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黄河滚滚,初至河东
天刚亮,朱雀坊内,各家各户鸡鸣声此起彼伏。
“我家郎君当真丰神俊朗!”阿青今日替秦承整理仪容格外认真,还额外加了些玉佩之类的饰品。
确实不赖,秦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颇有自得之意。
“林周、冯武他们可安顿好了?”
“嗯。”秦书一旁随侍。“一切妥当。”
“你去查查后楼都的上下统辖关系,我得去打声招呼,不能让他们欺负我的人。”
“诺。”
秦承把应付父母的借口背熟,便走过去了。
还未待出门,便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来者乃是家里管家秦安。
“郎君,阿郎有要事请您去府衙,还望速速前往。”
怎么夜不归宿还得跑一趟府衙,总不至于家法都处理不了,要上国法吧?
“父亲可有提及是何事?”
“嗯?”秦安愣了一下,“小人不知。”
秦承也只好硬着头皮快些走,边走边背诵下借口。
等到了府衙门口,见了父亲,他才知道此行目的。两人便进了府,一番折腾,太阳业已高悬,两人这才出来。
“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
父亲引自己前去拜见本州刺史崔尚崔使君,那崔尚只是与自己闲聊了几句,然后亲自送上一份文房四宝,再让书办递上一份文书及些许铜钱,自己就成了同州防御使的推官了。
“县尉、参军与判司这些经制官手续麻烦,还不一定能在本贯出仕。推官这类使职官只需府主同意,吏部给个加官即可,眼下声望也好些。”
“州里大小事离不开你阿爷,使君也得卖咱这个面子。”秦齐修满脸自得,“你阿母找你还有事,那才是重头戏。”
难道秦氏由主母执行家法耶?
“快进快进。”侍女通传声未落地,母亲就急着说道。
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生怕出了点些漏子。
“二郎,阿娘今日有事托你去做。”
你也不问问我昨晚怎么回来那么晚吗,辛苦准备的说辞这就浪费了。
“二郎自当尽力。”
“我们冯翊秦氏在同州以外,也有几家至交。年关将至,请二郎去送些贺岁礼。”
说罢,秦赵氏取出一幅丝绸卷轴,缓缓打开许久才完整铺在床榻上。
秦承看见一愣,唐代过年还送礼送书法?
“这是礼单,具体礼物交接有下人操心。”
“孩儿自当为母亲效力,敢问是哪家亲友?”
秦赵氏扭捏了一下,缓缓道:“河中王氏。”
所谓的河中王氏乃唐末典型的军将家族,时下家主人王重荣乃河中镇马步都虞候。王氏自称出身太原王氏,王重荣祖父王勗著籍蒲州,其父王纵随石雄先后征讨泽路、回鹘,积功至盐州刺史,自此王氏便成了河中豪族。
秦承一行飞也似骑马赶到了蒲津桥口,此桥横跨黄河,乃同州与蒲州界桥。此时的黄河业已冰封,两岸平原宽广的望不到尽头,此即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也。
“对岸就是河中府河东县。”有好玩的自少不了赵舜,他一打听到便屁颠颠跟了过来。
“真当你阿兄是傻子呢,连这都不知道?”秦承没好气道。
秦承下马,漫步在河岸,深情凝望着锦绣河山。他会守护好如画江河,绝不会让惨剧重演。
他转头对赵舜语重心长道:“蒲州(河中府)与本州同为'国之四辅',东连泽潞,西略黄河,南通汴洛,北阻晋阳,此即子犯所谓表里山河者也。其州又坐拥两池盐利,物阜民丰。同蒲一衣带水,与其交好,对我们大有裨益。”
“啥?”赵舜瞪大双眼,伸手挠头。
“你们赵氏是蒲州出身,多和当地望族搞好关系。”秦承说罢还要亲昵地拍拍赵舜的头。
“这没问题,赵家就是河中人。姑母嫁到同州,我们才搬过去,我跟河中那帮衙内从小就一起玩了。不过阿兄你可是向来看不上他们,觉得他们就是一群老革兵痞。”
怪不得母亲早上那般扭捏,问题出在这呢。
不知过了多久,对岸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来喽!”
桥上一伙骑士疾奔而来,桥上军士试图阻拦,为首红袍骑士立马抽了他们数鞭。
众人愕然,那伙人直冲秦承而来,距离秦承数步,为首骑士才勒马行前。
“河中王珂见过秦郎君,家父(王重荣)有事奉公,特命我来同州迎接,我家长兄正在普济寺相待。”
赵舜与王珂乃是老相识,两人当下就聊了起来,王重荣嫡子亲自来同州相迎也算给足了面子。
众人随即启程,二十余骑刹那间就卷起不小风尘。蒲津桥上过关行人纷纷躲避,这次拦路的小兵识趣了,没阻拦,目送他们过关走向蒲州。
“慢着,我忘了件事,去去就回。”秦承说罢便打马回转,留下王珂赵舜面面相觑。
秦承又重返蒲津桥,下马步行数十步找到了那位称职士兵。他脸上有两三道血印,眼睛通红,也不知是委屈还是伤着了。
“你是我同州军的壮士,刚刚你所为乃是军人本分。但我对不住你,无法替你主持公道。”秦承说完塞了一把钱给那位年轻的军汉。
“但其他人都说我蠢,说我活该,那我下次应该怎么样?”那军汉瞪着双眼,浑没把钱当一回事。
“怎么办?”秦承脸上一片迷茫,自己都不过束手旁观而已。豺狼当道,又何必苛求牛羊。
但秦承看他一脸坚毅,似乎初心不变,于是从衣袖取下家传的玉龟递了过去。“日后依你本心即可,若在同州惹了麻烦,拿玉龟来朱雀坊找秦承。”
秦承并无能力,也无意愿将眼下的整个社会改造成后世的和谐社会,他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
等秦承回转至蒲州,看到眼前发生之事,嘴巴不由张大,双手紧握。
居高望去,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像蚂蚁一般散落,有一伙还有精力的流民正在围着王珂赵舜等人,他不及思索便骑马飞奔而去。
秦承见王珂甩鞭驱赶流民,先前王珂对他本人的轻视,他并不在意,但此事让他气血上涌。
他直接伸手抓住鞭子使力,险些把王珂拉下马来。双方随从见状忙上前助拳,大战一触即发。
“秦家二郎,这些人帮不得。前几日我好心给了点粮食,一下就被更多人围住,差点都走不出来了。”王珂急道。
秦承闻言脸色缓和了些,放下鞭子,点了点头。眼下的饥民已经成了行尸走肉,只顾着争抢从马上扔下来的干粮,没拿到的人就去抢。人群像野兽一般,互相撕打啃咬。
众生皆苦。
“你们河中靠着两(盐)池富得流油,怎么府君能坐视不理呢?”
“嗯...我说不来,你见到我阿兄问他就好了。”
众人不断前行,渐渐偏离大道,商旅已绝迹。约摸过了小半时辰,王珂纵马越上土坡,挥鞭指着坡下。
“已经能看到普济寺了,佛塔比你们冯翊大救国寺的还要高。”
一阵风吹来,赵舜捂住鼻子,弯下身子去草里摸索。忽然发现了什么,大叫了起来。秦承见状便走过去,眼前的一切也把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山坡上躺着密密麻麻将近百具尸体,有些已经冻成冰雕,有些则散发腐臭被蚊虫叮咬。
秦承浑身一下没了力气,亲眼目睹如此多尸体的冲击绝非阅读书籍记载可以比拟。
所谓“白骨荒于野,千里无鸡鸣。”不过如此了。
“河东县的人怎么做事的。”王珂朝身边随处道,“让他们赶紧把人都烧了,别惹出瘟疫来。”
对秦承来说难以接受的现实,对他人来说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众人复行数百步,便到了寺庙门口。庙门高大如小山,门前两座石狮子比秦承骑的马还要大。迎客僧早已等候多时,见到王珂便连忙打开大门将众人迎了进来。
冠冕堂皇的寺庙内部却是另一番天地,饥民几乎占领了整个寺庙,他们如行尸走肉一般排着队,僧尼则为他们送上食物。
王珂走到秦承面前,嘴巴抬得多高,一脸洋洋得意。秦承倒也不恼,反而是工工整整鞠了个躬。
“我替灾民谢过尊府的恩德了。”
“别心里骂我们就成咯。”王珂听到一阵声音,就立马跳了过去,秦承一行也只能跟着。
想必那人就是王珂的兄长吧,秦承正待行礼之际,抬头一望,不由得睁大双眼,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