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异闻录:神木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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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年古画

贵爷亲自移开楠木画匣,董仪周和陈掌柜一左一右,缓缓展开了这副古画,董无忌趁大家不注意,偷偷触了一下玉色琉璃画轴,当手指碰到琉璃的刹那,一种温润如玉带着几丝冰凉的触感令他过了电一样激动不已,浅青绢画卷缓缓移动,仿佛打开了一扇漫漶悠远的岁月之窗:这是一卷高一尺五寸、长足有六尺余的绢画,一色极为精致的工笔人物,几十个华服金冠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人物,眉目宛然,栩栩如生,古韵盎然。

一入眼,贵爷登时一怔,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只见画作分为三大段,右边一张巨大的云榻,周围金灯玉烛照耀如昼,上头坐了一位年轻俊秀身着天青道服白袜云鞋、玄色云纱幞头的公子,正斜靠在五色织金锦缎靠垫上懒洋洋注视着不远处的宫廷晚宴,左右陪侍着两位手执金提炉的绝色美人,仔细凝视,御香袅袅中,微笑的年轻公子左眼竟是重瞳!

中段的一大副则是奢靡华丽人数众多的晚宴场景,众多乌纱红袍、紫袍的达官贵人围坐一张巨大的金漆嵌螺钿桌前,纵情欢笑饮酒畅谈,或憨态可掬、或醉意浓浓、或浅尝辄止、或逸兴遄飞、或醉倒在地、或吟诗作赋、或小心谨慎执杯浅饮、或满脸通红拇战吆喝,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只有几位花白长须的紫袍贵人道貌岸然,神态刻板,有一位余光还偷偷瞥向云榻上的年轻人。

第三段则是更加盛大的宫廷乐舞,无数珠围翠绕飘飘若仙的美人翩翩起舞,长袖如云,灿烂如花,围绕着一只犹如水缸大小的赤金莲花,上头尖尖似出云之月站了个金鸡独立的佳丽,那一身服饰五色辉煌珠光宝气,头上的金冠足有一尺多高,俏丽柔媚的神态似乎已成天人。而周围的乐师们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摇头晃脑鼓足了劲儿摇头晃脑演奏着烧槽琵琶、玉轸古筝、笙箫笛管、箜篌磬琴,令人五色迷离恍若仙境。

后隔水上并无一丝题跋,只在露白处写着几句漫漶不清的词,细细看去,写得是: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其笔法厚重、骨力苍劲、质朴天然,形态如游龙飞动,丰腴大气,底下并无落款,却是一个奇形怪状的花押。

再看前隔水处也无题跋,只有画首露白处用相同笔法写着:……命待诏顾闳中、周文矩合作,以记金莲舞姿、清晖盛宴云云,下头盖着三方朱色剥落的印玺:建业文房之宝、内殿图书、内合同印。而一旁却贴着一张两寸宽五寸长暗黄色长绢条,上面字迹赫然是一笔铁画银钩天骨开张的瘦金书,写着:《江南李煜清晖殿夜宴图》,李煜命顾闳中、周文矩合作,国初太祖平江南,此画入禁中,混杂于秘阁江南图籍之内,百余年来无人得见,因修画谱偶然发觉,万几余暇观之,真精妙绝伦上上名品,因命重装,不入画谱,藏于寝殿时时赏玩,亦为一大趣事也。宣和二年秋记于宣和殿,御笔。下头是个怪里怪气的“天下一人”花押,还盖着一枚双龙小玺。

深沉如海的贵爷不断擦拭着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画卷的绢、墨色、朱印和题签上字迹,又久久注视着画面上的构图和画意,亲手拿起楠木素纹盖子辨别上头的绿漆添彩篆字,半晌倒吸着冷气眼中精光迸射,猛然问:“陈掌柜,你拿来的这幅画,莫非是行里传说失传千年的稀世之宝,五代南唐顾闳中、周文矩两位大画家奉后主李煜圣命所作的《清晖殿夜宴图》?!”

陈掌柜大显得意之色,微笑道:“贵叔果然博古通今学识不凡,正是此画!若非我们卢大老板急着筹集资金,要在洋人那儿开买卖,怎么舍得把这幅画取出来?哈哈哈,也是天意喽!”

贵爷附身靠近绢画,大为震惊喃喃自语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这幅画只有行里的耆老秘传口授代代相传过,可任谁也没见过真迹。《宣和画谱》《宣和睿览图册》上从未记载,是宋徽宗最为珍爱的秘藏珍宝,一直存在他的宣和殿秘库里,靖康之变金兵侵入汴京,被徽宗带到潜邸龙德宫,片刻不舍离身,后来徽、钦二帝被俘才失去消息。南宋、元、明、清近千年间,每每有大画家和古玩大家求其真迹,连王冕、赵子昂、仇英、唐伯虎、董其昌、王时敏诸大家甚至乾隆爷都梦寐以求这副真迹,如今竟在此现世,真叫人不敢相信!”

“那是自然!”陈掌柜眉飞色舞笑道:“我们卢大老板的买卖遍布江南七省,论财力或许不敢称雄,若论收藏古玩字画的本事,呵呵,恐怕不输于京城诸位前辈!您老给评评,这画如今价值几何,该如何出手呢?”

董仪周很看不惯陈掌柜这副轻狂样,想点他几句,可老爹在场,不好开口,只有一脸唯唯之色。董无忌却不在乎,瞥了他一眼笑道:“陈世伯,我记得大内藏了一卷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一幅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和一幅《杨太真上马图》,从没听过他俩还合作过什么画,您这画不会是明朝万历年间吴中圣手肖师傅臆做出来的吧?”

陈掌柜顿时一怔,随即眉峰一挑脸色发红,刚要反驳,就听贵爷断喝一声:“住口!你这无知的东西!小孩子家懂什么?你才知道几个古人,就敢在世伯面前大言不惭卖弄学问?别说吴中圣手,就是京城几大家也不定能做出这幅画。无忌,你看看这绫子、包首、画轴、笔墨、印记,岂是明朝人能仿出来的?!”说罢缓和颜色对陈掌柜微笑:“陈掌柜别在意,小孩子家没见识,说出这些狂妄无知的话。卢大老板的意思,这幅画准备卖个什么价?”

陈掌柜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世侄心直口快精通典故,令人欣喜呵呵。世侄说的不错,江南几位高手也有说此画是明朝人仿的,不过大多人跟贵叔点评一样,此画不可能是假的,因为它……”他陡然转了话头,笑道:“我们卢大老板的意思,还是请贵叔给指点一二,毕竟南北古玩价格不一,就是南北各省的洋人,手面也不同呢。”

“这倒也是实话。”贵爷端起水烟袋思索片刻,皱眉道:“最好还是别卖给洋人,这种传世千年的古物,卖出去一副就少一副,老祖宗传下来的……嗯,我给你说个京城里的实价,若卖给琉璃厂的同行,至少这个数!”他伸出两个手指:“二十万大洋,也只有几位买得起。”

“才二十万?”陈掌柜像被泼了盆冷水,失望道:“看来北方的同行们也就这点子实力了,二十万大洋够做什么的?贵叔,若是此画给北洋朝廷里的大人们呢?哦,我们卢大老板说了,甭管朝廷里的大人还是东西洋各国的洋人,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老祖宗呵呵,老祖宗也不能当饭吃不是?现而今有枪就是草头王,有钱也一样嘛。贵叔您说呢?”

贵爷没搭他的话茬儿,慢条斯理说:“如今北洋的大人们喜欢这个的不多,懂得就更少了,他们喜欢摆设个金玉如意、盆景。画作嘛,喜欢明清几位大名头的,什么唐伯虎、仇十洲、四王、蒋廷锡,最爱郎世宁带‘臣’字款的,也不过一万八千的价。俗话说货卖识家,你这幅画虽是宝贝,可他们不认不懂,当然有价无市喽,叫他们出个二三十万大洋买这个,恐怕难!”

“嘶……”这下轮到陈掌柜吸冷气了,他转了转眼珠陪笑道:“贵叔,您是行里的大拿,对行市自然了然于胸,可这确实不够啊,听说您跟各国使馆的洋人朋友关系特好友谊深厚,能否请您出面邀请些财大气粗,手面广眼界高见识多的洋人朋友,给咱捧捧场?当然,绝不会少了您那份儿,做成了这笔大买卖,除了成三破二的行里规矩,我还有份大大的心意送上!”说着话掏出一张支票轻轻搁在了桌上。

大头跟董无忌对视一眼,心中暗笑:这小子还真他妈挺上道儿。

谁知贵爷并不接话,轻轻推回了支票,反问道:“陈掌柜,你们卢大老板本心想卖什么价?说给我也好替你们谋划谋划。按规矩我不该问这么细,不过他到底要在外洋开什么买卖,要那么大本钱?据我所知,欧战之后,各国萧条,除了美国佬,连英吉利、法兰西这些老牌大国都损失惨重,市面上很不景气,若说去伦敦或巴黎开几家古玩铺子,二十万大洋加上卢大老板这些年的进项也差不多了。”

“这个……”陈掌柜目光闪烁,沉吟片刻笑道:“看来贵叔还很通外洋的行情嘛呵呵。不瞒您老说,我们卢大老板看中的就是这次欧战之后,各国洋人无论胜败都损失严重,市面自然大为萧条,想在美利坚、英吉利、法兰西和德意志多开上几家铺子,甭管东西洋的古董珍玩好好做几笔大生意。老话说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嘛,这年头谁还怕钱多烫手?洋人那儿跟咱这做生意不一样,得有大笔的资金准备,再说我们卢大老板做生意喜欢个气派、大手面,小小不然开几家,还不如往里搭工夫呢。他老人家的意思,至少得准备这个数!”陈掌柜压低了声,伸出俩手指头。

“二百万?!”董仪周失惊张怪喊出了声,被贵爷狠瞪了一眼,讪讪闭了嘴。陈掌柜点点头说:“还都得是现钱。您诸位琢磨啊,譬如在英吉利京都伦敦府开买卖,人家一块钱英镑,兑换咱将近十八块大洋,开个三四千英镑的铺户,不算水电、吃喝拉撒,单铺面和货物,就得四万多大洋,都归了包堆不得五万冒头?开个十个八个就得五十万往上。法兰西开古玩铺倒是便宜点,不过我们卢大老板的意思还想从那收购些西洋古董珍玩,再运到美利坚去贩卖,银子少了办不了事啊!美国佬就更甭说了,人家啥也不认,就认钱!估摸着这二百万还不一定够呢。”

贵爷深沉点点头,心里了然。现今古玩行里大藏家名人确实不少,有巨大实力的也颇有几位,可要说能把买卖开到国外、独具世界眼光和胸怀的大古玩商,全国也就俩人,一个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永珍堂的岳大掌柜,另一位则是大名鼎鼎实力雄厚,背后还有江浙财团支持的卢大老板。这俩名满天下的老板,号称“北岳南卢”,在行里论眼力、人品和德行虽不是最好,可要论眼界和财力,全国南北十八省决然无人能及。不过卢大老板为人谨慎精明,怎么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大笔巨款,跑到西洋开那么多分号?

“贵叔,您是行里的耆老,德高望重,这事不求您求谁?”陈掌柜徐徐解释:“我们卢大老板的意思,这画至少要卖出三十万大洋以上才算合适。”

“三十万?”贵爷疑惑:“三十万离二百万也差得多呢,你们即便再拿别的凑,一时间恐怕也凑不出这些,我想不如请盐业银行的乾经理帮帮忙,我跟他也是好友,他那资金雄厚,凑个百八十万还拿的出,把这副千年古画留在国内,当个传家之宝也是件好事。”

“不用不用!”陈掌柜得意笑道:“贵叔,要找银行还用我巴巴儿跑到京城来?上海的大银行有的是,我们卢大老板还开了几家银号呢。再说这三十万不过是先期的小投入,咱们北京城是天子脚下,奇珍异宝多如牛毛,我再随便找一两件出来换成银子也尽够用喽,您不知道,我这回来……”他正喋喋不休吹嘘呢,突然回过神,立即闭嘴换了话头:“反正此事您老得出面呐呵呵。”

几人正聊得热闹,忽听门外大喊:“几位大掌柜好闲在,看什么奇珍异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