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成瑜为花栩栩流泪
成瑜提出的要求不容拒绝。
虽然他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但从他方才的一系列举动来看,他的心里憋着一团火。
这个男人,杀伐就在谈笑间。
我若敢拒绝,他会采取强硬的手段。
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我就像一只笼中鸟,永远飞不出他的掌心。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了弄堂,走过大街,走过商铺,走过街角的那棵杨柳,走过一座拱桥。在拱桥下,有人卖糖葫芦。他在摊前驻足,给我要了一串儿。
艳红的糖浆裹住山楂,传来诱人的味道。
我疑惑道:“你怎么买小孩儿吃的东西?”
他觑着我,道:“你比我小六岁,可不就是小孩儿吗?”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他给我花了不少银子,或许是因为想要我继续伺候他,所以待我格外的好。
其实不必的,没有人敢忤逆他。
这一次偷跑的失败,让我看到了力量的悬殊。
我自以为聪明,对离开这里充满了信心。结果他告诉我,从我离开那一刻便有两双眼睛一直盯着我。
他看着我出丑,看着我陷入绝境,然后用举重若轻的一招,将我从淤泥底拉出。
我想,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他的好他的坏全在己心,与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我要做的就只有服从。
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官驿,目之所及一片冰冷。
墙、顶、门、窗,都是用来禁锢我的。
窗外,还站着两个人。
美其名曰“保护”,实则监视。
防止我再出逃。
他似是有事要做,刚将我送到就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你身子才好,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我会叫人送来汤药,继续给你补身子。”
说话的时候他摸着我的脑袋,像是摸一只小狗。
我看着他离去,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树发呆。
自由这种东西,以后再也不属于我了。蓝天白云,都成了奢望。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了小芋头。
他大大咧咧地从正门进来,嘴里叼着一朵花。
两个看守目光移在他身上。
小芋头把花拿下来,掏出令牌。令牌的细绳套在一个手指上,转啊转啊转着圈:“看什么看,连你芋爷爷都不认识吗?你芋爷爷我跟着主子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
看守见着了令牌,收回了目光。
小芋头又把花给叼上了。
他来到我身边,坐下,托着腮,看我:“年姐姐,你回来啦。”
说话的时候花还在嘴里,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我苦笑一声,道:“是啊,回来了。以后再也出不去啦。”
他听闻此话,终于把花放了下来,还叹了一口气,道:“年姐姐,其实我挺不明白的。主子待你这么好,你为何要逃呢?”
我指着屋外面的两个人,反问道:“这便是好吗?”
他讪讪地笑了笑:“是不大合适,不过这不是怕你再走嘛。你不知道,早上你刚离开的时候,主子都快伤心坏了。他一个人坐了好久,一言不发。望着你用过的东西,怔怔地出神。下面的人找他,要他批个政令,他冷冷地盯了他们一眼,只说了一个‘滚’字。我问他要不要把你追回来,他板起脸道——‘由着她去’。我担心得上蹿下跳,扰得他不能安宁,他才说,已经叫饮雪和墨雨去保护你了。”
“是吗?”我淡淡道。
“当然了!”小芋头一口气讲这么多,有些口渴,喝了点水,继续道,“年姐姐,你大概不知道饮雪和墨雨在主子心中的地位。说起来啊,这两只海东青就是他的兄弟。唔,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墨雨是只雌的。主子一向只用它们来查探与朝廷、与百姓有关的东西,从来没让它们保护过什么人,除了那个娇滴滴、油腻腻的花家千金,也就只有你……了。”
他忙不迭地闭了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看着我询问的目光,他迅速给了自己几个嘴巴。
“瞧我这张嘴,都没个把门的,年姐姐莫怪。”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成大人过去是不是喜欢花小姐?他们是否曾有一段情?”
小芋头偏过脸,道:“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替它做什么?我只知道主子现在和花小姐水火不容,一眼都不想见到她。主子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那么,就是爱过了?”
“不是,年姐姐,你听我解释。”小芋头急得抓耳挠腮,“你知道你这回为什么晕那么久吗?大夫说你后脑受创严重。若治不好,很有可能痴痴傻傻的,甚至危及生命。主子听后,二话不说就把圣上赐的半朵天山雪莲给你当药引了。”
“你别看只有半朵啊,这个世上总共也就只有三朵。一朵在国库,一朵在皇上的寝宫,第三朵一分为二,分别赐给了内阁赵首辅以及咱们北陵王府。主子以前跟着朝中老将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不小心被敌军刺了一枪,那伤口就在后背,你应该知道的。当初荆芥劝他,把雪莲用了,他说没必要,所以留下那么大一个疤。他自己都没舍得,但后来却毫不犹豫地给了你,你说,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人非草木,我无法不动容。
虽然大概成瑜因为自己是男子,觉得无须浪费那么好的圣药,而我却是致命之伤,两相比较,轻重立现,所以把药给了我。
他不是在成瑜与江年年之间作选择,而是徘徊在外伤与脑内伤之间。他是个好官,将百姓的事儿看得比天大,他救我,不过因为我是大礼朝的子民吧。
我不敢再相信他,不敢再交付真心。但成瑜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会记在心里,以后尽己所能报答他。
于是,我对着丁芋道:“小芋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忐忑道:“那你能重新接受主子吗?”
我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丁芋着急了:“年姐姐,你到现在还不相信主子的真心吗?你知道的,主子查案很忙,每天奔波来奔波去,才睡几个时辰。可是在你昏迷的那些天,所有的药都是主子喂的,身子是他擦,衣裳也是他换。他不肯假手于人,非得自己守着你才行。又要办案,又要照顾你,主子早已精疲力竭,靠着意志强撑着。你看他的脸色,比之前要憔悴许多。如果这都不是真心喜欢,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丁芋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希望。
成瑜不像是会照顾人的人。
他是小王爷,“侍疾”对他来说是屈尊。
他完全可以找个丫鬟。
我的心微微热了一些,问:“小芋头,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嗯。”丁芋重重地点了下头,“心里住着谁,眼神骗不了人。我看过那么多男女情事……咳咳……就是言情话本,对此颇有心得。主子看你的眼神,多么炽热,多么深情,那绝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他只是性格使然,外冷内热,正所谓日久见人心,你且等着看吧!”
他得意洋洋,翘起的嘴角都能挂油壶了。
或许,我应该再给成瑜一个机会,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决定,等他忙完以后,大着胆子问他一问。
或许真相就如小芋头所说,成瑜与花栩栩已经过去了。
我努力一把,未必就不能成为他光明正大的女人。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所有的情绪都是来自吃醋。我肚量小,且贪心。爱上一个人,便想与他白头到老。
我承认自己配不上他,但我会拼尽全力追逐他。
大礼朝,并非没有女子入仕。听说许多年以前,还出过一个女相。只不过那女相昙花一现,只几年的工夫便退出了朝廷,隐入山林,不知所踪。
而她在做官之前,便是女子书院的佼佼者,后来通过参加女子科考,一步一步登上了那个众人仰望的位置。
我打算沿着她走过的路,入学,考试。
做一个能帮得上成瑜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不让他在家人面前为难。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也如小芋头一般,轻轻地扬了起来。
丁芋高兴拍手道:“年姐姐,你笑了。”
我说:“多谢你今日肺腑之言。”
他摆摆手:“小事一桩。”
又说:“看到年姐姐展颜,我也就放心了。主子有事交代我去做,我就不多留啦。”
我将他送到门口:“那你自己小……”
“心”字还未出口,拐弯处冲过来一个人影。速度太快了,一看便是运了轻功。怀里还抱着个女人,滴滴答答正在往地上流血。
我看着他们熟悉的脸,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两人,分明就是成瑜与花栩栩。
成瑜一边抱着花栩栩往屋子里走,一边对着丁芋大喝:“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大夫。”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地与小芋头说话。
他急坏了,连声音都是发抖的。
他把花栩栩放到了我们一夕缠绵过的床上,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没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大夫就在官驿里,马上就会赶到。”
花栩栩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阿瑜哥哥,现在你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了吗?我承认我曾经对不起你,十分后悔,那不是我所愿,是我爹逼我的。现在,我只想正视自己的内心……”
成瑜握住了她的手,打断她道:“你不要说话,好好保存体力……”
花栩栩咳嗽了几声,道:“可是,你还没原谅我,我不安心。万一我就这么走了,到了地底也无法……”
成瑜用一根手指堵住了她的嘴:“别说了,我原谅你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听见了吗?”
因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微微颤抖的脊背,出卖了他的内心。
我到这一刻终于确定,成瑜曾经深刻地爱过花栩栩,哪怕她背叛了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眼前的成瑜是深情而陌生的,这种认知像巨石一样砸在我的头顶。
我不欲看,不欲听。心好疼,疼得快要碎裂。
可是“极刑”还未结束,花栩栩仍在说话。这一句,叫我心如死灰。
她说:“阿瑜哥哥,你别哭。”
我呆愣在当场,手足僵硬,无法动弹,仿佛身子不是我自个儿的了。
原来像成瑜这样的人,也会哭。
这眼泪,为花栩栩而流。
我蹲下身,心绞痛得快要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