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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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寒阙走出门店,身边的人匆匆过往,都在为生活奔走。几年后,他又一次来到了这座城市,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这座城市发生了很多变化,人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比如说她,她长高了,头发也长了一些。

江寒阙把帽檐压低,细碎的刘海有些挡眼睛,他胡乱地刨开,心想该剪头发了。他身材挺拔修长,内穿着普通黑衣黑裤,外搭浅灰色拉链卫衣,看上去干练利落。一路走过去,还是吸引了不少异性侧目。他背上的背包里斜插一把笔直竖长之物,被一圈一圈的布紧紧缠裹住,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所以更引人注目。江寒阙不喜欢这种被他人注视的目光,猎物才是通常被注视的对象,他感到不自在,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几乎要坐穿整条路线,公交车晃晃悠悠地穿梭过城市不同街道,窗外沿途的风景不断变化,从高楼到农田,从大厦到工厂……越往城市的南边开,车上的人越少,后来就只剩他一个了。他看着窗外的树林、山丘、废旧工厂、满是尘土的公路,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最后一个站——南湾村站到了,江寒阙下车看着熟悉的公交站牌,感觉踏实了许多。老八探出头,周围没人,它跳到江寒阙的肩旁上,环视了一圈,有模有样地指点江山,说:“这公交站牌该换了,那个废旧工厂怎么还在啊?拆了修个公园或者多种些树也挺好嘛,不过还是这里的空气更好,刚刚那些地方,差点没把我八爷臭死。”

突然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老八立刻闭麦,化身为一只宠物鸟,从人话切换到了鸟语。

摩托车后座上的一个少年看到老八的模样,跟前面开车的人说:“嘿,这个鸟喂得好,还挺肥。”

这句话差点就让老八憋不住,准备问候他祖宗,不过它自诩自己是神鸟后代,不必事事与凡人计较,也就忍住了。但是江寒阙克制嘴边的笑意,老八气得跳脚,说:“要笑就笑,憋什么憋。”江寒阙还是给它面子,忍住没笑,说:“走了。”

一路上,江寒阙都没有四处张望,或者说他刻意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这里的一草一木,尽快去往目的地。只不过在经过海藻咖啡店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咖啡店的门面重新装修了,但门口的那个风向仪还在。他步子依旧没有放缓,在经过一个熟悉的自建房民居处,江寒阙忍不住停下脚步。大门紧闭,他知道此时住在这户的人家应该还在医院里,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快点去回老屋拿法器,不该浪费时间,可是他脚挪不开步。他瞧见门口有一袋垃圾没扔,准备拿去扔掉。他又注意到门口的水笼头没扭紧,用来浇灌植物的软管一直在流水,他过去把笼头扭紧,这才没流水。

江寒阙眼尖,余光里看到有人向这边走来。他视力极佳,轻扫一眼过去,就认出此人是孙乾,江寒阙在南湾村念高中时的同学,他相貌变化不大,身材依旧圆润,特别是架在鼻梁上一层不变的黑框眼镜,更容易被人认出。江寒阙认为此刻不是一个与同学叙旧的好时机,只好压低帽檐,一把提过垃圾迅速离开。

孙乾的确没认出江寒阙,但他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现在的人连垃圾也要偷吗?太丧心病狂了。他赶忙掏出手机,对着江寒阙狂拍,可惜江寒阙闪得太快,照片都是糊的。孙乾勉勉强强挑了几张传给安浮星,并附言:小星,有人偷你家垃圾。

江寒阙这边不知道自己被老同学误会成了变态贼人,还在一个劲儿地找垃圾回收站。他提速明显,背包晃动地厉害,老八从包里探出头来,眼睛半天没聚焦,一副晃晕晕的样子,它忍不住吐槽:“你撞鬼了啊?跑那么快,我快吐了。”

江寒阙没理会它,胡乱转了几圈才走到垃圾回收站,扔掉垃圾,心里不由感慨,这几年南湾村扩建了不少,变化很大。他沿着记忆里的路,踩着脚下的石板路,来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宅子前。紧闭的木门,积灰的角落都在说他已经五年未曾踏进这座宅子。

推开这扇门需要勇气。

江寒阙到目前为止,有许多不愿提及的事情,而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时发生在宅子里的事就是其中之一,但现在他必须进屋。

“吱哑”一声,门推开了。

江寒阙在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凉风穿堂而过。跨进宅子的那一刻,他心情有些复杂,物件摆设还是规规矩矩地在原地,只是过往的时光与记忆里的人不在这里了。院子里的那口天井上布满了茂密的水植,安静地生长在多年无人问津的深宅里。他深呼吸一口,空气中满是怀念的味道。

“阿舟,拿了法器,去看看你爷爷吧。”老八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地方对江寒阙意义重大,他想回来却又怕回来,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对江寒阙的打击太大了,他到现在都没有完全释怀。

江寒阙点了点头,踩着木楼梯去了二楼。那件事发生后,他便离开了南湾村,走之前也没有进过爷爷生前的房间。江寒阙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他推开房门,整个屋子跟整洁有序是毫不沾边。神仙椅、逍遥茶、圆蒲扇、黄铜水烟枪、宣纸狼毫等等,老头子生前片刻不离身的东西乱七八糟,摆放得到处都是,还好江寒阙在开门之前告诉自己:它乱任它乱。他忍住想要打扫的强烈的冲动,无视地上散落的方孔铜钱,径直走到床前,从床底拖出来一个笨重的红木箱。箱子表面积了一层厚灰,他用手拂掉,出现了一个复杂的符咒,一看便知是出自自家爷爷之手。

老八从包里飞出来,看到乱成一团的房间,满脸嫌弃地说:“别人家是懒娘出巧女,我看江家是懒爷出勤孙。”它来到江寒阙身旁,看到符咒,说:“襟封咒?看来烈焰盏就在这个木箱里面了。”

“他会把这么重要的法器放在木箱里面吗?”江寒阙有这个怀疑是有根据的,因为襟封咒虽然是用于封印,但效果并不是最好的,想要解除也并不难。烈焰盏真的会在这里面吗?

老八说了一大串话:“哎呀,你爷爷那个人向来都不按套路出牌,你也知道,你爷爷反正什么东西都喜欢往这箱子里面扔,先打开看看。”

江寒阙口中念了一个诀,食指中指一恰,指尖冒了一团蓝光,施在了木箱表面,片刻,咒被烧得干干净净,木箱上的锁自动弹开。

“阿舟,快,快打开。”老八激动得声音微微发颤,颈部的鳞甲泛起亮光。

江寒阙满心期待地打开木箱,下一秒,希望就被浇灭。

眼前的木箱里只有一本十年前的故事汇,一堆没用的符纸,一根破损的捆祟绳。一人一鸟都傻眼了,老八看了一眼江寒阙,他也愣住了。孩子都傻了,唉,谁让他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爷爷呢?江寒阙用手刨了刨,确定箱子里没有其他东西,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关上木箱时,他瞥到故事汇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他拿出来,一抖,一封信掉了出来。

老八催促道:“快看看,说不定是老头子留给你的。”

江寒阙捡起信,打开一看,信纸上正面写着一行字“看背面”,他急忙把信纸翻过来,除了一个鬼画符啥都没有,他和老八再一次沉默了。

“阿舟,你再好好想想,江魄天还能把东西放在哪儿?”老八这下也懒得吐槽江老头了,累了。

江寒阙想了片刻,正想说,要不去一下南恩观,但看到老八有些疲惫,羽毛的色彩都暗淡了改了口,说:“暂时没有了,今天先这样。”

老八有些不信,问:“真的?”

“嗯。”江寒阙背对着老八说,然后开始收拾起屋子,他已经忍一屋子的脏乱差很久了。

老八悠然地摊在神仙椅上,看着江寒阙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忙里忙外地收拾屋子,在他的操持下,这个乱得一塌糊涂的房间终于整洁干净起来,原本被灰尘掩盖的红木地板此时锃亮,可以映出人影。

“完了?走吧,我饿了。”老八已经在心里想好要吃什么了。

“还没。”江寒阙扔下这句话,提着一桶水,拿着一条抹布去了另一个房间。

老八愣了一下,随后激动得跳起来,朝着江寒阙的背影喊:“江寒阙,谁家娶了你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你干脆找个人嫁了吧!”刚刚就应该拦着他,不该让他打扫,这下竟然没完没了了。

江寒阙不理老八的阴阳怪气,推开眼前的房门,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这是他的房间,与江魄天的房间隔着一条阳台,这两间房分别在阳台的尽头。与江魄天的房间相比,他房间里的东西要少得多,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和一个藤木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崇尚极简主义风格。所有的家具和物件井然有序地摆放着,跟之前江老头的房间成鲜明对比。江寒阙把藤木箱打开,这里面却装得满满当当,他拿出一个拨浪鼓,摇了两下,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原本毫无波澜的双眼染上了一丝温柔。接着,他翻出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位美丽温婉的女人和一位英俊潇洒的男人,他们之间有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那便是江寒阙了,他站得端端正正,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抿着唇不笑,对着镜头有些拘谨。

“爸,妈,我回来了。”江寒阙轻声说道,照片上的男女微笑着,仿佛是在回应他。

江寒阙又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七位少年少女对着镜头尽情大笑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青春活力,笑容胜过了那日的灿烂春光。江寒阙无意闯进了镜头,他站在边缘,聚焦不清晰,他的脸在照片上非常模糊。他轻轻地触碰到照片上的某个人,停留了几秒,又克制地收回手,像是怕碰坏了珍贵的宝物。

“阿舟,收拾好了没?”老八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江寒阙顺手将两张照片放在了口袋里。

“还没。”江寒阙开始擦拭物件,动作细致,清水洗去物体表面的灰尘,那些颇有年代感的家具因为变干净也竟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我们又不住这儿,你弄这么干净干啥?”老八看着江寒阙这幅贤惠模样,快被急死了。

“我把这间房间收拾好了就走。”江寒阙说。

既然江寒阙已经让步了,老八也只能退步说:“你最好是。”然后就飞回了神仙椅上躺着。

也不知道江魄天是不是有意为之,江寒阙从小就包揽了家里大小家务活,干起活来麻利熟练。老八评价江寒阙,勤快是他的优点,太勤快就是他的缺点了。

在太阳快西沉落山时,江寒阙终于结束了打扫了,他还是没做到只打扫两间房间,并且把楼上楼下两层都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不过,还好老八因为这几天抓祟太累,扛不住,睡了过去。

“老八,走了。”

“啊?好了?”老八睡眼惺忪,发现天都黑了。不过补了点觉,它精神好多了,张开双翼,飞向空中,一阵耀眼的亮光顺着翅膀上红色的花纹流淌而过,尾巴上的翠羽变得更加靓丽鲜活。

江寒阙站在一楼的中庭中央,回望二楼,他人生中最明媚的时光似乎都发生在这里,对他来说,这里很特殊。今日离去,下次回来又是何时。

南湾村属于城乡结合部,多是外地务工人员居住在此,晚上街道上到处都是路边摊大排档,人声嘈杂,饭菜香飘十里,烟火气息浓厚。江寒阙随便吃了点,之后找了个旅馆住下。

一打开房门,老八就从包里飞出来,直接摊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要选这儿住一晚。”

没有人回应。老八奇怪地支起半身,一看,心想,我可太了解他了。

此时的江寒阙站在窗边,放眼远眺,楼下张灯结彩,各路摊贩聚集于此,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不过他看的是一栋与这里相隔两条街民居,平常人是看不到这么远的,但江寒阙夜视极佳,这点距离自然不在话下。

那栋民居没有亮灯,主人还没回家,他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楼下,这条街是去往那栋民居的必经之路。

闹市街头,人潮涌动,江寒阙快速扫过行人的脸,眼神却犹如一潭幽深的潭水,波澜不惊。突然,平静的潭面泛起一圈波纹,他的眼眸出现一丝闪动。

安浮星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高峰,平常四十分钟的路程今天花了一个半小时,回到南湾村已经是晚上7点了。街头人来人往,摊贩沿街叫卖,好不热闹。她被一堆红彤彤的苹果吸引住了,便停在水果摊前,和老板开始讨价还价。

江寒阙此刻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或许是砍价成功,她笑得很开心,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接过苹果兴高采烈的走了。

至始至终,江寒阙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跟着她穿过2个巷口,转过3个街角,直到她回到二楼民居,亮起一盏灯光。

“还看!还看!你眼睛快长在那丫头身上了。”老八飞到他身边,一脸嫌弃地说道。

江寒阙快速地收回视线,也不接腔,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老八又说道:“赶紧的,你手机一直在振动,估计是局里的事。”

江寒阙这才走过去,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冯轲,他微微促眉,觉得有些头疼。

果不其然,才接通电话,那边就传来一阵高分贝呵斥:“江寒阙!你今天怎么回事?!不去抓邪祟跑去助人为乐?要不要我向局里申请给你颁个奖啊?”

冯轲的声音震得他耳心刺痛,他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离老八近一点,老八一翅膀呼过去,把手机又推到江寒阙耳边,自己则站远一点,免得引火烧身。但冯轲的下一句差点气的老八吐血,他说:“还好你那个宠物有点能耐,不然到手的鸭子让你给弄飞了。”幸好江寒阙拉住了老八,不然老八肯定会火冒三丈地飞回去臭骂冯轲一顿。

江寒阙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听进去,等冯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淡淡地回了一句:“对不起。”

那边正在抿水的冯轲听到他毫无自觉的语气,本来又想发作,但他认识江寒阙这么多年,知道他就是那个鬼性格,算了,反正自己也骂得差不多了,不骂了。

江寒阙见他不说,便开口说:“这次的确是我工作失误,我自愿接受组织的惩罚。等找到烈焰盏……”

冯轲打断了他的话,说:“行了行了,烈焰盏找到了吗?”

“还没。”

“没有?难道不在你爷爷那儿?”

“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

“暂时不清楚。”

“你抓紧时间,时间越久,事情越不好解决。此次邪祟暴走,肯定跟结界脱不了干系,只有找到了烈焰盏”

“我知道。”

挂了电话,江寒阙抽出那把斜插在包里的东西,解开一圈圈缠绕的布,那件东西似乎微动了一下。当最后一圈布解开时,那件东西的真容得以显露,这便是他一直在用的玄铁剑,名为“却邪”,足足有三尺长,剑首硕大,三耳云头状,外形似唐剑。剑柄黄铜质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镶嵌一颗耀眼的黑曜石,剑身由纯玄铁打造制成,光泽溢彩,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吹可断发。

江寒阙竖握剑柄,剑端朝上,微转剑柄,寒光从眼前闪过,剑身映着他半张脸,剑眉挺鼻极为好看,脸上却不见任何情绪,被细碎刘海遮挡的双目像极黑曜石,沉静深邃。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黑曜石与剑身同时发出光芒,似乎在通过剑感受什么。

老八看他又试图通过却邪剑探查周围是否有邪祟,但他耗费灵力太多也不好,便说:“阿舟,早点休息吧,今晚就别出去了。”

却邪剑周身的光逐渐消退,江寒阙缓缓睁开眼,兴许的确没有感应到邪祟的异动,他点了点头,说:“好。”

夜深了,街道上没几个人,小贩都陆陆续续收摊回家,一时间,安静了许多。洗漱完后,江寒阙躺在床上,开始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邪祟为何能躲过自己的致命一击,而且周围潜伏着组里的同事,那邪祟是如何逃脱的?想着想着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安浮星那儿。今天看到她两次,她有所变化,头发留长了,个子也高了…

他沉浸在复盘中,老八不合时宜地开口说:“阿舟,你给我说实话,你送老太太去医院,又来这儿住,是不是就是为了见到那丫头。你体内的邪灵虽说已被压制了,但一旦靠近灵云花还是有风险的,不过,你想见她也没什么……”

“老八,早点睡。”

老八只好作罢,自言自语说:“阿舟,你这样会很辛苦的,再说那丫头都不记得你了。”说完,也闭上了双目休息。

此时,江寒阙睁开双眼,默默道,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