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数字经济学的新秩序

主流的经济学逐渐发展成以数学化的经济模型研究为主导，而逐步忽略了经济学研究的很多方面，包括政治、历史和社会，而这些内容在经济学的发展过程中实际上是一个拥有悠久传统的理论体系。我要做的工作之一就是超越目前以数学为主要研究方式的新古典经济学范式，在更高层次上去研究经济学的本质，通过跨学科的方式（包括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等），来建立一个更加接近本质的新经济学思想。下面我们来讨论数字经济时代经济学研究的重要问题，即如何建立新的经济“秩序”。

首先讨论经济研究的本质，我认为经济学实际上是研究人的行为学科，尤其是从社会学角度研究人的行为，而不是研究GDP增长或者房价变化，这也是为什么行为经济学在近年来屡屡获得诺贝尔奖的原因。在著名学者安格斯·麦迪森（Angus Maddison）的专著《世界经济千年史》中，他描绘了过去两千多年欧洲经济的发展历史，包括人口的演变史、社会技术的变化等。

在《世界经济千年史》中，麦迪森总结出经济发展的三个基本维度。

（1）人类对自然的控制和殖民，也就是对自然的改造。无论是中国对长江以南地区的改造，还是欧洲人对美洲大陆的改造，都带来了经济的巨大发展。

（2）贸易和资本的流通。古代的经济发展的典型案例如威尼斯、中东，都是因为其在贸易和资本流通领域的优势，这是现代工业革命之前最重要的经济发展优势。

（3）技术和制度领域的创新。如英国在制度创新和航海技术上的优势带来了大不列颠的荣耀，而美国硅谷的技术创新和风险投资的制度，则带来了互联网技术的革命。

毫无疑问，在数字经济时代，第三个维度是目前最需要讨论的，之前讨论的是技术创新，现在需要讨论制度，也就是秩序的建立。

“秩序”的概念，实际上研究的就是人的行为受到影响的因素。经济学的著作里通常提到的秩序包括三个基本的秩序维度：①物的秩序，也就是从技术和物质的角度考察秩序如何形成；②社会秩序，也就是从人与人的关系角度考察秩序的可能性；③精神秩序，也就是讨论人的内心的精神诉求。在传统经济学研究里，几乎所有的经济学都可以放在这三种秩序中进行讨论，而本书选择了其中一些代表新经济学的理论，来为大家梳理这三种秩序。

（1）物的秩序是经济增长理论，经济学家们一直在讨论经济的增长话题。一部分经济学者属于悲观型，如马尔萨斯、大卫·李嘉图（David Ricardo）和詹姆斯·穆勒（James Mill），他们认为收益递减是不可避免的，技术进步与资本的增长不能对抗收益递减法则，这代表了相当大的主流学者的意见。另一部分经济学者属于乐观型，即非正统的经济学家，包括亨利·凯里（Henry Carey）和弗里德里希·李斯特（Friedrich List），他们认为经济的增长是无法终结的，因为通过技术开发能够永久性地克服边际收益递减。其中比较值得一说的是熊彼特在《经济发展理论》一书中讨论的增长理论。熊彼特认为经济增长的首要要素是非经济的，增长来自创新企业家的活动中，而并不来自其他方面。本书将在后面的内容中专门讨论数字经济时代的增长问题，尤其是研究技术经济带来的指数级增长现象以及对传统经济学思想的影响。

（2）社会秩序是从社会学角度研究经济学。这部分比较著名的前沿领域是行为经济学研究，更准确地说是通过演化理论的思想研究社会学。

这部分内容具体包括三部分。

①从演化秩序的视角讨论人类文明的发展秩序。这个视角目前已经成为诸多学科（如生物学、社会学以及管理学等）进行研究的基本逻辑，同时在经济学中行为经济也逐渐成为了“显学”，需要从中探索这个领域对数字经济学有助益的研究成果。

②社会演化动力学与人类行为的关系，这部分往往要讨论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内容，通过人类文化和社会风俗等外在条件讨论经济学的课题，其中比较有名的是著名学者诺贝特·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的《文明的进程》一书的研究成果。我们要看到文化行为的内涵就是不同文明的社会共识不同而带来的行为偏好的差异，而这些偏好所导致的就是经济行为的差异。将经济行为放在文明和文化的角度去探索，能够更加接近经济学的本质，因为经济学研究的就是人类行为的学术。

③网络社会科学，也就是社会网络的经济学，我们要讨论网络结构中的经济要素是如何影响经济的发展的。事实上，我们将经济学称为“社会科学皇冠上的明珠”，原因就在于经济学不仅仅研究财富增长或者是资源分配，而且研究人类的行为特质（包括个体行为和群体行为），并在这个基础上为人类总体的幸福提供理论上的解答。而具体来看区块链技术发展的当下，我们可以看到人们刚对财富增长的狂热引发了整个行业的行为偏差，我们需要通过更加完善的制度设计来引导人们的行为，而这就是数字经济学中所要讨论的政治经济学的范畴。

（3）精神秩序是通过讨论人类从事经济活动的精神上的依赖和现象，来讨论经济发展的本质，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哲学人类学的代表马克斯·舍勒（Max Scheler）和德国现代社会学和公共行政学的创始人之一马克思·韦伯（Max Weber）。前者通过讨论人是什么以及人的地位，讨论了人类的本质以及人类行为的基本动力，后者通过《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注入了精神上的动力和源泉。在区块链时代的精神秩序不能只由对财富的追求来定义，而是要平衡财富、幸福、道德、公平、正义等多个要素，建立起人们在道德上的崇高感而不只是基于对物质的冲动和刺激。如果要解决单纯的物质刺激带来的人的欲望对自然的控制问题，那么就不得不在新的经济发展中平衡生态的需求、个体道德的需求以及整个社会的总体价值等要素，否则就走上了资本主义过度扩张和发展带来的不和谐的老路，而以区块链技术为代表的新技术要素也就沦为了一种简单的技术工具，而不是革命性的经济范式的重新设计。

总结一下，本节讨论了“秩序”的概念，以及在这个概念下所要涉及的经济学的范畴。不仅要讨论经典经济学相关的研究，更要借助其他领域（如社会学、心理学、哲学、人类学）的帮助，建立一套系统理解经济与社会运转本质的学术思想，这样有助于我们理解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新技术下，如何建立一套行之有效、兼容并蓄的理论。另外，我们需要在这个阶段将着眼点放在为新的秩序提供道德、幸福以及自然生态和谐等其他重要的观念上，以保障除了功利主义以外的价值体系能够在数字经济时代获得创新者们的认可，从而推动社会价值和经济秩序的重塑。尤其是区块链时代的经济学研究，不能缺乏对底层价值观和关于财富的道德的探讨。只有建立了合适的秩序和价值观，才能为社群提供正确的生产关系，也才能在更大程度上通过区块链技术推动社会和经济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