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浮星坐在靠窗的位置,窗玻璃映着她清秀干净的侧颜。面前的热咖啡升起几缕白色水雾,她盯着缭绕的水雾,有些走神。
“安小姐,安小姐。”对面的人兴许是看出她走神,喊了她两声,这才把她拉回来。
安浮星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说:“抱歉,您刚才说什么?”
对面的人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颇为讲究。他神色不耐,第十二次拍拍肩膀,似乎那里有永远拍不掉的灰尘,推了推眼镜,换了一个腿翘二郎腿,说:“我也不想浪费双方的时间了,总之,我对你比较满意,你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两家找个日子把婚订了吧。”
“什么?!”安浮星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王先生,我们才认识五天!我……”
那人轻呲一声,打断她的话,又拍了拍肩膀,说:“五天还不够你了解我吗?”说完,将袖口往上随意地卷了一下,精致昂贵的腕表显得刺眼。安浮星看了看他,眼前这位相亲对象穿着考究,一丝不苟,一副精英人士的打扮,听说还在大企业任职,收入可观。可是安浮星跟他相处的这几天,总觉得算不上特别舒服。
王先生也没要求她立马给出回复,不过要她在三天内作出答复,他离开之前扔下一句话:有事找李阿姨。
李阿姨名叫李芬,也就是这次的媒人。到现在他们连微信都没加上,联系全靠这个媒人。
安浮星也准备回去,还没走出咖啡店,就被人叫住了。
“浮星,相亲怎么样啊?”叫住她的人是她的高中同学钱楠,也是这家名为“海藻咖啡店”的老板,高中一毕业就从父母手里接过这个店,打理家族事业。
安浮星无奈地摇摇头,表示并不怎么样。钱楠问:“刚才那人跟你说什么了,你一脸震惊的样子。”
“我跟他才认识五天,他就要跟我订婚。”
“什么!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安浮星你怎么总能碰上这么这么离谱的事,”钱楠显然比她更震惊,回想刚刚那个人从进咖啡店就嫌东嫌西的,说个话也是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样子,心里有些气愤,继续说:“这次又是谁给你介绍的?”
“李芬阿姨。”
“什么?又是她,上次那个极品不就是她给你介绍的吗?怎么又……”
安浮星赶紧制止钱楠,让他小点声,都是街坊邻居的,万一被人听去了不好。
钱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才不管那么多,说:“不是,安浮星,你这一个月相几次亲了?”
安浮星认真地回想一下,回答:“可能四五次了吧。”
钱楠无语了,说:“安浮星,你们家怎么这么着急把你嫁出去啊,你才多大啊?”
“唉,还不是因为老家的舅爷,他说,安家的后人要是25岁之前不成婚,就会有血光之灾。”
钱楠倒也听说过这个事,问:“真的?”
安浮星白他一眼,说:“真什么真啊?你看我小舅,不是照样好好的吗?”
这话钱楠倒也认同,安浮星的舅舅安涟风,三十六七了,至今没结婚,孤家寡人一个,倒也活得潇洒自在。
“反正你自己该拒绝就要拒绝,不知道还以为你恨嫁呢。”钱楠说道。
安浮星何尝不知道啊,其实她今年读大四,20出头的年纪。前几年,舅爷只是偶尔念叨,安浮星并不在意,安涟风也让她不用理会,可这几年,舅爷开始疯狂催婚,直接给安浮星推了几个媒人,其中就有李芬。不知怎么回事,舅爷特别信任李芬,连带着特别看好李芬介绍的几个相亲对象。安浮星不好直接拂了舅爷的心意,一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经济拮据,舅爷一直接济她们;二是因为安家人丁稀少,香火不旺,舅爷膝下无儿无女,安涟风又我行我素,按舅爷的话来说就是“油盐不进的家伙”,他对安涟风也不报希望了,这才把注意力转到了安浮星身上。
钱楠语重心长地说道:“浮星,结婚这事千万不能急,我身边结婚早的没一个不后悔。就算结婚也要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结婚。”
钱楠本来还想说点啥,但有客人要点单,他便匆匆地走开了。
安浮星离开咖啡店,向自己家走去。初秋时节,城市少了几分绿意,多了些许萧瑟,不过天空湛蓝高远,像一块柔软的蓝绸向远方无限延伸。
安浮星家离“海藻”咖啡店就十分钟的路程,特别近。她家是一栋带二楼的自建房,门前有一处空地,索性围起一半当院子,要不是生在了城乡结合部,她家还能勉勉强强算一套独栋别墅呢。
安浮星坐在门口的一个长椅上,苦恼这次怎样去回绝李芬和相亲对象。抬头望着天空,想着钱楠那句“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逐渐走神。
手机响了,安浮星一看是安涟风打来的。电话刚接通,就听到安涟风焦急的声音:“浮星,赶紧回来,有急事!”
安涟风很少语气这么急,安浮星的第一反应就是外婆出事了,她赶紧从长椅上起身回家。安浮星推开大门,一楼的小卖店没人,便急急忙忙奔向二楼,她的步子太急太重,钢板楼梯发出“吱吖”声以示抗议。
她推开二楼的门,看到安涟风正在客厅里往包里塞衣服,可是左右没有外婆的身影,她心里不好的预感又多一分。
“小舅,发生什么事了?”
安涟风头也没回,只顾着往包里胡乱塞衣服,说:“妈摔倒了,别人送她去了医院。你赶紧去你外婆房间收拾些衣服,带好洗漱用品,和我一起去医院。”
果然是外婆出事了。
“好好好。”安浮星来不及多问便跑去收拾东西。她慌不择路,转身差点被凳子绊倒。她努力压制心里的慌乱和着急,却无济于事。安浮星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飞速下楼。这时,安涟风已经把家里唯一代步工具——小狮子牌面包车停在了门口。
安浮星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手里紧抱着行李。安涟风扫了一眼侄女,小丫头神色凝重,眼眶红了一圈,看样子就是哭过。
“我刚刚给医院打过电话,护士说你外婆只是手和腿骨折了,其他没什么大碍。”安涟风的话让安浮星稍微安心一点。
他们运气不错,没遇上高峰期,路上车流不多,从绕城高速上路只花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市立第五人民医院。停好了车,两人直奔病房。
病榻上的老人原本脸向着窗户,听到动静,将视线转过来,看清来人,脸上露出微笑,可她额头左侧上的厚绷带看得让人心疼。老太太左臂和左股骨都固定着夹板,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艰难。
“外婆。”安浮星看到外婆再也忍不住,上前去抱住她,担心碰到伤口,动作放得很轻。
安涟风把行李放在一旁,说:“妈,感觉怎么样?”
“骨折而已,不怎么痛。”老太太或许才睡一觉,现在精神头还在。
安浮星知道外婆是在宽慰她们,骨折怎么可能不怎么痛,皮肤划了一道口子都会痛,更别提骨折了。安浮星小时候听妈妈说过,外婆从年轻时就特别能忍痛,生孩子都没怎么喊疼。
“外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摔了呢?”安浮星问。
都说老年人摔不得,所以平时老太太走路十分小心,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唉,是我自己不够小心,走路一不留神,摔了一跤。”
安涟风说:“之前不就跟您说过吗,不要单独去菜市场,那里人多,挤来挤去,太危险了。”
老太太不在意他语气里的责怪,笑着说:“浮星,今天回家,我想着菜市场那么近,我太太去买条鱼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嘛。她最喜欢吃我做的鱼了。”
安浮星一听心里更难受了,安涟风又说:“您打个电话让我去买不就行了吗?”
“你事情那么多,已经够你忙的了。”
“再忙买条鱼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了,事务所的事情能比我侄女吃鱼重要?”安涟风最后一句话让三个人都笑了,气氛轻松了一些。
安浮星问:“外婆,送你来医院的人呢?”
老太太张望了一下,说:“刚刚人还在这儿,可能有什么事离开了。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呢。”
“人家送您来医院,合着您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安涟风一边说,一边削苹果。
“我当时痛的厉害,哪儿还顾得上问那男青年的名字啊?”
安涟风不忘打趣道:“您终于承认痛啦?”老太太佯装生气,伸手要去打安涟风的肩旁,可惜只有右手能动,不方便施展,让安涟风躲了过去。
“302病床病人,该输消炎药了。”此时,一位护士拿着药走了过来。她三下五除二挂好吊瓶,扎好针,动作娴熟麻利。
那位护士说:“家属去护士站把病人信息资料补全。”
本来安浮星正准备去,但安涟风叫住了她,说:“我去吧,顺便把费用缴了。”
那名护士却说:“不用缴费,有人已经缴过了,这几天暂时不用缴。”
这句话让安家人一脸疑惑,老太太反应过来说:“一定是那位男青年缴的,真是位好青年啊。”
安涟风扬了扬眉,说:“那我顺便去护士站看看这位乐于助人的好青年叫什么名字。”说完,他把削好的苹果分成两半,分别递给老太太和安浮星。
安涟风来到护士站填完老太太的信息资料,又打印了一份缴费单,翻了几页,并没发现缴费人的信息,只知道是支付方式是银行卡支付。他问护士:“请问这里可以查询到缴费人的信息吗?”
护士有些奇怪他的问题,但还是回道:“我们这里不单独提供缴费人信息查询,如果您实在有需要,可以先申请。”
安涟风摆摆手,表示没那个需要。他又问了一句:“您对送302号床病人来医院的人有印象吗?是位男青年。”
每天来医院的人太多了,进进出出的,护士哪能记得住这么多人啊,她摇摇头说没印象。旁边一位年轻一点的护士却插话说:“302号床病人?是那位左手骨折的老太太吗?”
安涟风点头,那位护士有些兴奋地说道:“我知道!是位男青年送她来的,长得挺帅的,个子也高,是他缴了费,我让他把联系方式留下,病人家属也好答谢他,但他说不用了。”小护士显然对那位男青年特别有好感,还准备说下去时,安涟风说:“我能看看监控吗?”
两位护士面露难色,说:“医院有规定,不能随便回放监控。”
安涟风向来随意,不会勉强别人,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心想,难道还真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人?还是说,老太太摔倒跟那位男青年有关,出于心虚他把人送医院还缴了费?算了,先不说,如果那人再来,到时候一定要问个清楚。
安涟风再回到病房时,老太太已经睡着了,安浮星为了避免吵醒她,把安涟风推到了走廊说话。
“小舅,看到名字了吗?”
“缴费单上没写,医院也不提供查询。”
“这样啊,那位男青年还真是心善。”
安涟风却没有表示认同,他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安浮星,安浮星想了想,说:“可是,小舅,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样,外婆没必要袒护一个外人呀,再说她只是骨折了,又没有陷入昏迷,头脑应该是清醒的吧。”
安涟风觉得侄女的分析并不无道理,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兴许就是老太太这次遇上了一个积极阳光的好心人。
“对了,外婆说她好像见过那位男青年。”
“或许那人长着一张大众脸,”安涟风继续说:“今晚我来守,你回去休息。”
安浮星不愿意,说:“我来守吧,小舅,你店里事情那么多,你去忙吧。”
“没事,阿邦在店里,你明天还得去学校上课。”
“小舅,我明天学校没啥课,你就让我守吧。”
安涟风轻轻弹了一下安浮星的脑门,说:“快回去休息,明天早点来换班,听话。”
安涟风都这么说了,安浮星只好放弃抗争,回家去了。
安浮星走了到医院一楼,看见大厅里人满为患,座椅上坐满了人,一张座椅甚至坐了好几个人,有些不讲究的,直接坐在了地上。医生护士穿梭在大厅里外,每个人尽显疲惫。缴费处、挂号处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大门外面,一些人神色焦急,不时踮脚看队伍进展;有些人一只手拿着厚厚的缴费单,一只手拿着电话着急地说话;有些人则是神情麻木,似乎医院排队已成家常便饭。一些病人在家人陪护下来看病,说说笑笑,冲淡了沉重的氛围;一些人虽然也有人陪,但却神情凝重,沉默不语,反而是傍边的人说个不停。
突然,一辆担架车进入大厅,车上躺着一个陷入昏迷的人,浑身是血,正在采取急救措施的医生的衣服也跟着染红。护士和医生挥着手,大声喊:“让一下,让一下。”人们纷纷退到两旁,原本拥挤的大厅瞬间出现一条道路。
担架车也沿路留下一长串血迹,带孩子的家长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有人感到唏嘘,侧头与旁人谈论,有人则习以为常,毕竟医院随时上演生死时速。
阳光从露天玻璃倾泻而下,但安浮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没人喜欢医院这个地方,安浮星也不例外,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在离医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安浮星不经意抬头,见到远处一个似曾相识的侧脸。
只是一瞬间,那张侧脸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顾不得多想,安浮星立刻狂奔到拐角处,但面前人头攒动,早已不见那人的踪影。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那人应该也长变样了,自己可能都认不出了。她心里有些奇怪,不过是看到一张相似的脸,为何双脚不听使唤,奔跑过去呢?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她背对人群,离开了这条街道。
有时候,老天就是喜欢恶作剧。如果安浮星再往前走几步,到一家银行的ATM门店前,一转身就能看到那人。可是,安浮星朝反方向走了,那人也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没及时出来。
江寒阙看到银行账户上的余额,感到无比压力。他从皮包里拿出两千块钱,打算存起来。此时他背上的背包拉链滑开了一截,探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发现周围没人,拉链开了更长一截,直接钻了出来。原来是一只鸟,它不似普通的飞鸟,其形状比一般飞鸟大出许多,也可以说胖出许多。它大摇大摆地站到江寒阙的肩上,神气十足,竟开口说话:“江寒阙,你现在知道心疼钱啦?刚刚你当什么冤大头!”
江寒阙紧张地环视四周,幸亏没人,不然看到一只会说这么长人话的鸟肯定会吓得不轻。他压低声音呵斥道:“老八,赶紧进去!”
老八不听他话也不是一两天了,这次不听他的话也是常规操作。
江寒阙只好亲自动手去抓他,虽然不能用“身轻如燕”来形容老八的姿态,但是他也比较灵活地飞到江寒阙的另一头肩旁,让他抓了个空。
老八有些得意,不依不饶地说:“怎么,还不能我说实话啦?那老太太摔地上又不是你推的,你送去医院就行了,干嘛还要掏钱,还让我去抓那只邪祟,还好八爷我厉害,把邪祟抓到了,没让给那两个H市的除祟师,不然这个月业绩又冲不上去了。
“再说了,你的钱也有我的一份,我跟着你像个打黑工的,给你卖命这么多年?我得到啥好处了?到头来还不如那丫头和她家人,你又不欠那丫头什么!我告诉你,江寒阙,你明天就去把那两千块钱要回来,不然我就天天在你耳边提这件事,让你听吐为止。”
“我不去。”江寒阙淡淡地问道,意思很坚定。
老八一听更来气了,说:“你不去我去!反正那丫头现在也不认识我。”
老八的这句话对江寒阙起作用了。他神色一沉,俊眉紧蹙,目色深沉,说道:“不准去。”口吻严厉,不容反抗。
江寒阙很少生气,这次的确是隐隐动怒,老八嘴虽倔,但心已怂,不服气地说:“这事儿还不都赖你!大冤种!”说完,老八就跳进包里,开启自闭模式。
老八不再说话,江寒阙觉得耳根清净不少,便继续往账户里存钱。他每天都忙着补结界,出任务,忙生计,没空上网冲浪,压根不知道“大冤种”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