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血债
沈放疑惑道:“康王殿下去了哪儿?不是说他在开德府亲自组织抗击金人吗?”
程先愤然道:“下官就是从开德府渡的河,留在开德府的只有宗副元帅,元帅府其他的官员都跟着康王跑去了南京。”
“哦,那你听说过宗元帅帐前有个叫王彦的人吗?”
程先摇摇头:“开德府一带乱糟糟,下官只听闻康王殿下撤过黄河继续向南京退走,连宗副元帅也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沈放又问:“上使,你历尽艰辛找我,可是官家有旨意?”
程先恢复了镇定,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伸手将头顶的麻布幞头取下,细细的在头发里捏出了一个圆形的蜡丸。
“官家的旨意就在蜡丸里。”程先小心的将蜡丸奉上。
沈放伸出手,又缩了回去,问:“上使,需要跪拜接旨或者召集真定府官员一起读旨吗?”
“沈太尉,都什么时候了,不必拘泥于礼节。官家也是偷偷的手书画押封蜡丸,未盖官玺。”
“就是说我现在能拆封,然后视情况决定是否需要宣示给真定府文武官员了。”
程先嗯了一声。
并非沈放纠结于细枝末节,如今真定府里还有个赵榛,另外还有那些可能突然冒出来的文官令人头痛。
程先现在代表的是赵桓,他要是在真定文武面前表现出疑虑,对自己非常不利。
沈放接过蜡丸,取出了一张卷成轴的白绢。
沈放看了一遍,念了出来。
“国殇将至,谨念挽留。”
在纸条的最后,画了一个圆圈,有些像字母Q字,这就是皇帝的画押?
沈放琢磨了好一会儿,问:“上使,圣旨上含糊其辞,官家应该还有口谕吧?”
程先点点头,道:“官家怕路上腊书被金人截获,不敢书太直白,仅留个字迹,好教沈太尉和信王知道是官家的旨意,重要的事都让下官口宣。”
赵桓的担忧不是没道理,他自己还关押在金人军营中,要是再次被金人发现他搞小动作,说不准金人恼羞成怒,以此为借口直接斩了他也说不准。
沈放问:“官家的口谕是什么?”
程先显得很为难,应道:“官家特意强调,需要沈太尉、信王与李若水一起听宣。”
“哦,信王倒是在真定,李公却已调入山西,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我命人入山西召李公,先带你去真定府见信王吧。”
“沈太尉,时间太紧了,怕李若水赶来,要耽误大事啊。”
“那你随我一起见信王殿下。”
元氏县离真定不过三十余里,沈放与程先半个时辰便赶到了真定,没做停留,直接快马加鞭奔至郡王府。
郡王府其实就在曹府内,在曹家祖宅的后院将一栋房舍稍加改造,匆匆建成了赵榛的府邸。
在路上,沈放做了最坏的设想。
若是赵桓妄想将自己的军权剥夺,那信王再也别想获得人身自由了。
若是赵桓是想借助真定西军救他父子,挽救他的大宋江山,那还有得计较。
赵榛听闻天子旨意传来,连忙迎了出来,跪在地上,程先未开口他已哭的稀里哗啦了。
沈放并未理会,让程先宣天子口谕。
“官家的旨意是,令真定府的西军设法拦截金军,不必顾虑伤及宗室百官,也不必顾及金人盗取的朝廷金银财物。”
当程先说出赵桓的口谕后,沈放有些怀疑。
赵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血性了?
“上使,”沈放不解道:“天子是否与金军同行?作为臣子,沈放哪敢放肆攻击天子车驾?”
“唉,沈太尉你有所不知,金军丧尽天良,什么事做不出来。就算官家想自保,质押在金人手里也性命难顾全。为了大宋国祚,官家唯有不顾身家性命,命你等放手一搏了。”
“能够趁乱将官家和太上皇救出来固然是好,但仗打起来,刀剑无眼呀!”
沈放摇摇头,道:“这等事,恕沈放不能做,也不敢做!”
程先着急的直顿脚,开导道:“沈太尉愚钝呀!你们卡在金军北返的必经之路,就算你不动手,金军也不会放过你。”
“而且,官家及太上皇若是被金人抓去了关外,还有机会回来吗?”
“金军此次威胁朝廷划河而治,下次估计就是划江而治,甚至整个东南金人都敢谋取。”
沈放一边听着程先痛心疾首的劝导,一边留心观察赵榛的反应。
赵榛已停止了哭泣,竖起耳朵来听,显然他也在思考对策。
哼,赵榛倒是藏得够深的,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来。
“殿下,”沈放望向赵榛,“这事得你拿主意。兹事体大啊,万一刀剑无眼,伤了龙体,我沈放死倒不要紧,天子死国,可是关系到大宋江山社稷存亡的大事啊。”
赵榛抹了把眼泪,问:“程先,官家可有话跟我说的?”
程先望了沈放一眼,道:“时间太过紧迫了,金人盯得又紧。官家只说,派你出镇真定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希望李若水和沈太尉能好好辅佐你。”
“可是……康王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啊!”
“康王?康王教官家好生失望。官家说,本来以为康王颇有见识,上次质押在金营表现得也有理有节,或能成大事,谁知他竟然弃王命不顾,自己远远的避走了。”
赵榛着急的问:“官家就没说,我与康王,谁说了算吗?”
程先摇摇头:“官家受金人的惊吓,已顾不上许多了。金营中惨事接连不断的发生,官家自己吃不好也睡不好,整夜整夜失眠呢。”
赵榛惊讶的问:“官家可是一国之君,金军元帅是知道的,他们怎么也得以君王礼节对待吧?”
程先满脸悲愤:“殿下,你是没在汴京,汴京已变成……人间地狱啊!哪儿还有朝廷礼节,哪儿还有君王待遇,太后、皇后还算保全了个名节,其他的贵妃以下后宫……”
赵榛大惊:“怎么,金军胆敢在我大宋京城施恶?”
程先终于憋不住,大哭起来:“殿下啊,汴京城的女人已不成人样了!金人索要金银太多,官家筹集不出来,只好以珍奇异宝抵债,以后宫抵债,甚至开封府、枢密院到处抓人,一条人命不值一文钱,被金人糟蹋完了,丢在汴河里,像条死狗一般。”
“禁中哪里还有皇家的尊严,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大殿、宫观、园林里,到处是死人,到处是大火,太庙里的烛台香炉,先皇的牌位画像,通通都被人毁去,甚至泼上了牛粪马尿……”
赵榛瞪大了眼,随即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沈放一直静静的听着,脸上一片铁青。
虽然汴京城内的惨状,他已通过史料有了较充分的了解,可经过当时的亲历者程先口述出来,依然令人愤慨!
程先看到的是皇宫大内的惨状,更多的地方他不一定能看到,沈放已能从他的一句“人间地狱”想象,汴京城现在是何等的屈辱。
赵宋自作孽不可活,可是金人这是在向整个汉人示威,将汉人女子骑在胯下。
金人这笔血债,一定要让他们十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