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浴佛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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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这娘子，没有女子赛得过我以前的主母了。”三个女子行在灵隐寺前林间道上。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神色飞扬，很是自矜。这女子身着白色花罗内衫，粉色花罗外衫，浅黄色纱罗长裙，外面罩着大红花罗泥金大袖衫，内配红色花罗抹胸。
她左手穿蓝色背子，黄色纱罗长裙，青色花罗抹胸，年纪较大的女子满脸好奇地说：“周家娘子，告诉我们吧！以前没听你说过。”右手穿绿色背子，青色纱罗长裙，绿色花罗抹胸，外罩素白花罗外衫的妇人年级小些，也满脸期待。
四月初八日是释佛生辰，按照旧俗，临安周边寺里的和尚要抬着柏亭浴佛，城里街市则家家布施。这灵隐寺是临安第一寺，自然最为热闹。才辰时，这灵隐寺二山门前已经人山人海，人人肩上挎着黄色的进香袋。这些士女都是来参加灵隐寺的“浴佛会”、拜佛进香的香客。
春风从旁边飞来峰上松林间吹下，扫过峰前青色的经幢，送来黄色山墙内庄严的钟声。
三个女子被拥在人群中，立在合涧桥上动弹不得。桥下两股涧水清澈见底，汩汩流淌着，间有花瓣飘来，引得水边的人忍不住用石子投掷为乐。
“听说我家主母是以前院姐里的头牌。不是奴家夸口，她当年可是红遍整个临安城，每天缠头数十万贯。”周家娘子拉着左手的妇人一起坐在石栏杆上，“她脸如花、肌如玉、眼如星、眉似月、腰如柳，喜欢穿白色绣着大幅牡丹的长裙，翩翩若月中嫦娥，再世的观音大士。”
“周家姐姐真真一张巧嘴！我虽然没见过你家主母，可以想见你家主母的好模样。”立着的黄家娘子咂着舌头。“怪不得韩相爷喜欢她。奴家听说那韩相家里已经有八个小娘子，还讨她入府。”
“不过，她是行院出身，招入相府毕竟有碍名声。”年长些的张二嫂毕竟老成些。
“因此呢，相爷才用了一招唤做‘瞒天过海’的法子，大费周折才能我家主母招入府里。具体怎样瞒天过海，我也只是听熟悉小厮们们嘴里吐出些。”周家娘子有意买了个关子，继续讲到：
“我和另外三个姐姐一起被买入相府，专门伺候我家主母。我们几个被安置在葛岭下的一座小园中，唤做小隐园。初入园子时，我心里也忐忑，这相府人多规矩多，我们新来乍到，害怕坏了规矩，吃人笑话。好在这园子甚是幽静，除了我家主母和我们几个丫鬟外，只有几名做饭、打扫、看园的小厮杂役，还有一名主事。我们起居都在园子里，并不和城里相府的人来往。我们几个姐妹平常无聊得很，我家主母倒是很喜欢这里的幽静。她平素里弹弹琵琶、写写字，相爷很是喜欢我家主母，常常过来探望。听闻主母心爱的琵琶留在行院，相爷着人悄悄购了回来，把主母乐得不行。那可是一把前朝的琵琶，据说是唐明皇时贵妃娘娘用过的。”
“主事告诫我们尽量不要独自出园子。主母心肠好，有时领我们出角门，趁着月白风清之夜，去葛岭上走走。现在回想来，倒是有趣的紧。”回忆逝去的年少岁月总是很美好的事情。“有几次，我们遇见游山的浪荡子。那些人一见我见主母，竟然又惊又怕，落荒而逃，嘴里还唤着‘白牡丹’。我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白牡丹’是主母以前在行院里的名号。”
“我倒是听我那死去的汉子念叨过，以前临安勾栏瓦舍里，最有名的数‘白牡丹’、‘绿芙蓉’等三四位，没想到竟然是你家主母。”张二嫂惊讶道。“这湖上传言，白牡丹脱了乐籍后，还有人为她跳湖自杀的。”
“还有这等痴情的汉子？”黄家娘子一脸羡慕：“唉，我家黑二郎一味子只知道在外吃酒，夜晚到家后正脸不瞧奴家一面。二郎若有这汉子的十分之一给奴家，奴家也不恼他无情了。”
“黄家妹子，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似奴家这样死了汉子作寡妇的才叫苦呢。”张二嫂不觉自怨自艾起来。
“张大姐莫恼了，还有更可笑的故事在后面呢。”周家娘子急忙拍拍她肩，安慰她。“自那些浪荡子吓跑后，周围就有了传言，说是水仙娘娘显灵了。距离我家主母住的园子不远，原来有间玛瑙院，已经废弃多年了。后来有人在那里重塑水仙娘娘的塑像，把那里改成了水仙娘娘庙……”看看可以前行，三人继续随着人流前行。
张二嫂插话：“说道这水仙娘娘庙，我倒是记得。我那没福气的汉子以前是替人跑船的，年年到苏堤上的庙里去烧香。我也跟着去过两次，那水仙娘娘是湖神，可以保佑走水的人。后来那娘娘庙搬走了……”
“张大姐莫打岔了，听周家姐姐继续讲嘛。”
“无妨，我家主母带我们几个下人趁着下雨人少时，去娘娘庙那里游玩过一趟。那天庙祝不在，我们直接进了大殿。我当时真是唬了一跳，那大殿台上水仙娘娘的塑像，和我家主母简直一模一样，不差分毫，连白色的衣裙也一样……”
浩浩荡荡的浴佛队伍慢慢地开了过来，数百僧人都穿着红色艳丽的袈裟，钹铙震耳，经幡惑目。队伍前部的僧人每人胸前恭恭敬敬地端着一个小木盆，盆内坐着一尊铜质佛像，浸以糖水，覆以花棚。数以万计的香客们都争相向前挤，以手能抚摸到佛像为荣。周边几无立足之处，连青灵岩、理公岩上，下面的潭水边都聚满了人。三个妇人毕竟气力不及，被挤到了呼猿洞前，前后都是密匝匝的人。
“讨厌的浪荡子。”黄家娘子嘟囔了一句。“谁家的浪荡子捏了奴家一下。”
此刻三人已经快到灵隐寺正门了，遥遥可见白乐天和苏东坡合写的匾额“冷泉亭”三个大字。这冷泉亭在飞来峰前，虽然高不倍寻，广不累丈，却占着极佳的位置。可以登山，可以赏景，还可以继续前行到三天竺、韬光寺、北高峰等胜地。
浩浩荡荡的浴佛队伍开进了灵隐寺，后面香客队伍如汹涌洪水样也跟着流入。进寺拜佛上香暂时不行了，三人只好坐在冷泉亭里等人少。
“你家主母真的是水仙娘娘下凡？周姐姐快说快说。”黄家娘子好奇心不减。
“我家主母一开始把水仙娘娘庙的神像作为趣事讲给我家相爷听，相爷一开始不以为意。没过多久，水仙娘娘庙那里夜里常有人吹管子，呜咽呜咽地吓人。主母也听到了，很是不安。相爷知道后，很快就着我们搬入城中相府里。”她扫视了一下周围，压低了声音。
“主母私下嘱咐我们，人前称她是赣州南安人氏，来自某家宦人家，如此这般。我们牢记在心，在相府其他大娘子和小娘子前从来不敢乱说。”
“想是行院出身的人家，怕吃外人知道了耻笑吧。”张二嫂点点头。“闻的那白牡丹弹得一手好琵琶。”
“张大姐这话说得确切！相爷最喜欢听我家主母弹琵琶。每有烦恼时，主母总会弹琵琶为相爷解愁……姐姐们晓得，相爷被害前那几个月，心里很烦闷，几乎夜夜听主母弹琵琶。我记得有一夜，是个夏日，相爷和主母在临水园子里赏画听曲……”
“那韩相后来……”
“相爷遇害后，主母再不弹琵琶了。韩相其他的小娘子都星散了，主母把我们也放出了府。临走时，主母还送我们衣服钏衩和几十贯钱许配给人家。我们也舍不得走呀……”回忆起当初离别相府的情形，周家娘子有些怅然。
张二嫂急忙劝慰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
“你家主母后来去哪了？”黄家妹妹继续刨根问底。
“听说被另外一个官家老爷收作小娘了，我此后再也没见到过。”
“真是一段传奇呀。周家姐姐，你以前做梅香时，唤作什么？”
“楚云。”
“真好听的名字。姐姐，你头上的金簪子、银满冠儿都是主母留你的吧？”
“可不是。我家的三郎怎舍得给我买这些！三郎又不会装温柔，不会说风流话，甚是无趣。”她用手摸摸头上的首饰，转烦为喜。“主母给我留下一袭紫绸子袄儿、一条蓝绸裙、一件旧绫披袄儿作为念想。念我和她最贴心，她还悄悄送我两根金头簪子、一件银满冠儿。喏，就是头上戴的这几件。你们瞧，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