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降在金融风暴的中心地带

辛格维利尔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它位于雷克雅未克以东，被层层叠叠的黑色火山岩包围着。辛格维利尔有些地方躲过了火山爆发的破坏，碧草如茵，在贫瘠的岩石衬托下显得越发青翠。

欧洲在亚欧板块上，北美洲在美洲板块上，不过两个大陆板块都在雷克雅内斯海岭上方。每时每刻，它们都在以平均每年背向漂移25毫米的速度，不断背离对方。辛格维利尔就位于板块分离之处，而冰岛就在辛格维利尔所处的板块裂缝之处，在火山的洗礼下繁衍生息。

这里有一个颇有象征意义的景象：辛格维利尔中间有一个小峡谷，正是亚欧板块和美洲板块持续分离产生的裂缝。站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两个大陆板块的共同历史。

公元930年起，每年冰岛酋长都会从部落出发，策马赶往辛格维利尔。他们在这里会友、打架、炫耀女儿。他们还在这里设立了法庭，解决争端，共同决策。正是以这种方式，冰岛酋长在辛格维利尔建成了历史上首个议会机制。

这可是个划时代的壮举。那个时候，大多数部落都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争端。冰岛酋长却协议立法，并建立了与之相应且行之有效的法律体系。尽管执法相对滞后，但瑕不掩瑜，因为人们需要的是强大的部族和强大的联盟，好保障他们的权利。

1220年，开启了“史特隆格时代”（Age of the Sturlungs），这是冰岛历史上最血腥、最暴力的朝代之一。部落酋长各自秣马厉兵，兴师动众，努力保护本部族人。每个酋长都奋勇抵抗外族部落的威胁，打击作恶。酋长彼此之间都是宿敌，也正因如此，国家很难治理。

1262年，酋长们通过谈判达成了一项契约，开启了长达600年的冰岛新时代。这个契约北欧语是“Gamli sáttmáli”，意为“旧约”。这是冰岛与挪威国王哈康四世（Haakon IV）以及后来继承王位的马格努斯六世（Magnus VI）签订的契约；后世遵称马格努斯六世为“立法者”。旧约赋予了挪威国王向冰岛人征税的权利。作为交换，冰岛人获得了法典，还保留了独立立法的权利。19世纪，冰岛争取独立，这段历史不仅是冰岛人的利器，也是其他国家在争取自由的斗争中所不具备的。冰岛人宣称，他们的自主立法权从1262年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完整无损。

1262年的契约还是一份和平之书，确保了冰岛维京人的船只可以在挪威和冰岛之间自由安全航行。哈康四世还承诺为冰岛安排船运，运去大麦等重要供给，好让冰岛人酿啤酒。然而，这些货物却时常没有抵埠。有人戏称，这笔挪威人欠的债是冰岛境内第一笔没有得到偿还的债务，若以复利计，时至今日这笔债可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1262年的契约还规定了挪威人和冰岛人享有互惠平等权。然而，契约中有一段文字：“... að íslenskir séu lögmenn og sýslumenn á landi voru”。

简要翻译一下，这段文字规定了冰岛所有的重要行政岗位都必须由冰岛人担任，而且人选必须从冰岛重要部族中选出，不过当时40多个部落仅有几个留存了下来。冰岛人跟挪威人这样谈判，是为了保留冰岛部落的权力。

这是阿尔尼·马格努松（Árni Magnússon）收藏的挪威语手稿。下图是已知最古老的“旧约”文字记录之一。第二行的末尾写着：“Item islendskir ... Itemislendskir sie logmenn ok syslumenn a landi voru af þeirra ættum er ad fornu hafa godordin haft. ”意思是：“此外，我们国家的普通人和公职人员必须是冰岛人，且必须是来自传承自古的在冰岛议会上拥有永久席位的部族领袖家庭。”

而且，这个契约是冰岛人跟挪威国王谈判出来的，契约条款里的原文含义肯定是“不可以是挪威人”。

转眼747年过去了。

2009年2月26日晚间，冰岛议会通过了一项有关冰岛央行的新法案。在立法程序的二读和三读之间，法律文本中增加了一个段落，明确了1262年的限制不适用于对中央银行行长的署理任命。几个小时后，冰岛总统奥拉维尔·拉格纳·格里姆松（Ólafur Ragnar Grímsson）批准了这项法律。[1]2月27日，即次日清晨，新任的署理行长被正式任命了。

这位冰岛央行行长是一名挪威人，也就是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