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诸钗入住宁府
会芳园阁楼。
众人尚还回味着今日接二连三的糟心事。
一位宁国府婆子战战兢兢倚在门口,颤音道:“泽六爷说了,烦请琏二奶奶随同他的人去一趟西城千户所,把印子钱一事言明。”
王熙凤身子一颤,丹凤眼眸望向一众垂首不语的贾家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亲叔叔的身上。
瞧见亲叔叔目光游离,王熙凤惨然失笑,蓦地,余光望向另一旁的林妹妹朝她款步而来。
贾家人此时眼神复杂地看着朝琏二奶奶走去的林姑娘,一众婆子丫鬟,此时不禁在心底里对林黛玉忌惮起来。
林黛玉不顾贾家人朝她投来复杂的目光,而是一把捉住王熙凤那双冰凉的皓腕,宽慰道:“二嫂嫂不用担心,且宽心随泽大哥去一趟,他那边我已然知会过,泽大哥断然不会过分为难二嫂嫂。”
王熙凤这会打起精神来,仿若溺水的人抓住岸上的一颗小草。
垂着眼帘的她,于心里感慨一句:阖府上下,无人不惧怕她这个琏二奶奶,此今日一过,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在自己落难时分,也唯有眼前这个林丫头愿意相助一把。
这也打消王熙凤一心一意为贾家盘算的心思。
“好妹妹,难为你还记挂着我,我听你的。”王熙凤强颜欢笑,在平儿和丰儿的搀扶下出了阁楼。
林黛玉目送凤姐儿离开,这才转过身子,朝贾母发话道:“老太太,今日泽大哥那头冲撞了您,我替泽大哥向老太太道恼,老太太万不可责怪泽大哥。”
贾母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林黛玉,既欣喜又落寂。
喜的是,今天观那位泽哥儿强势为玉儿出头,玉儿这下半辈子,从此也算有了个依靠。
失意的是,如今玉儿的婚事有了着落,那她的宝玉该如何是办。
眼下,也唯有依着老二家的‘金玉良缘’了。
“今日难为你了,老二家的处事不公,让你受委屈了。管家之权,暂时……”语气顿了顿,贾母抬头看了一眼呼吸明显加快的邢氏,皱了皱眉,“由三丫头和鸳鸯襄助大儿媳妇暂行料理。直至凤哥儿回府后再议。”
王夫人心头一惊,就要发话分说几句,不料却被自家兄长恶狠狠的眼神扫过来,惧得忙垂下头去,只一味攥紧手心的菩提子。
“老二,此事你怎么看?”到底还要顾及小儿面子,贾母转过头望向贾政。
贾政此时一直皱眉思索,这会子听见母亲相问,不假思索道:“儿子听母亲的,只是三丫头年龄尚还小,儿子怕这丫头担当不过来。”
“探丫头不小了,再过一两年便到议亲的年龄,这会儿让她先行学着管家,等以后进了夫家门,才不会生出今天这般乱子。”
贾母话音刚落。
王子腾和王夫人的脸色一变。
贾赦冷眼旁观王氏兄妹,这会见母亲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忙拱手道:“母亲说得对,咱们贾家姑娘出嫁前,就是要好生磨炼一番。这样,回去我便让二丫头跟随她的母亲,好生学一学管家之道,再督促二丫头好生熟读女德。”
王夫人:“……”
贾母见两位儿子没有异议,遂点了点头道:“我乏了,宝玉、玉儿,随我一道回府。”
说罢,拍手示意鸳鸯搀扶她起身。
这会儿,来升媳妇忐忑不安地出现在阁楼门口,欠身道:“老太太、敬太爷、珍老爷、泽…六爷发下话来,说请尤大嫂子,先行在东府替林姑娘寻一处院落。代他在外头寻到院落,便会安排林姑娘住进去。”
来升媳妇恭声说罢,马上垂下头来,生怕老太太一个发怒,因命人啐她。
阁楼空气一静。
贾母老脸一滞。
那泽哥儿,这是在对贾家表示强烈不满啊!
偏生他既是如海的学生,又是如海女婿的托孤人选,经今日这事,贾母纵是黛玉外祖母,也挑不出吴泽的错处。
她都已经下了王夫人的管家权了,还要如何?
贾母皱眉仔细想了一会,因说道:“玉儿打小和姊妹们住在一起,既如此,留下玉儿一人在这边,我也不放心。”
“敬哥儿,我让这些姊妹一同随玉儿留在东府,你这边可有住处一并安排?”
宝玉听后,眼睛顿时一亮。
就要扭着身子朝老太太撒娇,表示他也要留在东府住,偏生被老爷的一记凶厉眼神给瞪得浑身一颤,再也不敢作妖。
贾敬捋着胡须笑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你放心,此事侄儿会命儿媳、孙媳一力承办,必不会让咱家姑娘受一丁点委屈。”
贾母点了点头,因而望向探春说道:“三丫头,你也留下来。日间再回府里处理琐碎之事,也好在东府跟你珍大嫂嫂学习一下管家之道。”
探春屈身盈盈福礼,脆声道:“孙女听老祖宗的。”
其余诸钗纷纷屈身相送老太太。
贾赦、贾政、王子腾等人随着贾母离开宁国府。
贾敬送着老太太出了宁国府,这才问着贾珍夫妇:“泽哥儿的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贾蓉躬着身子立在贾珍身后,这会听见太爷的问话,微垂的脑袋,目中闪过一丝异色。
贾珍忙欠身答道:“回父亲,儿子已命尤氏安排停当。泽兄弟随时可搬进去住。”
贾敬仔细想了一会,因问道:“玉儿她们,你怎么个盘算法?”
贾珍登时傻眼了。
这一帮妹妹们,若是每人分一间院落出来,别说蓉哥儿没地儿住,就连他这位老爷,也是没地儿住了。
他有这番腹诽,倒不是说宁国府缺少独立院落。
而是整座宁国府因主子缺少的缘故,那些像样的独立大院落,寻常的人是不配住进去的。
这些大院落多年没人住过,不说气味难闻,单就是窗帷家俱皆是失修。
尤氏的脑子这会儿还是懵的,这时见老爷脸有难色,登时上前一步,欠身道:“回公公,事出今日,府里好些院落一时间没那么快拾掇出来。”
“恰好秦氏住在天香楼那边,离着天香楼不远的逗蜂轩和登仙阁都能住人。不若把这些姑子们先行安排过去,且等别的院落收拾出来,再请她们过去相住。”
“如此一来,秦氏也好就近招呼起这些姑姑们。”
贾珍闻言脸色一变,待他瞧见老子点头应下,只能暗道了声晦气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贾敬又问道:“可有替泽哥儿物色好一应婆子丫鬟?”
尤氏又答道:“回公公的话,儿媳准备安排两个一等丫鬟,两个嬷嬷,两个婆子。”
“不够,远远不够。”贾敬眉头一皱,不悦道:“人太少,珍哥儿房里现下多少人,便按珍哥儿的供应去安排。若是办不妥,珍哥儿,你且小心你的狗腿子。”
说罢,贾敬忙着回去炼制他的丹药去了。
“尤氏,此事你若是办不好,老爷…老爷……再也不进你的房门。”贾珍气到胸口又痛又闷,偏生不敢学他老子说话,说出打断尤氏腿的话语。只好恶狠狠说了一句,他认为最恶毒的话语。
话落,贾珍拂袖,对着尤氏、贾蓉甩脸离开。
尤氏低垂着眼帘相送二位爷离开,这才无力地朝贾蓉夫妇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这会已经是华灯初上。
尤氏抬脚进了会芳园回到阁楼,欲招呼一众围着林黛玉叽叽喳喳不停的姑子们,先行安排她们住在逗蜂轩。
这会,林黛玉的眉眼显出几分羞涩喜意,拉着宝钗的素手,顺势让她相住几日相陪自己。
宝钗却是一直出言婉拒。
尤氏回来后,直接上前。
一手拉着宝钗皓腕,一手拉着黛玉素手。招呼着三春和湘云,往不远的登仙阁而去。
她们的身后,是一众丫鬟和规矩了许多的奶妈子们。
却说吴泽那边。
他让人通知黛玉先暂时留在东府,便让人取来一顶面纱。让王熙凤穿戴整齐后,再安排一辆马车带着她和平儿两人,回到西城千户所不提。
…………
却说早前的皇城东华门,皇城司中堂。
皇城司提督刘善财、东署、内署两位档头,十五位千户垂手静立。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垂手静候内相大人的到来。
鞭完一顿朱成的戴权,累得只能在刘善宝的搀扶下,迈步进了皇城司中堂。
甫一瞧见刘善财那低眉垂眼的样子,戴权的脸色顿时浮现几丝精气神,跳脚啐骂起来。
戴权指着皇城司提督刘善财的脑子,足足啐骂了小半时辰。
骂到最后,一旁有眼色的刘善宝,连忙命差吏替干爹奉上温茶,讪笑道:“干爹歇一会,歇够了再骂哥哥。”
刘善财亦是赔着笑脸,从弟弟手中接过温茶,恭敬地递了上去。
戴权朝刘善宝点了点头,复朝刘善财冷哼一声,这才端起茶盏‘咕噜’一下饮完。嘴角也不抹,又啐骂起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刘善财。
这会的刘善财,连宰了朱成的心思都有了。
等着罢,一会干爹回宫了,老子不剥了你的皮,老子同你姓朱。
刘善财又怎么不知道,圣上会重用吴泽?
他让朱成挑拣贾家的错漏,目的是想恶心恶心吴泽这个南司镇抚司。
毕竟他在骆马湖落了皇城司的脸子,他刘善财不要脸的么?
朱成倒好,你说暗中使绊子,你也拿出看家本领不是?
你让人在茶楼抓贾琏的时候,至使西城巡城御史亲眼目睹,且带着一众绣衣卫上门,逼迫着贾家长房长孙跪在宁国府正门。
他朱成想要干什么?
或者,这一状况,让那些开国勋贵们如何去想陛下。
圣上这是想要做什么?
随着巡城御史的一纸弹劾递往养心殿。
紧接着,四王六公十二侯袭爵人,连连上书陛下。他们哀求着要送还今岁的一半年岁俸禄,以襄国库共度难关。
宋业若是得知提督公公误会他逼迫贾琏下跪,他倒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明明是贾公子腿软站不稳,他自己跪下去的呀!
刘善财被干爹一面喝茶润喉,一面照脸喷着他啐骂,此刻他的脸上‘温润如春’,却也不敢伸手去抹。
“宝崽子,扶一下干爹。”
刘善宝忙上前轻轻搀住戴权。
戴权拿余光扫了一眼场上所有的皇城司干将,缓声道:“你们这十七人,至少有一半是出自陛下潜邸时期的卫士。”
“朱成虽有大功,然他今天之大过,以往的功劳,唯有恩荫其子了。”
众人听了,内心一凛。
陛下这是动了杀心?
还是说,内相大人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他才会对朱成动了杀心?
不及众人回味过来。
戴权冰冷的目光,这会落在刘善财的身上,柔和了半分:“财崽子,你给咱家严令下去。接下来的日子,让下面的儿郎,莫要去招惹绣衣卫。近期,陛下要大用绣衣卫。”
“若是不然,莫说是撤了你的提督之职,狗腿也给你打断咯。”
“宝崽子,摆驾回宫。”
“恭送干爹。”
“恭送内相大人。”
进了大明宫的戴权,于宫道上驻下足来,凝思片刻,登时朝刘善宝吩咐道:“宝崽子,你让人去查一下,今儿四王六公十二侯窜连上书,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的鬼。”
刘善宝恭声应了下来,接着又多问了一句:“干爹,庆王那头,需不需要遣人过去摸一摸?”
“你怀疑是庆王?”戴权目光闪烁不定。
蓦地,戴权的脸色阴沉下来。
若今儿这一遭上书自降俸禄的大戏,真是庆王在背后谋算的话。
那此事指定瞒不过上皇。
就看上皇会不会降下上谕,斥责庆王了。
念及此,戴权目光闪烁不定,一面加快脚步往养心殿回,他要赶紧奏知陛下此事。一面头也不会,断然拒绝道:“不可,庆王府那里,有上皇的人在盯着。咱们的人,不可贸然过去。你只须让人留意一下,今天这事是谁起头的便成。”
“不过,你还是让人秘密打探一下。可有四王六公十二侯的人,近期暗中出入过庆王府。”
刘善宝脚步匆匆地跟着干爹小步跑了起来,喘着气领了命。
却说皇城司。
刘善财引着一众皇城司干将送干爹出了门,刚想拿袖子擦拭脸上的水迹,却被旁边一名眼明手快的千户,变戏法似地递上一条崭新的帕子。
刘善财阴沉着脸接过,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这位西署的千户,这才回转身子面向众人。
“西署档头,陛下已有定论,由绣衣卫的骆纲接任。”
话落,众人神色大变,特别是隶属西署的人,这会子的他们已经脸如土色,他们,可是有不少人找过绣衣卫的茬。
东署档头迟守正,年约四十左右,其人左边耳垂有一道细小的缺口,观其伤口模样,似是被弩箭之类的贯穿伤。
他这会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络马湖一事,他东署的人并没有倘这趟浑水。
不过,迟守正琢磨着骆纲二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提督,陛下钦点骆纲过来,莫非是?”
有些话他不便问出口,但提一提还是不妨事的。
刘善财阴着一张脸,朝迟守正‘哼’了一声。
迟守正瞬间明白,陛下这是制衡之术了。
内署档头木槿瞧不太清实际年龄,主要是其人戴着一块绣满木槿花的银色面罩,只露出一双明亮漆黑的桃花眼。
他那五尺三寸的身高,在一众壮硕高大的皇城司干将里面,实属娇小。
这会听见提督大人的话,木槿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公公,回头,卑职便会严厉斥责明月。”
刘善财对此事不置可否,思忖一会,方自吩咐一句:“老三,你让人侧面接触一下吴泽。今儿干爹这般恼火,啐了我快小半时辰,还亲自对朱成动手。可见,吴泽此人,将来必会受陛下大用。咱们皇城司,不能落于人后。”
木槿意会,旋即拱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