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总述
哲学的派别,既如上述,我们在此且总括地比较一下:以哲学论,我们可分宋以来之哲学、古代的九流、印度的佛法和欧西的哲学四种。欧西的哲学都是纸片上的文章,全是思想,并未实验。他们讲唯心论,看着的确很精,却只有比量,没是现量,不能如各科学用实地证明出来。这种只能说是精美的文章,并不是学问,禅宗说“猢狲离树,全无伎俩”,是对欧西哲学的绝佳比喻。他们离了名相,心便无可用了。宋、明诸儒口头讲的原有,但能实地体认出来的却也很多,比欧西哲学专讲空论是不同了。
再就宋以来的理学和九流比较看来,却又相去一间了。黄梨洲说:“自阳明出,儒释疆界,邈若山河。”实在儒、释之界,宋已分明,不过儒、释有疆界,便是宋以后未达一间之遗憾。宋以后的理学有所执着,专讲“生生不灭之机”,只能达到“阿赖耶恒动(出自《唯识三十颂》,原文是‘恒转如暴流’。此处应为作者笔误)如瀑流”和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地步。那“真如心”便非理学家所能见。孔子本身并非未尝执着,理学强以为道体如此,真太粗心了!
至于佛法所有奥妙之处,在九流却都有说及,可以并驾齐驱。佛法说“前后际断”,庄子的“无终无始,无几无时;见独而后,能无古今”,可说是同具一义的。佛法讲“无我”和孔子的“毋我”“克己复礼”、庄子的“无己恶乎得有有”又相同了。佛家的“唯识唯心说”中主张“心之外无一物”“心有境无”“山河大地,皆心所造”,九流中也曾说过。战国儒家公孙尼子说“物皆本乎心”,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便是佛家的立意。佛家大乘断“所知障”,断“理障”;小乘断“烦恼障”,断“事障”。孔子说“我有知乎哉?无知也”,老子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说“涤除玄览”,便是断“所知”和“理障”了。佛法说“不生不灭”,庄子说“无古今而后入于不死不生”,而“不死不生”就是“不生不灭”。佛法说“无修无证,心不见心,无相可得”,孟子说“望道而未之见”(道原是不可见,见道即非道),庄子说“斯身非吾有也,胡得有乎道?”又相同了。照这么看来,九流实远出宋、明诸儒之上,和佛法不相出入的。
我们研究哲学,从宋人入手,却也很好。因为晋人空谈之病,宋人所无,不过不要拘守宋学,才有高深的希望。至于直接研究佛法,容易流入猖狂。古来专讲佛而不讲儒学的,多不足取,如王维降安禄山,张商英和蔡京辈往来,都是可耻的。因为研究佛法的居士只有五戒,在印度社会情形简单,或可维持,然而在中国社会情形复杂,便不能维持了。历来研究儒家兼讲佛法的,如李习之(李翱)、赵大州口不讳佛,言行都有可观。可见研究佛法,非有儒学为之助不可。(1)
(1) 本讲选自上海泰东图书局1922年出版的《国学概论》。