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八·穹顶的碎星
沙漠是起伏的海。不仅有沙粒腾起的粼粼波光，高低起伏的丘与谷也浑然，望去就是波涛一般。倘若人类出入沙漠同沉眠大地一样简单，维斯特兰德（Wasteland）沙丘将会是一处观光圣地。在巨大的沙丘的高顶上，向南望可以模糊看见高悬于边际城上空的“胡杨”号观测气球，向北看，高空中忽有忽无的是漫游于尖顶机械城与科技市之上的“天穹”守望者号航天舰的蓝色光信号，向东偏北的方向望，则是黑石山脉一团黑雾般的形。
——看来，你会很喜欢和孩子们一起。
混沌与那亚站在维斯特兰德的丘顶。他手中牧羊杖已经被那亚拿去，在地上画出圆与方，接着将杖丢到地上，玩起了跳房子。混沌捡起牧羊杖。在影的帷幕里，光线昏暗，四周的空气安静，沙粒也宁息，只有那亚蹦着跳着，与这大寂静格格不入。混沌于是这样说。
——我不喜欢，小孩子。小孩子，很自私，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别人，也没有，世界，只有，自己。
那亚一边蹦来跳去，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着话。
——可童真不正是孩子才有的吗？
——童真只是/不是孩子的那些人眼中的/他们没有又眷恋着的一种东西，和孩子们无关。
那亚疲惫地喘息着，坐在地上，将月牙篮抱在怀里，打开，取出一本青白色的书。这是一本很薄的书，书封如同铃兰花瓣铺展成的一般，上面有着生命的脉络，周围带着不规则的波浪褶边。书页如山药片一般白厚，其上浅刻着细密的图形与字符。在那亚的翻阅下，书页放出淡淡的白光。那亚将书照向地面，沙地上，跳房子的方与圆旁，便出现了一个复杂的刻阵。
——htaed dna lhtrber.
一阵烈风将法阵吹散，所在那块地面沙海般流动起来，不时便有白骨从中钻出。先是探出一只手来，接着是半个脑袋，最后连身子和脚也出来。白骨似乎不明所以，左瞧右看，两只骨臂高高举起，不知所措的样子。那亚接过混沌递来的牧羊杖，走近骨人，举杖轻敲它的头骨。它于是身骨一颤，转身朝向那亚，跪地，双手抬起，捧过牧羊杖，站起，高举起杖，走到那亚的身后，跟随起她来。
在尖顶人看来，这一队沙海来客是古怪的。走近机械城，才是真正走近了尖顶。这座巨大的铁石之城建立在沙漠深处的大片绿洲之上，动力机械是它的灵魂与肉体。海岸上的巨型机械分拣臂将一箱箱货物卸船安置。宽大的物资传送带与人行道在玻璃墙中并行。管道与电线潜伏在草泥之下，沥青之下，沙土之下与海面之下，为动力的源泉与来去的讯息架起桥梁。城外的荒地中，被称为“三头犬”的机械猎犬日夜巡逻，用红外眼，热感眼，光学眼锁定目标，高效快捷地将任何踏足此地感知此城的外来者原地埋葬。“天穹”号母舰的侦查无人机与“北极星”外层空间站的探测卫星共同完成着对整个尖顶地区的广域监视。站在维斯特兰德沙丘上的那亚与混沌，使那荒凉空荡的沙漠一隅成为了难以探测到的“黑障”地带。
因特沃特提着皱缩的塑料袋，低着头在人行道上走。他居住在机械城的外沿，踩在郊区的边线上生活着。“闪开！要撞了要撞了！”他听到身后有摩托车的引擎声，以及男人的急躁的喊声，知道是有车在撞向他，急忙往旁边一蹦。车来到他身前，机车上有一男一女，男人下车推车，女人下车跟在一旁，都嬉笑起来。“你瞧他吓得，像个猴子似的一蹦。”女人说着，在原地左右蹦跳一下，摆动着手臂，作出夸张的动作来，十分滑稽的表演。男人大笑起来，同时扭头去看因特沃特，好能够多取得一些他的反应，以增加助笑的佐料。因特沃特自顾自的走着，没有理会。男人于是推车到他的前面，和女人一起，故意阻拦因特沃特。“瞧这破路，真是挤呢。”女人说着，将手臂搭在男人的脖子上，两人于是逐渐接了吻。男人接吻时还不忘睁着一只眼向因特沃特看。因特沃特有些情绪，但没有到发作的地步，于是绕到一旁快步想要远离。那对男女却不依不挠，骑上摩托跟了上来，在因特沃特身边高声呼喊。“呜呼——”“咻——”“有意思吗？”因特沃特气愤起来。“你什么能耐，敢这样跟我说话？”那男人听到因特沃特说话，收起了笑，带着阴冷的面质问。因特沃特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干脆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却听到后面在喊：“死吧你个畜牲东西！”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剧，因特沃特的心跳的逐渐加剧。他的整个灵魂在惊颤中逐步抬升，猛烈地落震。因特沃特于是从他干冷的小床铺上惊醒。
正因为是如此的人物，边缘地的因特沃特才会在次日遇见那亚与混沌时，并未能意识到自己是伟大的、先进的、遗世独立的尖顶人。当那亚伸出食指，凑近他做出嘘的动作，告诉他对他们的到来不要声张，对白骨的魂灵不要害怕时，因特沃特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温暖的柔软的温度。他于是忘记了尖顶世界常规理智检定规约，隐瞒了那亚与混沌的存在，甚至不惜白费钱财。
——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如果你需要的话。
那亚在因特沃特身边和他一起走着，每当开口对他说话时，便低下身子，转头去看他，星亮的灵动的眼眸与少女的白嫩的脸惹得因特沃特不敢直视。
“那个，”因特沃特指着那举着杖的骷髅，“那个不能有，要是让别人看见，会出大事。”
——为什么？
“这里每周都有人巡逻，会有人来做理智检定，检测你有没有精神疾病，能否正常工作生活，如果发现你家里有这样一个骷髅，多半会被关进医院。”
——那样的话，不可以治疗好了出来吗？
因特沃特听着少女天真的问询，微笑起来。“进了精神病院要交一大笔钱，然后，要去接受各种折磨，然后，再也出不来了。也有出来的，出来才是真疯了，傻得不成样子，都很快就死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纯色运动。呃，一时半会是讲不清楚的。”
——那，你要什么帮助吗？
“不用不用，能见过你们就很好。”因特沃特连忙推辞说。
那亚转过身去，倒走着瞧了瞧远远跟在两人后面的混沌，笑一笑，向他招了招手，又转回来，对因特沃特说：
——那请带路。这个送给你。
因特沃特第一次同人说如此多的话，头脑木愣愣的。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亚就已经将一个毛绒玩具放在了他手中。手指相触，因特沃特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母玩偶，完成了整个大脑的停转。在路上，他逐渐回转过脑筋，思考起来这一切是诈骗的可能性。这一不太现实的境遇让他感到有些轻飘飘的，他于是拥抱了风险，也有那亚仍在他身边，洁白的衣裙随风微微飘起，与他似乎了无间隙这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