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天降大祸
汴水悠悠映榭台,一弯残月醉君怀。寒烟枯树黄花巷,古城旧垒燕飞来。
古城开封大相国寺附近,有一个戏班子,唱的是豫剧祥符调传统剧目,在省城开封梨园界还算知名。戏班子里有个叫二凤的,黄河北岸人,是个孤儿,几岁的时候,随着母亲渡河逃荒,母亲饿死在路上,她被逃难的好心人领到开封,由于模样可怜,脸庞俊俏,被戏班主收养。这个班主没有子嗣,视她如己出,平时对她疼爱有加,从小就教她识字唱戏。她一直唱到十几岁,学会了不少剧目,虽说不上是当时的名角儿,也算是戏班里的台柱子。除了学戏之外,她还跟着养父兼师傅的班主读了不少书,什么唐诗宋词、《百家姓》,《增广贤文》《三字经》,《声律启蒙》《千字文》,还有历代杂剧等,长了不少学问。这也是班主督促严教的结果。班主为了她将来不挨饿,在梨园行当里能有碗饭吃,对她的要求确实特别严格。小姑娘模样长得虽说不上倾城倾国,但也算得上花容月貌,气质不俗,一张瓜子脸很耐看,还会抚琴画画,自然是常常被人夸奖。她打十来岁就登台唱戏,一直唱到十六七岁,照现在的话说,也有不少粉丝,经常有人慕名而来。有时候有人叫她到戏楼里去唱夜戏,还有人点名要她去唱堂会,不过,当时的世道不太平,班主都婉言回绝了。班主护着她,就像护着一朵刚出水的芙蓉花,又怕风又怕雨,整日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熬到快要出嫁的年龄,婚事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男方是班子里一个唱青衣的,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正考虑着让双方父母见面,定亲纳彩,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就出了事了。
当时已是民国,军阀割据。开封是河南省省会,督军冯玉祥是全省最高长官。当时有个叫宝德全的蒙古人,土匪出身,混进了军界,还当上了师长。他的手下有个军官,是个戏迷,整个开封城二十几个戏班子,都被他听了个遍。他听了二凤的《三上关》以后,也不知是真的喜欢唱腔,还是喜欢上了唱戏的人,就隔三岔五地去听,听完了还把二凤叫到跟前,问长问短。吓得班主浑身直打哆嗦,恐怕出点儿啥事,一直在旁边小心伺候。时隔不久,在秋天的一个上午,这个长官派人找到班主说:
“俺们长官说了,叫那个二凤到他家里去唱,每唱一次给十块大洋。不去的话,你们戏班子一次拿出一百块大洋,我们好去其他戏班里找人去。一会儿天黑下来,我们来接人,人不去就拿钱。”
这是明着要人,不是要戏。班主就在心里暗暗合计:去了,二凤就别打算囫囵着回来,那就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回来再嫁人也是个难事;不去,哪里去弄一百块大洋给他呢?班主犯了大愁。二凤听说以后,吓得直哭。跑又不敢跑,戏班里一大家子人呢。
整个戏班子的老人坐在一起商量,半天都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主意来。眼看日头就要落山,班主还是没有想出个好办法,看到日已偏西,他恨不得用一根绳子把那红日拴住。他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里来回转圈儿。天并不热,他头上却直冒汗。旁边的人都低头不语。突然,班主对二凤说:“闺女,你跑吧,等过了这阵风头你再回来。”
二凤哭着说:“师傅啊,眼下兵荒马乱的,街上到处都是当兵的,我能逃到哪里去呀?再说,到哪里不都一样啊!”
爷儿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办法。这时,那个唱青衣的男孩慌里慌张跑过来说:“师傅,那几个人又来了,还背着枪,骑着马,看来是抢二凤来了。师傅,快叫二凤跑吧!”
班主也顾不得许多,朝二凤一招手说:“跟我来,闺女,你先藏起来,一会儿我来对付他们。”
说完,把二凤领到戏箱藏了起来,他自己则来到台前等着那几个当兵的。
不一会儿,那几个当兵的就进来了,其中一个来到班主面前问:“想好了没有?”
班主战战兢兢地答道:“军爷呀,你看,这个孩子太小,她还不懂事,她的戏还没有唱到火候,恐怕扫了你们长官的雅兴。我看不如……”
“少废话,叫人出来,马在外面等着呢,我们还得回去交差。”
班主说:“你看,你们走后,这个孩子害怕,她……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找不着她呀,要不等明天她回来了……”
“我看这都是你弄的好事!老东西,不叫人出来也行,你拿出来一百现大洋,我们也好到其他戏班子里找人去。你选吧。”
“我们一个小小的戏班子,几十口人,平时填饱肚子都是难事,军爷,你要一百块大洋,你看看我这里的东西,就是都变卖了,也凑不出一百块大洋啊。”
那个领头的恼了,他“呼啦”一下给枪上了膛,对着班主吼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我枪毙了你!快点儿叫人出来,我数到三,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一,二……”
“我真的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要不我再去找找……”
“三。”
随着“三”字出口,只听“乒”的一声枪响,班主便倒在了血泊中。然后,这几个当兵的,把枪往肩上一背,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
随着这一声枪响,戏班子里的人很快就如鸟兽一般散去,连一个收尸的都没敢留下。那个唱青衣的男孩,也随着人们惊悚的尖叫声,从后台跑了出去,这一去再也没有回头。二凤藏在里边,也吓得魂不附体,浑身乱抖,不敢哭出声来。一直等到夜深人静,她才敢悄悄地走出来,借着微弱的星光,来到师傅的尸体旁,给师傅跪下,磕了四个头。又不敢长时间停留,看四周无人,顺手从一个箱子里拿出几本破书,借着夜色,探头探脑地出门去。她顺着墙根儿,如丧家犬一般,一直溜到很远的街上,这才敢回过头来往身后觑了一眼。
就这样,一霎时间,大祸自天而降,整个戏班子作鸟兽散。二凤又一次成了孤儿,她孤身一人,幽灵一般在街上游走,生怕被那几个当兵的逮住。到了半夜时分,她实在没地方可去,就去了鼓楼旁边的一个茶楼。她曾经在那里唱过戏,她想着那个老板也许会收留她。最起码今天晚上得有个地方藏身,得有口饭吃,过了今天再说明天。她在踌躇之间,一步三顾地走进了这座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