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长亭怨·征召
清晨,一场大雾毫无征兆降临了固节驿,孤零零的驿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华钢护送的朝鲜使团已经在这里耽搁了近一旬时日,使团的不安情绪在暗地里慢慢地发酵,似乎在等待那一点爆发的火星。
除了,那个整天提着酒壶,喜欢欺负副使崔皓的使团主官,礼部主事韩道。
他白天醉醺醺地在驿站里到处晃悠,只要逮到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讲一个故事才肯罢休。而到了晚上,他的房间总是灯火长明,只要经过那个窗口就能见到他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影子。
使团的另一个灵魂人物,锦衣卫试百户华钢,众人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据说自从那天在正堂上没有完美解答驿卒黑豆之死的谜题,他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日的苦思冥想,甚至有人传言华百户只要一天不解开谜题,这房门就不会打开。
幸好使团的副使崔皓一直前前后后地安排着所有的琐事,让众人衣食温饱,让这个驿站还能维持基本的运转。
朝鲜人一直在流传,靖安君已经多次在众人面前夸赞过这个年轻人。他们都认为只要使团完成朝贡的任务回到朝鲜,崔副使的仕途绝对可以更上一层,毕竟靖安君李芳远是朝鲜大王李成桂最能干的儿子。
不过,还有一个更荒诞流言在使团少数人之中流传着,在这个流言里马王爷在这个驿站里显灵了,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炉中的香火会自己点燃,但对于这个鬼气森森的固节驿来说,这都已经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等到了晌午,雾气总算是散去了。可老天爷就是铁了心不让阳光降临这座驿站,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而且雨势越来越大。
到了黄昏时分,一辆马车悄然停在固节驿的大门前。
披着厚重蓑衣的车夫跳下车来,“啪”地溅起一地泥泞,他从车與内取了一把油纸伞,“哗啦”一声撑开,飞起的雨珠溅到马匹的身上激起一阵嘶鸣。
这时,车帘子一动,从车内探出半个脑袋:“四叔,到了吗?”
那车夫站在车门边点点头,没有说话。
车帘子“啪”地放下,车内传出一句:“小姐,这四叔不会真变哑巴了。”
车里没有回答。
一会,帘子一动,一名丫鬟搀扶一名女子走下车来。
车夫把油伞向前一送,正好将下车的两人遮在伞下,那女子朝车夫微微颔首,而车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三个人就这样进了驿站。
门口执守的校尉早就将来人的情况禀告了华钢。
华钢双手抱在胸前,站在正堂上打量进来的两女一男。
那名女子头上拢着云鬟却不饰珠玉,上身着一件秋香色的短袄,下身一条月白的百褶裙,再看晶莹雪白的鹅蛋脸上一双明眸善睐,俏鼻粉唇恰到好处,被那丫鬟搀扶着,体态婀娜,袅袅聘婷。
一时间,华钢竟然看呆了。
“登徒子,看什么看!”只见那丫鬟跳上一步,叉腰用手指着华钢喝到。
华钢自知失态,脸臊地通红,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一时间双手双脚都觉得多余了,放在什么地方都不对,正在手足无措之间,那女子开口说话了。
“莲儿,不得无礼。”
这声音不轻不重,不高不低,有如六月山中的泉水丁零,又似早春枝头黄鹂婉转。
华钢听得又呆了,直楞愣不知身在何处。
莲儿轻蔑地看了一眼华钢,转头朝那女子说:“小姐,这人好像是个傻子,咱们别管他了。”
“莲儿,退下。”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退回到了那小姐的身边。
那女子先拜了个万福,轻启朱唇道:“这位官爷,此处可是固节驿?”
“哦……是,是,是。”华钢整了整荡漾的心神,一抱拳道:“此处正是固节驿,不知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官爷,怎么不见此间的驿卒?”那女子又开口问道。
华钢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这里的驿卒到底去了哪里?我爹在哪里?你们这些人是什么人?”那丫鬟又跳将出来大声斥问道。
“主官到了,尔等还不快快闪到一旁!”
人未到声先至,人到酒气也到了,满身酒气的韩道提着酒壶晃晃悠悠从后面走进了正堂。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颐指气使地丫鬟,三两步晃到莲儿面前“呔!你是何人?竟敢在本官面前撒野!”
那莲儿差点被韩道的气味熏倒在地上,急忙双手捂住鼻子倒退了几步,一下子没了气焰。
韩道嘿嘿一笑,正准备趁胜追击,眼中却看到那名美貌的女子,只见他迷离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左手一松差点把酒壶给摔了,右手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上的口水,喃喃道:“仙女……仙女。”
他踉跄地走近那名女子,口中道:“今日终于让我见到了真正的仙女了,仙女姐姐,让小生好好亲近亲近……”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拦那美貌女子,那女子大惊失色,刚要往后退时,只听“嘭”的一声,韩道飞了出去,“哐当”一下撞到了八仙桌的桌脚上,“哎呦”一声倒在地上,酒壶骨碌碌滚到一边。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众人还没看清楚,等韩道落地才明白,原来是一直守在女子身边的那名车夫出手了。
刚才那一瞬,他一手拿着那柄油纸伞,跨上前一步,用另一只手轻轻朝韩道一划,韩道就这么飞了出去。
华钢把倒在地上的韩道扶了起来,正想着这名车夫好大的力气,抬头望过去,整个人却愣住了。
草原独有的清冽气味,战场上刀兵相见的金属碰撞,那一团团熊熊的烈火,那一面面猎猎的军旗,所有的回忆突然一下子涌上心头。
……
“头儿,我们真的要回家了?”
一张满面尘土的脸与眼前这名车夫的脸融合到了一起。
华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老四,许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