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身世界亿吨大港俱乐部
1987年3月17日,初春季节,万物滋润。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宁波市副市长叶信虎,兼任交通部宁波港务管理局局长,接替已调任省交通厅厅长的港务局原局长邵尧定。
温文儒雅、风度翩翩这两个词,不是笔者的杜撰,而是采访中人们对印象中的叶信虎局长的回忆。据说,叶信虎局长爱穿一套灰白色西装,再配上一双白色休闲鞋。在当时还是一片灰或一片蓝的人海里,叶信虎的穿着的确使人眼睛一亮。
对于兼任宁波港务局局长一职,叶信虎没有思想准备,就像之前他每次提职时一样。
叶信虎的人生经历有点特殊。
人们在注视这套灰白色西装的同时,更注重新来的局长的思路与作为。他出生在象山石浦渔港,似乎生来就是吃鱼虾、跑码头的命,而事实上,他的前半生与鱼虾、码头半毛钱关系也没有。1955年,叶信虎考进清华大学机械系。1958年,由于国家发展国防工业之需,清华大学开设了若干新专业,并抽调一批高年级学生担任这些新专业的教师,叶信虎便是其中的一员。他被分配到机械和精密仪器系810教研组,从事教研工作,后被推选为教研组党支部书记。他教的那个班,叫09工厂810专业班,教研组就跟着叫810。从名称上根本看不出老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当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潜艇为何物,只好在苏联专家及留苏人员引领下,边学边教,教学相长。其中有个精密陀螺,有点像大家孩提时代玩的那个木头转盘。当然,此陀螺非彼陀螺,叶信虎老师教的这种陀螺,属于潜艇自动导航系统中方向定位的关键零部件之一。
“文化大革命”开始,学校停课闹革命,清华大学也乱成一锅粥。叶信虎为照顾家庭,不得已请调回宁波老家。有位“识货”的老组工干部,觉得人才难得,拟安排叶老师进机关,而这位叶老师却偏偏不领情,自己要求去工厂。成为宁波拖拉机厂叶工程师后,他搞设计,搞科研,得过省市科技奖,忙得不亦乐乎!正当叶工带着一个团队,忙于四轮驱动拖拉机研发时,省委组织部来人找他谈话,于是,叶工成为宁波市机械工业局局长、党委书记。之后,几乎半年一换岗,“小步快跑”成为宁波市委副书记,后改任市委常委、副市长。叶信虎形容自己当时对这些官位一点概念也没有,只是不管什么岗位,总是尽心尽力去做。
恰在此时,全国开展港口体制大改革。但凡大的港口,均被交通部下放给地方管理。1986年,宁波港货物吞吐量1795万吨,达到交通部规定的“大港”标准,也在下放之列。据说,交通部在将宁波港下放给浙江省时,提了一个“条件”:要浙江选派一位德才兼备、资历相当、风度优雅的领导接任此职。前面两点恐怕是真的,后面这点显然是坊间的附加,因为这后一点,似乎是专为叶信虎量身定做的。
不管官方怎么举荐考察、坊间怎么编排传闻,由宁波市委常委、副市长叶信虎兼任下放管理权后的宁波港务局局长,最终成为事实。令人惊奇的是,这位从未在港口待过的局长,自公布之日起,就爱上了港口这一行,直至延期退休,乃至退休后若干年,他仍在为港口操心操劳。也许是港口的魅力实在太大,也许是叶信虎内心就潜伏着石浦渔港情结,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这一情结一旦唤醒,便如烈焰般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叶信虎到任时,镇海港区万吨级码头已投入使用,为镇海电厂和浙南地区供煤;北仑港区10万吨级矿石码头也已启用,为宝钢中转矿石。港口稳步发展,叶信虎按照省委、省政府要求,贯彻宁波市委、市政府“以港兴市、以市促港”的发展方针,把宁波港管理得井井有条。
大概自1991年10月始,党和国家领导人连续不断考察宁波港。
那些天里,叶信虎显得格外忙碌而紧张。他向中央领导同志汇报宁波港的现状与发展,并侧重汇报了他们争取建设30万吨级码头的想法。
叶信虎心里清楚,建设30万吨级码头一事,正是中央领导同志脑海中久久盘旋的一大课题。放眼当时世界,巴西、南非、澳大利亚、荷兰、日本等国都已有30万吨级码头,荷兰鹿特丹港更是有2个,而我国却一个都没有。内地没有,香港也没有;大陆没有,台湾地区也没有。没有30万吨级码头,巨轮就进不来,就很难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大港。
在平时,叶信虎经常思考怎么让自己管理的宁波港更好地服务国家战略和国际竞争。此刻,中央领导同志就站在他面前,叶信虎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事先没有请示过,也还没有来得及向交通部领导汇报,会显得有些许唐突,但与建设宁波港30万吨级码头这样的大事相比,那些顾虑和压力又算得了什么呢?古人不是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自己青少年时期,不是朗诵过岳飞的《满江红》和文天祥的《正气歌》吗?不是崇拜过苏联英雄保尔·柯察金和卓娅吗?阿拉叶信虎豁出去了,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豁出去的结果大大好于叶信虎的预期。中央领导同志表示“原则上同意”。
这太好啦!叶信虎高兴坏了,陪同的省、市领导也都很高兴。
叶信虎牢牢记住了这个“原则上同意”的表态。在中国现行体制和惯性思维下,有了领导同志这个基本态度,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心中有了底,叶信虎立即调集力量,赶紧上马30万吨级泊位。根据原先程序,需要一级级报批,先报项目建议书;等批复后,再报预可行性研究报告;等专家和领导同意了,再报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再等专家领导们审议批复;然后申请开工。这样一个大项目,来来回回至少得三五年呀。在当时,一个项目需要盖上百枚公章的怪事就是这样发生的。
但叶信虎等不及了,宁波港等不及了,国家也等不及了。叶信虎一边抓紧上报工程项目,一边催着中交三航院设计图纸,并让中交三航局准备施工方案和设备。有人提醒叶信虎:万一上面来检查、追究怎么办?叶信虎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如果今后上面来追究责任,就由他叶信虎一个人承担:汇报是他叶信虎讲的,没有什么人授意,也没有什么人提议;工程建设安排是他叶信虎做的决策,其他人没有责任!那时的叶信虎,内心还真有点舍身成仁的打算呢!
当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糟。那年,在邓小平同志南方谈话精神鼓舞下,全国都在“大干快上”。大家比着谁上得更快,没有多少追责的事例发生。记得那年,笔者任职的县GDP增长百分之四五十的消息,还登上了中央权威媒体的重要版面。那种氛围由此可见一斑。
叶信虎和同事们的超常规思路和做法,为宁波港后来居上抢来时间、赢得机遇。这年年底,设计20万吨级、兼靠30万吨级的泊位工程就“砰砰砰”地开始打桩。
想到中央领导同志牵挂的大码头,面对着世界少有的自然禀赋条件,叶信虎和他的同事们也着急。中央领导的目光和思路,强烈地刺激了叶信虎的心,加深了叶信虎对国家战略的理解、对全国四大深水港口开发布局的理解,他更加看清了国内外市场对航运业提出的新要求。叶信虎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角色定位,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北仑港有这个资格和条件,把这副重担挑起来。
自那时起,叶信虎忽然觉得自己“高大上”起来。
为开拓市场,叶信虎带着一批人进行市场调研,拜访大客户。他们沿着长江,跑到湖南长岭炼化厂、武汉石化厂、武汉钢铁厂、九江炼化厂、安庆石化厂、南京石化厂、南京钢厂、上海宝钢集团等。一家家调查,预测估算对矿石、化工原油的需求量。市场调查结果,使叶信虎更为确信: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需要有个与时代发展相适应的东方大港。这个东方大港,不仅要适应华东地区、长江流域、长三角区域经济发展的需要,而且要适应亚太地区国际经济发展的需要。
1993年2月26日,宁波港召开六届一次职代会,叶信虎在会上作了行政工作报告。为凸显此次讲话的重要性,一向不用讲稿、口若悬河的叶信虎,破例用3张纸,列了一份提纲。他代表港务局,充分阐述了宁波港建设东方大港的必要性,明确提出建设5个基地、开辟5条通道的发展思路和港口布局,并确定初期目标是到20世纪末成为亿吨大港,然后再经过二三十年努力,跃上3亿吨的高峰,努力接近当时鹿特丹港的水平。
那天,叶信虎是否穿着灰白色西装,人们已记不清了,但他在台上充分展示了大学老师的功底,激情四溢,滔滔不绝,讲得会场上的人热血沸腾。
令职工们热血沸腾的还有一件事:在叶信虎的力主下,港务局领导班子决定,每年为全局职工办几件实事,做到事事兑现、件件落实;职工工资与港口效益增长挂钩,基本同步。
哇!这多好啊!职工们的干劲被调动起来,港口建设和装卸工作热火朝天,三年三大步,每年递增1000万吨吞吐量,跃上了新台阶。
经过近两年时间的建设,北仑港区设计20万吨级、兼靠30万吨级的矿石中转码头,于1994年10月顺利落成。
“记得是在1995年12月6日吧。”25年后接受笔者采访的叶信虎,从随身带来的一大沓材料中挑出一张照片来,向笔者证明。那天,宁波港迎来当时世界上最大吨级散货巨轮——满载30万吨澳洲铁矿砂的“大凤凰”轮首次靠泊宁波港,这也是中国港口第一次靠泊世界最大吨级散货巨轮。
翌年,码头工程顺利通过国家验收。这表明,中国港口的深水航道和优良的码头条件已能让港口通过彼时世界上最大的散货船,也表明宁波港口接卸能力进入世界港口先进行列。叶信虎很兴奋、很自豪,也很欣慰。他觉得在自己任内建成这个码头,算是初步回应了中央领导同志的期望。他组织举行了隆重的庆祝仪式,并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国,不,向全世界,宣布了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然后,他与员工们一起,以卸货的“大凤凰”轮为背景,拍了不少靓照。从照片里,人们见识了那艘巨轮的雄姿,还有,叶信虎那套漂亮时尚的灰白色西装。在暖洋洋的冬日下,那灰白色显得分外耀眼。叶信虎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像个新郎官。
转眼便是1997年底,叶信虎61岁,到了他人生转换频道的年龄。叶信虎退出宁波港务局领导岗位,转到上海组合港办公室工作。一眨眼,叶信虎跟着全球人一起跨过了新世纪。
新世纪送给艰苦奋斗、奋发进取的宁波港人一个大礼物:2000年,宁波港货物吞吐量超过1亿吨。宁波港昂首挺胸,跻身世界港口1亿吨成员俱乐部。彼时,这个俱乐部共有12名成员。
宁波舟山港历史,期待着人们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