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见郡主
沈博这是误会我与小王爷有染。
哀从心起,疼痛如斯。明明心中泪已成河,我却只能强装镇定:“师兄,你我认识几年了?”
他不说话,悲戚的目光中带着疑惑。
我替他回答:“你拜我爹为师的时候,大约八岁,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十年的工夫,难道不够你看清一个人吗?还是说,你对我,原本就是一点信任也无。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随时都可出卖自己的女人?”
他被我问住,有些动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自然信任你的人品。可是……”
“可是什么?”我追问道。
他咬一咬牙,直言道:“可是,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旁人。”
原来,他还是固执地以为我与小王爷不清不白。
原来,他是在意的。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来亭县投奔他,或许是一个错误。
是我太天真,以为失去了清白的女子,还能追寻幸福。
可是,我已经作出了那么多努力。我以为只要一心向阳,便能登高摸到流霞、云朵;我以为山河远阔,我是漫野山花中的独一无二;我以为沾了尘埃的明珠,依然拥有被人捧在手心的资格。是我太过乐观,以为奋力逐光便能将光留下。
我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即使明知自己不配,还是奢望想要和他一辈子。我看着那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温润的脸,心中充满了贪恋。
我实在狠不下心,半途而废。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卑微地、带着乞求地问:“如果我告诉你,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叹一口气,目光中皆是惋惜。
“年年,事到如今,你觉得说这个还有意义吗?你头发好乱,妆也花了,梳洗梳洗,莫要叫人看到。”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字字句句都在为我考虑,护我名节。可是,他的“不信”是多么坦荡。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认定了眼前看到的即事实。
所有的自作多情都被击得粉碎。
我只有一句话要问:“如果,我真的失身于小王爷,你还会要我吗?”
他挪开了眼,去看天外的云。
呵,白惨惨的颜色,真是应景啊。
这样也好,可以叫我彻底死心。
我忍着泪笑道:“我已经明白了。师兄,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你。原本,我应该即刻便走的。但我答应了一个人,要为她办一件事,等到办完,我就离开这里。”
他转过身,只留下四个字:“如你所愿。”
我的泪在这时淌了下来。
怕人看见,又抹了。
当夜,雷声轰轰,下起了雨。
雨打屋檐,庭中芭蕉绿衣长。
翌日,我听着隔壁的动静,等到成瑜带人出了官驿以后,才敢去找成琰琰。
我去陪她下棋,这回只赢了半子。她高兴极了,说自己大有长进,还说三日之内,必能赢我。
我连声说是,拿出了一早去集市买的桂花糕、糯米藕、梅菜饼、莲叶酥……
她尝尝这个,嗅嗅那个,孩子似的,新鲜极了,还对着饼中的梅菜说:“想不到这黑乎乎的东西,入口竟有这般滋味!我在京城总吃山珍海味,腻得很。”
我自袖间掏出一张纸,上边画了亭县的主要街道,哪儿好玩,哪儿乏味,哪儿有好吃的,哪儿的东西不地道,一一标注出来。
成琰琰奇道:“这是?”
我说:“以后郡主若需要什么,可叫翡翠‘按图索骥’。”
她拿起来,塞进翡翠的手里:“极好,还是年年想得周到。”
又道:“听说雨后泛舟别有一番滋味,年年可否陪我?”
我在这住了一月有余,知道哪里有租船,只是郡主这一身打扮实在惹眼,不如换上寻常衣裳出去妥帖。
她倒也没有架子,穿上了翡翠的衣裳。我们一行三人溜了出去,在碧月湖边找了个船家。
泛舟湖上,成琰琰的笑容似朗朗清风。她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忘记忧愁。
我很羡慕她,这是真正的不知人间苦。是被宠到了手心里,才会拥有这样明媚的快乐吧?
她对着天空,大声喊着:“喂!”
又对着小鱼,娇娇笑着:“喂!”
她说她们那儿没有这样青的山,绿的水,也没有这样灵动的鱼,俊俏的人儿。
我问俊俏的人儿是谁。
她指着我笑:“你呀!你不涂脂抹粉的样子,像碧月湖一样美。”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无时无刻不在笑,一边笑,一边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河水里,嘴里还嘀咕着:“还是南方好,南方天气暖,北方现在可冷了,我可不敢这样……啊!”
突然间她大叫一声,船只摇晃了一下。
我抬起眼,看到她像闪电一般落入了湖里。“嘭”的一声,溅起巨大水花。
翡翠吓坏了,着急地喊:“来人啊!救命啊!”
船家欲跳下去救,我拦住他。
女子名节比天大,更何况是郡主贵体。船家是个四旬男子,怎可与郡主产生肌肤之亲。这叫郡主日后如何做人,旁人又会如何议论?
这般想着,我脱掉了外裳,跳下河,去捞郡主。
总归已经不干净了,无所谓衣着体面。
船家将木浆伸过来,翡翠在上头接着。一上船,我便将郡主平铺放好,用力挤压她肺部的积水。
岸边听到动静赶来的人越来越多,纷纷往船上张望。我对翡翠使了个眼色,让她帮郡主穿好鞋袜。
“噗”的一声,成琰琰吐出一大口水。我观她身体已经无恙,不一会儿便能醒来。刚松一口气,忽然另一船儿靠近,紧接着有一人跳上了我所在的船,抱起了成琰琰。
是成瑜。
我回避着他的打量。
他的眼睛,像在看犯人。
他将成琰琰抱上另一艘船,翡翠跟着过去。
我浑身湿透,费力地套着外衫。
他却去而复返,发出轻蔑的冷笑:“烈日昭昭之下,衣不蔽体。江年年,你总能给我惊喜。”
我不屑与他多费口舌,将上衣穿好。可惜里衣的水渗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外袍。
他阴阳怪气地吟诗:“水际轻烟,沙边微雨。荷花芳草垂杨渡,美人湿衫身玲珑。”
他在侮辱我,无情地践踏我。
我被嘲讽得狠了,忍不住反驳道:“小王爷,你眼睛好好的,应该能看到,我是为了救郡主才事急从权。无论从哪一面讲,都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从未闻有识之士面对救命恩人不道一声谢,反而还要冷嘲热讽的。如果这就是北陵王府的气度,那你权当我在胡言乱语。”
他被我驳得一怔,道:“我刚才遥遥地看见,船家要下去救的。是你为了在琰琰面前立功表现,拦着他。”
我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格外刺耳。
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现在我连最后一道光也失去了,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伤口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刹那间宣泄出来:“小王爷明鉴,郡主身份尊贵,怎能任由外男触碰?不似民女卑贱之躯,怎样都无所谓。这个答案,小王爷满意了吗?还有,请小王爷放心,民女明日便会离开,不会让这贱躯污了您的眼睛。”
不知是否我看错,他眼里的咄咄逼人不见了。看向我的眼神,是全新的、平和的。
疑惑之间,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抵触他的触碰,本能地想要收回。
他却紧了紧,道:“为了不落人口舌,被人称作忘恩负义,今日我就格外开恩,允许你来我船上换身衣裳,喝点热水。怎么?还要反抗?莫不是想借机得个风寒,明日便有十足的理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