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七·影世界梦幻想
多年以后,普莱尔曾问马利翁:“关于那亚,你会怎么评价她?”
“我不知道,”马利翁吸了几口烟后才慢慢地回答,“我从来没见过她真正的样子。接触过影的人会患上一种隐疾,总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在之后的日子里,哪怕到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可能会感到是已经梦见过,或过去曾见过的地方。对过去的记忆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实。哪怕是当下的事情也会感到迷离。这种病会让人永久地感到恍惚,一种出离感将永远裹挟他的意念,他自己甚至会对此浑然不觉。”
埃斯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有些邋遢的酒店员工。帽子,长袖外套与小巧的工牌成为了对他破烂衣物上好的遮挡。他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恰巧周围又没有其他的员工,于是得以堂而皇之地推着餐车进入那亚所在的房间。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走廊。放置在墙壁里四方格子中的灯台,暗淡的铜色的金属花瓣包裹着热亮的白灯球,放射出的光亮月亮瞧见都会感到羞愧。埃斯特推着餐车向前走,毫不费力。小巧的滑轮柔化了金属框架制成的开放容器与地面的艰涩关系。餐车上没有任何食物,但埃斯特仿佛看到。蜂蜜软饼,柔软的吐司面包,香甜的胶水般流淌到面包上的蜜,一层温润光洁透明的衣。草莓冰淇淋球,晶莹剔透的玻璃碗中用冰雪作出流动的沙粒画,两颗粉色星球运转的痕迹。酱肉馅饼,油脂露水一样在饼皮上渗出,咸香多汁的酱肉于饼皮软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二三四懒懒散散地叠在一起。茉莉花瓣巧克力热饮,带着淡淡朱砂感的土样的红黑棕色,入口如触碰丝绸的触感,流入身体,带着一份甜腻的温暖。
不过十五步的路程,埃斯特已来到那亚的房间中。没有关门,于是他也没有敲门。红色的地毯踏着白色瓷砖一路延伸到颇具光泽的红色木桌与水晶般的玻璃高脚杯旁,被木质的棱纹地板取代。那亚站在窗前。宽大的床高过木桌,厚实的软垫富有弹性,雕花的木床板刻着卷曲的涡旋,流动的风的简写。风铃,六七条磨砂的小玻璃圆柱各自牵在一条瘦弱的线,六七条线被一条略粗的绳一齐聚拢,于是在微风中不断寻着话题攀谈。埃斯特感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松开了餐车,将小刀拿在手上,向那亚冲去,将她扑倒。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好像肚腹中有一股宏伟的力,使他的身体上的各处神经线都受挑动。那亚的帽子落在了他的脸上,在他的嘴边,他于是感到瘙痒,接着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肉与骨之间的联系被切开。埃斯特“啊!——”的一声,从他的主管宿舍的大床上坐了起来。清淡的白天的受遮挡的阳光,干净整洁的房间,没有多少装饰品。宽敞,衣柜酒柜餐桌沙发电视机和热水器。
“您可算醒了,主管先生。”在床边的是他的下属,一个经常替他跑腿的年轻小伙。
“我为什么会在这?”埃斯特感觉浑浑噩噩的。他的头并不痛,身子也并不痛,但有些低迷感,可也并非没有气力,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空空的。
“您在雪窝里昏迷了。”
“我明明在酒店里!你们在搞什么?”
“您在酒店?的确有一个冒充您的流浪汉在酒店里昏了过去,他走的您的暗道进去的,好在酒店没有什么损失,我们已经把他抓起来了。”
“那两个外地人呢?我要见他们,马上把他们带过来。”
“他们只住了一晚,主管先生,今早他们就出城往北去了。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主管先生。”
“可我的确扑过去了,我抓住了的,我明明感觉到了。”埃斯特喃喃地说。他想到那顶水母头状的帽子,纯洁的少女的白,带有几分干硬的布料的粗软质感,仿佛还在他的脸上,盖着的被子好像一个不轻不重的女孩。然而这轻飘飘的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拳,他感到气馁,又躺了下去,将被子拉近盖好,继续睡了。
那亚与混沌行走在边际城北方的沙漠里。牧羊杖上挂着一个带有挂绳的小巧的水母布偶。
——你有没有见过开裂的世界。
那亚问。
——没有。什么开裂?
混沌回问。
——沙城中央的大道上,一个小女孩站在路中间。前面是被人打到流着血拖着身体走路的人,后面是一动不动看着的人。小女孩跑过去推开了打他的人。于是后面的人说,真是手贱,这下好了,大家都可能被打了。被救下的人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的拖着身子离开了。这就是开裂的世界。
混沌没有回答。
黄昏。那亚摇晃着牧羊杖,好让那玩偶不断摇动起来,她孜孜不倦地这样做着,哪怕手臂酸痛了也没有停下。混沌走来,伸手将杖拿去,将玩偶取下还给了那亚。那亚于是将挂绳系在指头上,转着手指让玩偶转来转去。
——很高兴你还有这样的兴致。
混沌说着,将牧羊杖高举起来,好让结界接着持续,为他们阻挡风沙与即将到来骤变的气温。
——我喜欢像个小孩子一样做和想,这样能让我感到我还活着,也能让我还活着。很有意思,童心,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解决不了,但是可以让我从一切中解脱出来。
那亚这样说着,将玩偶握在手中,又脱手掷出去,又因为手指上的细绳仍落在手边。她接着像拍皮球一样使玩偶于手掌仿佛升起又落下。
混沌仍没有回答。
当夜幕落下,寒冷的沙漠中,展开着一道影世界的帷幕,凝固了空气,凝固了温度,凝固了现实。从外面看去,仿佛无物,似乎很简单便能进入,然而这空洞的帷幕,如同时间对过去与未来的分割,强烈地隔开着两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