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再重逢，恍然如梦

陆潇和没想到，S市这么小。

晚上8:00，在他爸妈家吃完晚饭，他和芮柠下楼散步，顺便丢个厨余垃圾，天气热，垃圾放一晚上必然有异味。

陆潇和爸妈家住S市主城区城市主干道附近，距离轨交一号线姑苏巷站步行600米左右。小区是早期的商品房，多层，粉墙黛瓦风格，经典耐看。

出小区门，走到主干道，见对面有家罗森，灯火通明，芮柠提议买杯三得利橘皮乌龙润润喉，这样他们去护城河边上的健身步道散步渴了也不担心。

陆潇和说好。

还未走近，他们刚迈上台阶，罗森的自动感应玻璃门“叮”一声开了，有人正好买完东西走出便利店。陆潇和和一位穿粉白横条纹吊带、手拎一瓶冰啤酒的年轻女生擦肩而过。

风从她额前齐眉的碎刘海和披肩长发上轻轻拂过，雪白的胸脯随着脚下的步伐轻微上下晃动，他目光复又绅士停留在女生微汗而红润的面庞上。但此时女生已走远，只留下一个走路带风的潇洒背影。

“欢迎光临罗森，今日特惠商品8折，欢迎选购”。

“你喝什么？”

陆潇和转身，看见芮柠询问的眼神，抱歉表示自己刚没听到，他现在有点恍惚：“嗯？”

芮柠见他眉头上锁，嘴唇微抿，若有所思，神色中还有几分“实验数据出错”后的迷茫和对未知事物的不知所措，以及……焦虑不安？她好气又好笑，“陆大博士，请暂时忘掉你的科研工作好吗？我问你喝什么。”

陆潇和松了一口气，“嗯……都可以。”

他下意识看向门口，那里复又进来几个顾客，应该是朋友，他们有说有笑，站在冰柜那里挑饮品。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陆潇和没想到，会在家门口的便利店碰到前女友苏珩，而再次见面会是这样，她没认出他。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耳朵里塞着耳机，出门的时候嘴角微笑上扬。是化妆了吗？化了的吧？因为看到了口红。很正的红色，和她那封邮件里po的照片一样。她向来喜欢红色。

只是……和印象里日系甜美温柔含蓄风格不一样的是，她现在似乎更欧美街头一点？

吊带太暴露。她不该单穿。没外套吗？陆潇和走出罗森，她回S市了吗？待多久？什么时候走呢？他们还会再见面吗？

可见了面，又能怎样呢？

陆潇和苦笑，跟在芮柠身边，心事重重。

护城河边健身步道上的人络绎不绝，亭子里有人在练昆曲，更多的还是饭后散步消食的人。

护城河的夜景很美，得益于S市一直深耕打造园林城市概念。时逢六月，绿植翠绿欲滴，也正是八角枫的花期。

他们路过一丛植物景观，里面有八角枫和几株五角枫树。

陆潇和记忆力好，这一点也正是吸引苏珩的优良基因之一。过往记忆拨开人海，赤裸向他走来。

记得那时他们还在一起，她在念大三备考植物学，曾经和他抱怨，怎么这么多科、这么多属，这么多种，她脑子不好，记都记不完。她想出去玩，想去看夏天，可植物学根本背不完……

陆潇和好脾气的陪她一起背，他记得他帮她复习过八角枫。

八角枫，属于八角枫科植物，名字的来历，是其叶有“八”个角。实际上不一定都有八个角，也有五个角的，这一点与枫叶相似。但枫树属于槭树科植物。

“背不完，根本背不完……”苏珩哭天抢地，陆潇和知道她在无理取闹，佯装看不见，继续带着她顺考点。

他从未发现有人记忆可以差到背了前面忘了后面。从某种层面，陆潇和觉得苏珩丰富了自己的数据库。

“你高考语文是怎么考到年级第二的？”陆潇和疑惑，那些文言文，那些死记硬背的古人云，他不擅长这些，她在这一点上却让他刮目相看。

苏珩眼睛骨碌转：“也许这就是天赋吧？”随即绽放一抹灵性少女的璀璨笑容。

定睛看着她那清澈但愚蠢的眼神，陆潇和一晃神，本就贫乏的词库竟然冒出一个“冰雪聪明”。

冰雪二字多妙，有冷感，有距离，还有美。这种美，来于天性通透。

自我感觉良好的苏珩难得见清冷男友如此专注的看着自己，按照小说故事的走势……

她眼神突然闪烁起来。背景音乐，此刻应该有BGM。

她一寸一寸朝陆潇和的脸靠近。越来越近的距离，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嘿嘿……

她闭起双眼，等待着他水到渠成的吻。

？

苏珩悄咪咪睁开一条缝隙。

！他干嘛别开脸、收回视线？

等下，他们的咫尺距离呢？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遥远？

“其花未开时形如金银花，但比金银花要短一些；花开后，其花瓣反卷，形如仕女发髻，花型非常清奇。”

陆潇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清晰，他一时不适应，佯装镇定重新看回那本植物学。

“噢拜托……你真的很扫兴！”苏珩哀嚎，但也只好继续跟着学霸男朋友顺知识点。

陆潇和至今记着那些知识点，他以为她会坚持下去的。但显然，她没有。

她转行不做园林设计了。

原本他替她惋惜，觉得她在胡闹，但是，从今年的经济形势来看，从房地产行业走下坡路的趋势来看，陆潇和嘴角一抹无奈的笑，她在及时止损方面一向冰雪聪明。

她到底是个天才少女，提前懂得预判趋势，还是傻人有傻福、误打误撞逃离的早呢？

那她当初一个理由也不给，突然从他身边跑掉，提分手，也是提前预判了他们没有未来，对吗？

他一向看不懂她神奇的脑回路。像个天外来物。

苏珩和他提分手，他没同意。

但是她就这么走了。理由是和他在一起自己很卑微，要放手，去做更好的自己。

简直可笑至极。他怎么没发现她卑微了？她哪里有半点自卑的样子？

不负责任的人压根不听解释，想走的人提出离开并非是征求同意。她单方面通知他，就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花了多久？才接受自己被人随意丢弃的事实，他忘了。她把他世界变多彩，却把他独自留在一片黑白。

也许是不想记起，那段狼狈不堪的片段。他内心深处被砸出了一个巨大黑洞。他花了好长时间和黑洞对抗，以至于不被暗物质吞噬。

当然恨过她。恨她有了新恋情，恨她很快就又有了一段，笑她游戏感情，终于也尝试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她似乎被那个爱而不得的人伤得很深，一直在朋友圈发伤感的文字，她把他删了，他只好通过共同好友去看她动态。

他叹息，早该如此，何必当初？

共同好友说她看上去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和父母大吵一架，似乎还遇到了价值观崩塌的人生危机，非常虚弱。

他看她的文字，心里也跟着痛。寥寥数语，他知道她在强撑，她一向喜欢逞强。

心疼她，他决定放下过往恩怨，她的背叛，他拜托共同好友告诉她：

他在等她。他们可以以结婚为目的的在一起。

她拒绝了。

陆潇和怀疑她根本没爱过自己。他是疯了犯贱自愿被她折磨。一定是疯了。

后悔遇见她，浪费时间。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来招惹他？他从未如此恨她。

她会遭报应的。

时光如果能倒流，他一定，在她主动搭讪他的时候，置之不理。

无数次，他无数次后悔与她发生了链接。人生被她撞歪了轨道，她说一句很抱歉就扭头不见，他不在意被撞，前提是她得负责。

时光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倒流，但是没头脑的人会回头。

苏珩回来找他了。

她大摇大摆说要回来。回到他身边。她甚至还附了一张搔首弄姿的高P自拍。

陆潇和仰天长叹：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真的这么……头疼。他头疼。

怀疑自己的品味。

大概一年前，陆潇和收到一封冒冒失失的邮件，当时他正在赶学术论文，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空搭理杂七杂八的一堆琐事。于是设置了系统，非设定关键词的邮件一律屏蔽，很显然苏珩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发的邮件，系统自动识别并定义为垃圾邮件，直接扔进他的垃圾箱。

过几天，她哭哭啼啼加他QQ，申请好友，上来就质问他是不是不爱了！为什么不回复。

他根本没在意。忙得飞起。连焦虑的时间也没有。哪有空会去翻垃圾？有那个时间他更愿意补觉。

谢谢她，让本就烦躁的生活更加状况百出。

她申请好友的备注是；理直气壮问他为什么没看那封邮件？

他只好去垃圾桶里翻。

不翻没事，翻出来看完直接给爷看笑了。

自说自话、任性自我、丝毫不顾虑他的感受。她到底把他当什么？24h自助情感机器是吗？有需要就联系，没需要就丢弃。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有没有脑子？

陆潇和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没搭理她。

他不会再搭理她了。

她的无理取闹，她的自以为是，她的胡言乱语、毫无规划的人生。

她大可自便，但请她别来干扰他。

导师那里催学术会议催得急，他全力all in。放下手头所有事情跟进。

生活从未如此充实过。

实验数据密密麻麻却不得要领，他心好累。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

暴君。世界上最懂得剥削的人有她一席之位。

他缺时间，缺得要命。她胁爱以令他最珍贵的东西，理由是她需要人陪伴。

她邮件里问他，嘿，女朋后的位置还空着吗？她能不能回来？

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喜欢她了。事实上读博让他确实变得爱无能。累到丝毫不想沾染任何男女之情，有酒精就够了。

他以为酒精够了。

但是随着她的出现，身体里被她砸出来的黑洞，又满血复活，暗流涌动，肆意窥探着他，趾高气昂，无声发出最震耳欲聋的嘲讽。

拒绝她！让她走！

大脑发出高级指令，理性不允许他重蹈覆辙。

说不出口。

他甚至想过和她好好谈谈，一起规划，但心累的发现，无论哪种人为干预，以及从她对待感情极其不负责任的态度来看，极有可能他在那里奋斗，回头发现她半路不见了。他又变成了玩笑。

他们是没有未来的。

他已经习惯了失望，无数次实验失败的经历让他对失望习以为常。

他的论文卡住。他不想延毕。

他不能延毕。

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索性逃避。

用忙碌填满内心悲观情绪。

她又来了。她好烦。

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这么不矜持？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吗？陆潇和愠怒。

她读不懂空气的吗？他在赶她走，他已经很克制了，别逼他说难听的话。

他不知道她如此执着找他，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别告诉他是爱。他不会再买账。

决定不看社交软件，把时间花在手头事情上。

日子平淡且珍贵。从没发现从前厌恶的科研生活如此珍贵。

风平浪静的闲暇，无爱也无恨。

别找他麻烦了。别招惹他了。算他对她唯一要求。别再卷起风浪。别再有羁绊。

他输不起。

走出实验室，一无进展的实验。

月光，这该死的月光。思念对身体有害，谁又戒得来。他不会再有幻想，对她的幻想。

夜深人静，知道该休息，明天还有更琐碎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但睡不着。

打开软件，那里孤零零躺着她的最新好友申请，他的不回应，她显然慌了，有强撑笑意自我找补的尴尬。

那么好笑。

就这样吧。

终于下定决心，托共同好友委婉告诉她：忘了他。

分开应该体面。

结束了。

就这样吧。

没有未来的。

老天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终凭理性做了一回最正确的选择。

他做到了。

生活又回到最初的平淡。

告别过客，也许她是他命定劫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次，就让缘分到此为止。

按理说，他已走在一条正确道路上，但他的科研数据越来越差，实验毫无进展。

他喝酒喝的不省人事。

这就是科研狗的生活。苦涩、浓重，压抑喷涌，源源不断。一个虚弱的患者。

他不敢让她靠近，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怕自己点头说好，你回来吧，然后她发现了虚弱无力沮丧负能量的自己。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哄她，陪伴她玩你逃我追的过家家游戏。

她还是会再次走掉的。就像以前那样，头也不回。他知道她的。

他也知道自己压根无法抵抗。

不得不把精力放到手头事情上。

不会再让思念在胸口回荡。

望着幽幽护城河河水出神。

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是理性规划中的。本该如此。谈何后悔？

他又问了自己一遍。

一阵风吹过，鼓动衣角，像极了当初她邮件里的短暂逗留，隔着邮件，想象着她忝着脸拉他衣角不要脸胡言乱语的样子，恃爱行凶，她向来霸道。远处凉亭里音响里飘来靡靡之音，时断时续，后来陆潇和查资料才知道，原来是《牡丹亭》的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怎奈何，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又岂知，爱恨情仇，终难忘，刻骨铭心。”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他终是没有给到她想要的回应，而她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句“忘记我”一样，忘记了他。

看着身边刚刚高考完的学生脸上露出的笑容，陆潇和感慨：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正在年轻。夏天会重来，但属于他的整个青春，已彻底结束，雨季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