门找老梁总结了经验。第二次作案时,特意选了一辆没有对讲机的车,可是司机却打开了计价器。他们在杀害司机后,又让老梁把车开了一小段,以防止警察通过计价器的钱数来推算他们上车的地点。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最终我们还是将他们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