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达成契约
我睁开双眼,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正低头抚摸着一副画作。那张画被精致的相框装裱着,画面内容极其稚拙却很是生动有趣,像极了小学生的美术作业。画面有随意涂抹的蓝天与白云,有月亮,有星星,红瓦黄墙的房子,比例失调的大树,体型微胖的小鸟,满幅生长的绿草,还有一只极简笔触画就的乌龟和猪头......画中的所有都随意而轻松地围簇着一蓝一黄两只手掌,蓝色的手掌稍大些,另有一只稍小黄色手掌在其左侧,他们的小指重叠一处,远看竟觉得似一对自由翱翔的翅膀!而共用着这一对翅膀的两个幸福人儿,无时无刻不在正体会着生活奥妙与世间万物的滋养......
女人静静地抚摸着画作,现出恬淡却也迷人的微笑,她的微笑几乎让我这样个似人非人不知情感为何的暗夜使者忘却了脑中所有可及的记忆,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现实存在感,仿佛自己就是一池泡沫中的逃脱升天的那个,翱翔蓝天,自由且慵懒,可下一秒就必然爆破不见,不留一点水汽的蒸腾。消失本身在瞬间就行之消散。
女人意识到了我在看她,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睛却没有看向我,仿佛这屋子里还有着其他人,他正娓娓向那个人道出自己的心事:“这是我们刚搬进这间屋子的时候画的,还有那张,是三年前我们因为一些事的发生和解决,决定重启人生的时候一起创作的。”说着,她便指向了茶几上躺着的一副双人画像,人的造型很独特,是由若干个稳定而坚挺的图形堆砌而成的,二人紧紧地挨在一起,看不出彼此的界限,但左右两侧仍有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掌,摆出了指尖相对的模样,共同支撑着人像彼此的贴近。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们就站在篝火的两侧。人群欢腾,我却将手缓缓伸向了火焰,想去更多地感受那种火红的炙热带给我的慰藉,因为那是我记忆中与母亲有关的温暖;而他竟也在对面摆出着同样的动作,回味着与我内心相似的温情。我们的目光最终在那片灿烂的红光中相遇了,那团火焰似乎在我们手掌间牵出了一条线,让我们感受到了彼此的灵魂,柔化了两颗冰冷的心也渐渐地走向了融合!”她说着,仿佛那团火焰重又在她的面前热烈翻滚起来,随之也在她的脸上绽放出了幸福而满足的光彩。
说完,她就像是被什么给偷走了笑容似的,面容又被之前那浓重的阴郁与急切所占据了。
“怎么样,能查到吗?”
“已经查到了!”
她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说不出话来。
“那……那他是谁?”
“是他们!”
“他们?”
“对,他们,是三个人!”
她又不说话了,滚圆了眼睛看着我,那眼睛里渐渐噙满了泪水。
她掩面而泣,久久不能平静,我不想去安慰,也不能去安慰,只能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她好像并不排斥我的这种极致冷漠,好像,我的冷漠就是抚平她情绪的最好方式,能让她从某种情难自制的纠结中更好地挣脱出来......
陪伴本身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陪伴而已,止于陪伴,再多的情感表露可能都会显得不合时宜,强人所难了。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一点二十了,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用手擦干脸上的泪水,露出了故作坚强的表情。
“那……那他们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想是因为他们认为您丈夫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什么?”
“应该是见不了光的对话!”
“哼哼……这……这……”她觉得她自己听到了这个世间最大的荒唐,她眼睛飘忽,然后便定在了一旁的黑暗中,定格的眼神里满是凶狠的愤怒。
“那他们怎么杀了他?”
“开车朝他撞了过去!”
“在源壁湾?”
“嗯,准确来说是源壁湾外的一个废弃小路上!”
“可……可警察说是在白沙湾发现他的!”
我困惑了,我明明看到他们开车撞倒了他,把尸体抬到了旁边一座废弃的小楼里,那时已经下起了雨,瞬间便有了滂沱之势,他们的车很快消失在了黑暗的雨幕之中,怎么会在……
“难道他们又回来了吗?”
“什么?”
“哦……您丈夫是不是有一枚戒指?”
“戒……戒指!”她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的。
“对,他是去找一枚戒指,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花朵形状的,他似乎很在意那枚戒指,不巧却恰好撞见了那三个人。”
她低着头没有作声。
“如果您知道那枚戒指,那便是您的丈夫无疑了,也许那三个人又回头移动了您丈夫的尸体,不过,很抱歉,我只是追踪至您丈夫完全失去生命为止,可也能确定是就那三个人杀了您丈夫,我想这对您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她忽然抬起头,眼里有种摄人心魄的神采。
“不,不够,我要看看那三个人的模样,而且要……”仇恨到了失去理智的边缘,往往是最折磨人心的时候。
“好的,当然可以,不过,我不得不再次提醒您,我只能回到过去帮您结束掉一个人的生命,无论您给到我多少的报偿,这一点毋庸置疑。”
“啊……”我的话抽走了她几乎全部的力量,强加给了她难以承受的苍白。
“可……可……”她想声辩,但看到我毫无人情的面庞时便止住了。
屋里弥漫着另我极其享受的气氛,我喜欢让人在毫无余地的情况下作出选择,这才能把她最真的一面给显露出来,我不喜欢里面插杂着各种侥幸。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忽地猛然抬头看向我,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但眼神里却又闪烁着坚强与决绝,然后就又低下了头。她一侧的头发自然地划过耳际,掩映着她那慢微微眨起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不大的眼睛却让人看着甚是温暖舒服。不知是不是在拒绝我的观赏,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但眉头皱了一皱就又睁开了。
“好,我知道了,但我想先看看那三个人,然后再做决定。”她的平静让我察觉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
“这个当然可以。”我把机器扭到了三档,便把右手伸向了她。
“麻烦握住我的手,您便能看到您想看的。”
她慢慢伸出她的左手轻轻地握着我右手的四根手指,她的手不热,凉凉的很舒服,这让我着实松了口气。
“随便看一处地方,只要觉得舒服就行,一开始可能会感到有些头晕,这很正常,很快就会适应的。”
她照我的话做了,疑惑着看向了客厅门的方向,闪烁飘忽的眼睛很快就有了焦点,他看到了我为她已经筛选好的画面。
“这个人叫曾伟光,今年27岁,中学毕业后便在他继父开的汽车修理厂里当帮工,他继父为人暴戾乖张,曾伟光和他母亲的生活苦不堪言。稍小些的时候,曾伟光对他继父还心怀些恐惧,到了中学就只剩下一腔的怨怒无处排解。曾伟光在不到一岁时,母亲便嫁到了曾家,三年后还给这继父生下一个女儿,起名为曾怡。曾怡虽是这曾父亲生,却也及极不受曾父待见,曾父对这女儿轻则言语侮辱,重则动手打骂。曾伟光和曾怡虽是同病相怜兄妹,但两个在如此家庭苟延残喘的孩子,对任何人都存着忌惮与猜疑,即便是兄妹也都彼此不能交心,相互之间甚为冷漠疏离。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两个孩对这个父亲痛恨至极,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摆脱父亲的控制与暴力,自由而安稳地生活。
就在曾伟光16岁生日前的几天,他的继父在家中无故遇害,当天傍晚,曾伟光便诸主动去警察局自首。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曾伟光,而且他也承认是自己杀了人,因此,案件没有花费多少周折便宣告破获。但其实......真正的凶手是他的妹妹曾怡!曾伟光在这之后就进了少管所,不过因为身材高大健壮,在少管所里没有人敢欺负他,他也不去主动找人麻烦,闷不吭声地只是做事,有着超脱年龄的沉稳,属于表现良好的那一类人,所以,在少管所中,他也只呆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就又被放了出来。出来后没多久,他就只身来到了宁城,很快就在一间修车铺里找到了工作,认识了同是在这那里干活的魏亚军。”
我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她左手托着下巴,手指关节浅浅地埋在嘴唇间,嘴唇紧紧地闭着,她没有注意到我的停顿,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哦,对了,就是这个曾伟光最早发现您的丈夫躲在不远处“偷听”他们讲话的,他没有放过您丈夫,可见在发现您丈夫的一刻他便是起了杀心的。”
我又停顿一会儿,看着女人仍旧铁板着脸一动不动,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好,再来说魏亚军,今年31岁,你也看到他的样子了,由于身材瘦削,性格滑头,外人都称呼他为“油条”,在家排行第二,有一姐一弟,他属于最被忽视,最不被待见的一个孩子,由于缺乏管教,自小就学会了顺手牵羊,被发现几次后,家人对他就更是厌弃,父母即便管教也是无头无脑的一阵数落与打骂,根本难以在魏亚军心中种下哪怕一点一滴的悔过之意。魏亚军初中没毕业就离家出走了,7年前来到宁城一直待到现在。他做过很多工作,但都因为手脚不干净而不得长久,也就在他于修车铺里当帮工的那段时期,认识了后到此处求职的曾伟光。”我又稍稍顿了顿,没有看她的反应就又继续说道:
“这个“油条”属于只会大呼小叫的一类人,怂恿着另外两个开车撞你丈夫的人就是他。”
她微微扭头看了我一眼,很快就又恢复了原状,她的手指缓缓张开,牙齿咬住了伸向它的指甲。
“最后一个人,徐胜,今年44岁,年轻时曾与一个同乡女孩相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女方家人嫌弃他穷,百般阻挠他们的婚事。徐胜倍感挫败,便离了家乡去到其他地方寻求出路。徐胜在打工挣了些钱后也开始学着别人炒股,起初确是赚了不少,买了车,买了房,最后竟也风风光光跟当地的一个女子结了婚,还生下了一个女儿,生活过得尚算美满。不过突遇几年前的股票大跌,徐胜很快也就赔光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家产,老婆最后也跟他离了婚,带着女儿改嫁了他人。离婚后,徐胜便跟人借钱买了辆二手面包车,做一些替人拉货的营生,车出了毛病便会光顾另外两人工作的那个修车铺,一来二去三个人也就渐渐熟识了,于是经常结伙出去消遣,当然还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这徐胜还给曾伟光介绍了对象,促成了曾伟光的一段美满婚姻。”
我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最终开车撞死你丈夫的便是这个徐胜,他性格多疑,为人狠辣,急功近利,是他们这个团伙的主导,他拉另外两人入伙,开始只是干些行窃偷盗、抽梁换柱的行径:手机,自行车,电动车,建筑材料,只要能够顺手牵羊的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后来还嫌不过瘾,他们便开始设计诈骗,飞车抢劫。其实,三人身上早已背负了一条人命---他们几年前把徐胜交过的一个小姐朋友给杀害了。虽然犯过不少事,但是由于作案的频率并不算频繁,而且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甚至有些受害人和受害人的家属、朋友就没有想过报案,或是根本就不知情,他们也就一直游走在了法律惩戒之外了。”
我说完便又看向她,她双眼炯炯,但却失去了焦点,嘴唇紧闭,面色黯然而坚硬,我想她似乎已不再关心我到底说了什么,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其实……我还是想提醒您,因为您丈夫的案件警察已经参与其中,即便大雨冲走了很多它们的痕迹,不过最终应是会破案的,不管怎么宣判,他们三个人是一个也逃不掉的。可是,如果您让我来解决此事的话,那就只能有一个人受到惩处,而且还会缩短您自己的寿命,我想,对您来说,这应该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的眼神恢复了聚焦,面色凝重地直视着前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
“选择?我哪里还有什么选择,哪里还有什么取舍!权衡?是给有资本有希望的人准备的,我的丈夫已经死了,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做什么选择都是枉然,没有利与弊,只有失败,毫无翻盘可言的失败,况且·······除了那三个人,我········!”
她突然看向我,目光冷峻地可怕,我从来没有在人的眼睛里看到如此令我震颤恐惧的神采。
“可……我讨厌失败,讨厌走投无路,人生如果只消佝偻着灵魂走完一生,还不如就此死去……但死之前,我也要把这局面翻上一翻,活着有太多的不顺心,死总要死地畅快些吧……”
她不说话了,微低着头,又陷入了沉思。
“那……那您是已经决定由我来参与此事了,对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算是给了我她的回答。
“嗯,那好,这三个人的简要情况就是这些,您还有没有要具体了解的……哦,对了,有必要跟您说一下,这个徐胜,便是曾伟光的亲生父亲,我跟您说过,徐胜曾与一个同乡女子相恋,后因家人的阻挠而未能相守,那个女人便是曾伟光的母亲,她是在徐胜离家到外地谋生后才发现自己怀孕的,无奈,最后将这孩子生下后,只得被家人草草嫁于了那个暴戾的曾姓男子。徐胜认识曾伟光一年后因为某些机缘而知晓了此事,所以便对曾伟光的事情很是上心,还解决了他的终身大事,也算尽到些父亲的责任。曾伟光后来也知道了此事,不过他很是拒绝这个真相,而且一直没有和徐胜相认,徐胜自然也不清楚曾伟光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很是微妙。”
这似乎并没有引起她多大的兴趣,她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那种冷即便是我这个暗夜里摄魂的的使者极尽所有的技巧仍是无法做出的,我有些惭愧,但莫名的却多了些庆幸。我看着她默默地坐在黑暗之中,却活脱脱地把她周围那浓重的黑衬托的失了些许分量,仿佛她就是这世间所有夜色的来源。而这夜,总是有着它的深沉与不甘,白日里那无法言说的痛总会不经意地慢慢摇进这沉默而内敛的夜,不管你是否感受到了它那词不达意的的情感流露,即便你可以无休无止地控诉它的冷酷,它的自私,但你却不能用那阴森恐怖的措辞来定义它那单纯到可被人随意书写的内心。
她就在她所制造的黑暗的核心里颔首沉思着,她那握着左手的右手一张一弛,犹如一张渔网在挑逗戏弄着它的猎物一般。
空气凝滞了,爆发裂变前的静默,每一粒因子都掩藏起了自己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地窥探着,等待着,伺机而动着要促成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完成交易?”这声音震的我的心头生疼。
“嗯?”
“我得到我想要的,给到你你想要的,这不是你此行最终目的吗?那么接下来呢?”
“呃,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
“我能指定杀手吗?也就是帮我结束掉那人生命的人。”
“嗯,是这样的,鉴于我们的雇主及其关系人,就此次事件来说也就是您,对整件事情有着强烈的感情因素和利害关系,可能会导致整个过程在行进中产生多种不可控的因素,致使我们双方甚至更多人的生存和利益受到损害,所以我们是不提供雇主及其关系人亲自实施这项服务的,但是,如果您要求的话,可以允许您回到那个时间点,去确认我们的行动是否如您所愿,从而更好地完成我们的交易。”
“不,我说不是说我,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跟我········跟我毫无关系的外人!”她莫名地在话的末尾处连用了两个重音。
我怔了一怔,不知如何是好,我的职业素养第一次受到了挑战。
“我记得您说过,我可以设定死亡的时间,方式,你们还会提供一些自定义的配套服务?”
“对,但都必须是经过我们审核的不致过分方式。”
“当然,最好是干净利落,把痛苦降到最低!”
“嗯?那……”
“您还没有回答我,我能否指定实施的人!”
“原则上除了关系人,其他人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如果要指定,则需要实施人本意是自愿的!”
“好!我相信他会做的!”我感到了她语气中有某种对自己欺骗,那种习惯性的伪装让我替她感到了沉重和压抑。
“嗯·······好吧,只要他不存在与指向人有仇恨相关联的感情因素而且自愿就行,具体的实施细节我们接下来可以详尽地谈一下。”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我们的协议达成,那导致我老公死亡的因素有可能已经不在了,那他会不会……”
“这个我可以回答您,不会……您老公依旧会在那天死去!”
“啊……”她脸上又镌刻出了那几近崩溃的神情,仿佛支撑着她能像个活物一般活动的东西崩塌了,只留下一个躯壳在那里惊吓着世人。
“我们是黑暗的使者,吞噬掉一切的生气是我们的本分,至于死而复生,可不是我们所乐意见到的。”
“可……可杀害我老公的人已经不在了啊!”她满脸写着对于我的不可理喻。
“他的生命本来就要到此为止,他的能源已经枯竭,火苗到那一刻必定会熄灭,那三个人只不过在他行将就木之前泼了一盆水,所以,即便没有他们,您丈夫依旧会以其他方式在离那个时间点不远的时刻迎接死亡的到来。”说到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也就认定这场交易必定会如愿的走下去。
她面如土色地听完我这一番令她无法下咽的话语后,没有急着做出回应,只是紧闭着嘴唇,鼓圆了双眼直直地瞪着我,仿佛在用她努力睁开的双眼来巩固她某些所谓的骄傲与强势,她的眼神中写满了我难以理解的“复杂的空洞”,随后,她好像在宣告自己失败一样放松了她那坚硬的面庞,开始低头怅惘起来,我看到了她的急躁,她的无奈,她的愤然,她的痛不欲生,她的精神几乎快要分崩离析了。
“那……那我让你来到这里到底为了什么?”她情难自制地对我怒吼道。
“为了我自己,顺便帮助您得到您想要的,正如您刚才说的那样。”
“可……可……”她费力地呼吸着,好像我的存在抢夺走了她周围几乎所有赖以生存的空气一般,她眼中噙满了泪水,却怎么也不肯溢出一滴来。
“您在他活着的时候,应该就体会到了他对你是这么的重要吧,那时的你可以尽情地去纠缠,去烦恼,死了就让他清清静静地离开,这不是很好吗?”
她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呆呆地望着前方,仿佛那里站着一个能够救赎她的人,可她却不敢走上前去接受那人的洗礼,只能任由从心而生的罪恶吞噬掉她所有的一切。
“我体味到了吗?我意识到了吗?哼哼……重要!到底什么是重要的?”一直处于自我言语,自我毁灭的她突然看向我,像是一头饿极了的母狮看到了猎物一般。
她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只是依旧委屈,依旧沉浸在自我的痛苦之中不能自已。
“怎么会告诉我他要死,如果知道他会死,我怎么会那个样子,都死了,爱我的人都死了………我……我怎么能不知道他会死,即便是几十年后,他依然会死去,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我的身边,我能抚摸着他,倾听他的话语,我能去感受他身体的温度,我能尽情地对他说我爱他,我能把我心里溢满了的咯得我生疼的真心全都吐露给他……那全是给到他的情话,留给他的温柔,绵绵不断,生生不息……重要?他怎么能那么重要,我曾一度忽略了他的存在,轻视了他活着的事实,而给到他的全是死一般的静默,恶鬼般地盘剥,哼哼……现在却又接受不了他的逝去,他走了,他走了········我是他劫,他的祸,他走的时候会不会难过……还是会觉得解脱了……还会不会想说一句他爱我……”
她哭诉着,发泄着,却始终排解不掉任何扭曲纠缠的情感对她的折磨。
“我……我………”泣不成声里总有着千种不同的含义,她讲不出,我也理解不了,人类再浓重的情感,一阵风一刮也就散了,我不想去深究。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两点十分了,我不得不打断她情绪的漫流,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太过残忍无情,但情绪毫无控制地泛滥于己于人都毫无益处。所以,从这方面来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自由,想要透口气随时舒展自己筋骨的想法永远不要有,那只不过是思想上禁锢你的牢笼,会让你堕入更深的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舒心便舒心,不爽快便不爽快,没有那么多的边边延延,正词歪理,但求无伤彼此地流露,还得选择利己的方式活着,不过几十年,没那么复杂。
“秦女士,具体情况您也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现在您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她有些诧异,又有些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快就用低头的几声啜泣收起了自己已经决堤的情绪。
“决定?什么决定?”她毫无感情的问道。
“决定是否由我来帮助您。”
“帮助?我想让我的丈夫活过来,这是我的诉求。”她说这话的时候,愤怒后面紧紧地跟着惨白无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嗯……很高兴与您进行这次谈话,有机会,嗯……相信您不会希望再有与我见面的机会了。”
说完,我便收拾东西要站起来。
“等等!”一时间,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命令似的请求给震慑住了。
“没有人会愿意成为那个被同情,被感化,被帮助,最后被遗弃的人,永远不要把一个人至于那个位置,任何人都没有那个权利,没有那个资本,我有生命,我还有生命去做任何事,我就与你是对等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没有碎裂,我就有我的价值。价值?价值怎么会有绝对的高低之分,所谓的高低评判不过是集体落入了某人的俗套陷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她突然看向我,直勾勾地看向我。
“我还活着,我有价值,而且是高是低我自己说了算。”她冷冰冰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柔情。
“他不该这样走,他多害怕呀,多不甘啊,他走的时候带着的不是我对他的爱,却是我留给他的怀疑与挖讽,带着我这半年多来对他的抱怨与冷漠,不应该这样,他不应该遭受这些。”
“那,秦女士,您的意思是……”
她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在跟她讲话。而是完全陷入了那自我救赎的世界当中去了。
“花,应该在她最繁盛之时凋零才是最好的,残花败柳只会让人神伤,在她最神圣的那一刻烙进人的心里便就得了永生,如若经受了风雨的摧残后再不见花期,真还不如绽放到死。”她紧皱着眉头,痛苦而纠结地洗牌着自己认知与观念。
“可……可……”我感受到她几欲撕裂的灵魂,我不知道她何以将自己置于这个境地,我是旁人,不好体会,不便多说,但我真是无法理解。
“我活着……我活着,他就活着,对,他在我心里,他还活着……我要更好地活着……可……可……怎么能啊……”曾经的她定是衣着得体,骄傲满满,是什么让她遭受到如此的痛苦。短短几十年,好好活着,定是难的,那为何还要自己给自己添了如此多的折磨,我想不通,但更想不通的是,他们怎么还要去谈什么永生,期望什么不老,“贪婪而缺乏勇气”,这样去定义他们应该是合适的。
她又小声地嗫嚅了一会儿忽地又突然看向我,她似乎有话想要对我说,但言语已经表达不出她的心境,或是她感觉只要一张口便会背叛了谁似的,她就这样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神中有着温柔的纠结,诀别的喜悦,很是玩味。
“我……我还得需要您的帮助。”她紧闭了一下双眼,像是要割舍掉什么似的,又好像是要刻意忽视掉从记事起就一直甩不掉的纠缠一样,然后很快便又睁开了眼睛。
“好……那您现在能否告诉我,您最终决定的指向人,也就是生命将被永远定格在过去的某个点的人,是谁?”
她对着我微微笑了一下,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温柔地抚摸着放在她膝盖上的那幅画,然后缓缓抬起头,带着某些余悸的轻松与坚定,慢慢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是我,那个人是我……回到那天,去把我杀死吧!”
说完,她噙着泪水的眼睛笑的很是灿烂,可我却看到了那灿烂背后隐藏的一丝愧疚与不安,虽然那神采被她极力地给掩饰住了。
“先生,我能这样称呼您吗,一直都想说,您跟他很像,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